许君一世桐花开

有时候,你以为会是一生一世,但到最后,却发现一瞬间就可以改变所有。

                                                     ——慕淮烟

又是桐花飘舞的时节,一簇簇开得那样好,慕淮烟却依然心下烦躁。慕府几天来访客不断,张张谄媚的笑脸僵硬的像面具似的挂在那些人脸上,巴巴地只求几天后要去京中述职的慕老爷能给自己说个好话儿。

慕淮烟看着那一堆堆“礼品”,蔑视又难过。她多向往那样清净淡雅的生活,即使贫穷也心中坦荡,如今这般得来的富贵定然只是泡沫,总有一天会破碎。心烦意乱,慕淮烟不愿再想,便往西廊走去,那里桐花开得正绚烂。

壹.年轮入夏,旋旋落花与君逢

  “唉?阿夜,不用跟着我了,不过是去西廊那边走走嘛,又不出大门。”“可是小姐,这几日府里人杂,那又偏,万一......”“好了,哪有那么多万一,别跟就是了,烦着呢。”

   西廊。

   夜幕深沉似一袭精致的天鹅绒,起风了,飘落的桐花恣意舞蹈,月色闪烁在花雨间,慕淮烟闭上眼睛,嗅着清甜的花香,不禁幽幽地叹道:“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

   "姑娘好雅兴。”一缕清亮的男声传至她的耳畔。“谁?”,她警觉起来:“想被提拔发迹也不用躲在这等着吧?”

   夜风吹过,花影朦胧间,慕淮烟一抬眼,却看到屋顶坐着一个男子,静静地饮酒赏月。

眼眸似乎糅进了月色,才让自己看不大清晰。她只好压抑着心跳,喊道:“那人,你下来!”

“陌上子如玉,公子世无双。”待那男子站定,已经愣住的淮烟脑海中一遍遍萦绕着这句诗,呵,初见便这般惊艳。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一时词穷。反是男子微微一笑:“姑娘府里桐花开的甚好,着实令在下沉醉。冒犯了。”“啊?不打紧的,喔,你也是来拜访家父的?哪儿来?怎么称呼?公子,也爱这桐花?”说完,慕淮烟才自觉言深交浅,尴尬地咬着嘴唇。

“在下只身闯荡江湖,姑娘不必和我拘谨。在下姓胥,名子衿,只是为拜访这一树桐花而来。”“哈?”慕淮烟糊涂了,不解地眨眨眼。胥子衿转身望向空中明月,眉宇间闪过一丝落寞,轻叹:“这桐花极为绚丽夺目,只可惜生错了人家。”

见胥子衿并非开玩笑,慕淮烟不乐意了,呵斥道:“你什么人呐,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说三道四,头一次见你这样的人,再敢说......”“桐花引凤栖”,胥子衿猛然转身:“常言‘栽桐引凤’,令尊为人,百姓皆知,他特意种此树,岂非自欺欺人?”

“你——阿夜!喊人来抓......哎?”“慕小姐,”,胥子衿淡定地走过去,在她耳边絮语:“奉劝万事点到为止,不然早晚会引火上身。”一声鸟鸣穿过寂静的夜空。

“唏,患了痴心疯了吧。”慕淮烟装作不屑,心里却莫名打了个寒噤。可正欲传人来时,四下早没有了胥子衿的身影。

贰.许君别离,夏风吹尽梧桐雨

   不久后慕老爷又受封赏,将迁居至京城附近。自从那夜见到胥子衿后,慕淮烟心中总是不能释怀,可不管怎样描述,家人却总当她胡言乱语,并不在意。呵,也是,为何把一个乱闯的痴人的风言风语放心上,慕淮烟这样劝自己。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包袱,不自觉地又踱步至那树桐花下。花瓣不停的落下来,她轻轻捻起几片,出神地望着,呢喃起那句诗:“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一层又一层的云淹没了阳光,她抬头望去,孤零零的枝桠装饰着阴阴的苍穹,那个倏然间就出现又倏然间消失的痴人,还会来这里么?她对着这棵陪伴她多年的梧桐树撑起一个微笑,转身离去。

   去往京城的山路上,慕淮烟斜靠在自己的轿子里,听着家人们毫不留恋地攀谈欢笑,自己心中却还念着那座城那树桐花那片故土,心中酸涩无人能解。手指扯着轿帘的缨络掩埋心痛,眼眶还是忍不住地湿润了。

   睡梦里仿佛又见到了,夜空中桐花和着月色翩翩起舞,花影飘飞间还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蓦地,桐花竟倾泻而下,视界晃动,梦伴着一片惨叫声陷入黑暗。慕淮烟惊醒,跌出了轿子,空气中杀戮的血腥味让她彻底惊呆了。

   “烟儿......快,快逃。”看到自己的爹娘受了伤,慕淮烟刚想爬过去,他们却双双被砍倒。“爹,娘......”“小姐,快走快走啊!”丫鬟阿夜慌张地从混乱里奔出来,抓起已经崩溃的慕淮烟飞快跑向山路旁的树林。

叁.大梦初醒,又陷荒唐一梦中

  “爹娘还在那儿,你别管我!我要带他们一起走......”“小姐!”,阿夜哭着拖住她:“老爷夫人让阿夜务必保护你的,求求你别回去了!”慕淮烟双眼放空,无力地靠着树,阿夜身上也是猩红一片,艰难地开口说:“阿夜,可能不能再陪小姐走下去,请小姐活下去,为老爷和夫人报仇,我......”

   “嗖”的一声,猛然间一把暗器飞来正中她致命之处。“阿夜!”,慕淮烟慌忙去扶住她。阿夜已经气息微弱,努力地附在她耳边说:“他,他,他们为了对上暗号,武器上,都有刻他们头领的代号,很独特的.....”说着用尽最后力气拔出那把暗器,递给慕淮烟,断了气息。

  “别让那个跑了!”,凶狠的杀手一刻不停地追了来,慕淮烟咬紧牙关,狠狠心,揣好那柄暗器向更隐蔽的竹林跑去。她早已顾不得尖利的竹叶在她脸上留下鲜红的印记,依稀记得这种想跑却怎么也跑不快的感觉只会在梦里出现啊,可如今她再也不是什么大小姐了。越来越近的距离,泪肆虐在伤口搅拌疼痛。

   疾风吹过,一个着白衣的身影却突然抱住她,熟悉的气息,竟是胥子衿。他轻轻放下慕淮烟,抽出剑迎上几个气势汹汹的歹人,几招就令其毙命,竹林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胥子衿帮忙为慕家老爷夫人粗略地置办了一个衣冠冢。黄昏,慕淮烟跪在坟前,不吭声却泪流满面。他在她身后默默看着,直到天边那抹昏黄也要消散之时,慢慢蹲下对她说:“慕小姐,节哀顺变,莫要过度伤神,你,还要好好活着......”慕淮烟忽然转身,紧紧抱住胥子衿,埋在他怀里放声哭泣,他叹了口气,任由她发泄悲伤。

   一声鸟鸣空谷回响,胥子衿回过神,看到天幕深沉的黑点点淡去,才发现自己一夜未眠。身边的女子昨日哭到累晕,一直昏睡。正欲离去,却听见慕淮烟梦中呓语:“不要走,淮烟,淮烟已经没有家了,能否别再离开我......”说着说着,她的声线都开始颤,泪珠不断滚落。“好,不走,不走。”胥子衿边安慰她边找了块锋利的石子,在她身旁的岩石石板上刻下几句话:“昨夜云四散 与君同夜色 桐花半落时 复道正相思 相见待何时 桐下展欢颜     子衿”

   晨风吹落树叶,扑簌扑簌地落在慕淮烟面颊上。她挣扎着站起来,唯见山中雾气茫茫,哪里还有胥子衿的身影。“果真,是我自己想多。”她拾起胥子衿给她披上的大衣,刚扯起一丝对自己嘲讽的笑,忽然注意到石板上题的诗,刹那间,眼神又渐渐闪现了光芒。

有书这样记载桐花之喻意:“清明桐花盛开,凡是在桐花雨里相遇的男女,将得到桐花雨之祝福,一生一世不分离。”她一直相信。那个让她已经一见倾心的男子,在最危难时救下她的男子。因此执念三年,终于找到了他。

   穿过开满桐花的树林,不远处,阳光洒满院落,居于山上,这小茅屋纵然简陋,也乐得自在。胥子衿一袭青色长衣,斟满一杯酒兀自饮下,再伸手捞那酒壶,却落了空。却见慕淮烟正拿着酒壶,笑盈盈的看着他。

   胥子衿却倏然低了眉眼,坐下片刻才淡淡开口:“姑娘有何事?想必姑娘是认错了人,你我似乎并不相识吧。”慕淮烟听罢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是么?那,就重新认识下好咯,胥公子,小女子慕淮烟这厢有礼了......哎,好啦,玩笑开过了就没意思了。”“姑娘还是请回吧,被人瞧见怕扰了姑娘清名。”,胥子衿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夺回女子手中的酒,转身进了屋里。慕淮烟冲过去拦住他:“胥子衿你搞什么名堂,我一个人寻你三年多,如今你却说什么不曾相识?我认识的胥子衿,他一身白衣出现在我面前,笑言桐花,在危急时救下我,在我伤心时即使不得不走也会留诗给我,他不是你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人!”“慕小姐,为那一树桐花擅闯府上的是我,巧遇小姐又把你救下的是我,给小姐留诗怕小姐想不开的是我,可是我并不是只救过小姐一人。若是让小姐多想了,在下也是无可奈何。”

   慕淮烟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想看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法子,她只好恨恨地说:“既然你的世界与我无关,那我会不会想不开,是生是死也与你无关了。”她扔下这句话,夺门而出。胥子衿压抑住翻涌的内心,却突然听见一声鸟鸣,怔了一下,抓起剑追了出去。

  “是我自作多情了?”,慕淮烟衣袖沾满委屈的泪,心里狠狠地骂着胥子衿,为了找他自己三年来把一生的苦都吃遍了,多少次差点遇害,难道他想不到么,从此真的要永不相干? “胥子衿,你真是全天下最狠心的王八蛋!”“小心!”

   慕淮烟突然被推倒在地上,一支暗器“咚”的一声直中她身后那棵树。胥子衿护住她,冲上去和黑衣人决斗。不敌胥子衿的猛攻,黑衣人低声说:“你值得么!就为了这个贱……”“闭嘴!”胥子衿突然怒从中来,剑往前一抵,黑衣人倒地。

   慕淮烟看着胥子衿的背影,学着他的语气说:“小姐,在下最爱行侠仗义,别想多了。”

片刻沉默后,胥子衿微笑摇摇头,转过身对慕淮烟伸出手:“好了,不闹,我们回家。”

胥子衿只身闯荡江湖,此处亦是他暂时落脚之处。三年守孝期已过,慕淮烟便与胥子衿简简单单地拜堂成亲。胥子衿亦是欣喜,找了一张红纸,认真地写下“一生一世”四个字,挂在厅堂正中。入夜,胥子衿已经喝了不少酒,颇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他轻轻地在后面抱住正在剪烛花的慕淮烟:“淮烟?”“嗯?”“在你心里,什么才算是一生一世?”慕淮烟望着他亲手写下的四个字,轻声说:“哪怕只有几年,几月,甚至几天,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便是我们的一生一世。”“你真的这样想?”“当然。”胥子衿微微一笑,轻轻吻了怀中女子的额头。

肆.心上朱砂唇边血,沧海桑田

   三年来奔波不得不时刻警觉,半夜,慕淮烟又清醒得睡不着。她轻声下床,去窗前瞧那轮美的醉心的蝉娟。看到那把胥子衿从初见就带在身边的剑,慕淮烟轻轻把它拿在手里,心想,子衿每一次就是用它救自己于虎口之下。她心里泛起点点暖意,直到抽出剑看到了“幻桐”两字,笑一下子僵在脸上。

   写法独特的两个字,竟和刺死丫鬟阿夜的飞镖上的字一模一样!更何况,她一路打听,当年来杀他们的极有可能是“幻魇”这个杀手组织,而“幻桐”,领头杀手,尤善使剑。那胥子衿莫非就是……一瞬间慕淮烟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无力地跪倒在地。

   清晨。胥子衿笑着说:“淮烟,醒的这么早?这碗茶是你泡的?”“是,醉得太深,还是靠茶来解吧。”胥子衿看到她冷淡的眼神,有些诧异但以为只是她没有休息好。

慕淮烟看着胥子衿喝下了那碗茶,发了疯似的挥袖把茶碗撇在地上:“有时候,你以为会是一生一世,但到最后,却发现一瞬间就可以改变所有。真是可笑,幻桐,幻桐......我荒废真心,最后竟认贼为夫!也好,慕家大仇已报,好好享受茶里毒慢慢吞噬你的的感觉!”胥子衿愣住了,转而低下头,咬着嘴唇说:“我......对不起。”慕淮烟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跑出门。

   一声鸟鸣穿越山谷,胥子衿突然紧张起来,喊道:“淮烟!”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黑衣人瞬间将慕淮烟包围,来势汹汹。胥子衿抄起剑冲出去,剑刚出鞘,一口血涌了出来,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慕淮烟被他们按住动弹不得,别过脸去竟又忍不住泪流。

“天道轮回啊!”,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从黑衣人中嘲讽地走出来:“哼,你当年背叛‘幻魇’就为救那个贱人,如今怎么样?遭报应了吧?看看她是怎么回报你的?”

  “什么,你们就是杀害我爹娘的那群魔鬼‘幻魇’?!你们......这么说,这三年一路都是你们的人在追杀我?”

  “我们‘幻魇’是替天行道!”,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骂道:“想若不是这个竖子一路跟着你,宁可连连杀我兄弟也要护着你,早就在路上就把你结果了!”

   慕淮烟脑海里嗡的一下,痛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给胥子衿下了毒。

那男子胥子衿说:“幻桐,我收养你那么多年,别总是违抗命令!这样,给你两条路,亲手砍了这贱人,我马上帮你解毒,不再算旧帐,一起重振‘幻魇’之威,要么.....我就先杀了这贱人,再杀了你!你可要想好!”

  “大哥,是,我错了。”,胥子衿拿剑撑着地,摇晃着站起来:“贱人!我屡屡救你,你竟敢下毒暗算我,今天我便杀了你以示决心!”慕淮烟满眼悲戚,盯着眼前指向她的剑尖。一切一切,从刚开始就是错的。

   剑光闪过,她强作镇静地闭上眼睛。

   胥子衿挥剑,精准地直刺进中年男子心脏。

   “你!”,中年男子震惊,狠狠踢倒胥子衿,倒在地上,被黑衣人搀扶起,离去了。

   “子衿,子衿!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对不起......”慕淮烟飞奔过去,抱起已经极其虚弱的胥子衿,泪流不止:“你应该知道哪里可以有解药吧?你说。我这就去找......”

   胥子衿嘴角血流不止,勉强发出声音:“别去!来不及了。淮烟,对不起,当年没能阻止他们对你家人......是我不好,身不由己,给不了承诺你的一生一世,就不,不应该爱上你,牵连你。不要哭,我真的不值得你伤心。初见便爱上你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最后悔的事......惟愿余生,你能找到一个能真正给你幸福的人。”

起风了,桐花飘飘洒洒,慕淮烟已经哭的哽咽,无力地唤着胥子衿的名姓。看着他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她眼里只剩一片盛满心酸的海,自言自语道:“但从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能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子衿,我们既然在桐花雨里相遇,不管怎样我们都可以一生一世,只要......我们在一起。”说罢,她轻轻拔下发上的簪子,刺向脖颈,刹那间,梧桐树下血流成河。

   多少年倾轧过岁月长河,此地气候早已大变,沧海桑田。而那里的桐花,依旧开得如火如荼,从未曾因外物改变过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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