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说,南京的日光,没有杭州强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秦淮河的水却尽是冷冷地绿着。
朱自清说,他儿子曾说,暑假时一定去接他,他当时答应着,可到了第二个暑假,孩子还在迢迢的扬州待着,不知孩子是恨他们呢,还是惦着他们呢,他老婆常常独自暗中流泪,他却没有法子。
朱自清说,园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荫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汽,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朱自清说,洗手,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朱自清说,约莫到了卖冲桥边,我看见那青绿的北固山,下面点缀着几带朴实的洋房子,心胸顿然开朗,仿佛微微的风拂过我的面孔似的,到了校里,登楼一望,见远山之上都幂着白云,四面全无人声,也无人影,天上的鸟也无一只,只背后山上谡谡的松风略略可听而已,那时我真脱却人间烟火气而飘飘欲仙了。
朱自清说,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清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话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儿,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
朱自清说,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的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是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
朱自清说,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婉转的曲子,与清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乡下去,小路上,石桥边,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朱自清说,荷兰的夏天,简直是新秋的样子,淡淡的天色,寂寂的田野,火车走着,像没人理会一般,天尽头处,偶尔看见一架半架风车,动也不动的,向朝天叉开的铁手。
朱自清说,伦勃朗最爱用一片黑做背景,但那黑是活的,不是死的,黑里渐渐透出黄黄的光,像压着的火焰一般,在这种光里安排着他的人物,像这样的光影的对照,是他的绝技,他的神秘与深厚,也便从这里见出,这不仅是浮泛的幻想,也是贴切的观察,在他的作品里,梦和现实,混在一块,他会看到的氤氲的底里去,他的画像,最能表现人的心理,便是这个缘故。
朱自清说,海牙地方不大,可是清静,走在街上,在淡淡的太阳光里,觉得什么都可以忘记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