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卖炒货的,到了冬天生意很是火旺,他家的芝麻糖尤其好,糖少芝麻多,又香又脆。 恰巧这家女主人的小儿子和我女儿年龄相仿,因此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起来。很喜欢看这一家四口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胖胖的女主人,有时中午会特意跑到后面的菜场去转上一圈,逗逗他们的胖儿子和他们说上几句话,若是赶上他们做芝麻糖就更是赖着不会走了,那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般男主人总会先把大铁锅用炭火烧热,再将竹籩里洗净晒好的芝麻一股脑倒进锅里翻炒,等芝麻袅袅地开始冒出些热气时,胖胖的女主人就将事先和好的糖浆匀溜溜地倒入锅里,粘稠如绸缎般的糖浆一入锅就将芝麻裹上了亮晶晶的栗色,芝麻是越抱越紧,可那香甜的气息却不可抑制地四溢到周围的空气里,撩拨着过往行人的味蕾。男的这时一刻也不能闲着,要用大铁铲配合着源源的糖浆不断地翻炒,那可真是个力气活,不一会就看见他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那女的一边倒糖浆,一边就匀出手来用套袖给丈夫擦了把脸,又顺势向坐在小车里正闹腾着的儿子扔去了个小玩具,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始终盯着铁锅里的芝麻,可那手却如长了眼睛般的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贴贴。不一会那一大锅芝麻便被粘成一团热堂堂地出锅了。出锅后切片的工序更是讲究,芝麻糖刚出锅既软又烫根本无从下手,冷过了头又太硬,一刀下去成不了形反而全碎成了渣,所以就要单等那团芝麻不冷不热的时候,赶紧在案上先将它用力摔成结实的饼,然后再顺着一个方向均匀地下刀,每片都如书签般大小,不厚也不薄。刚切下的芝麻糖片有点象刨花,微微卷着,等冷彻底了方才挺直了身子。那男的话不多,有点木讷,年龄比那女的还小上两三岁,每次芝麻糖做成后,那男的一定先送上一片进那女的嘴里,那女的也总是很享受地说“这锅好,香的很,真想留着自己吃”这一句评价就象一个仪式,标志着这锅芝麻糖可以正式售出了。
有时突然就羡慕起这一家人的生活来,尤其是那个胖胖的女主人。当我正在因为喂奶时间和采访安排冲突而一筹莫展时,当我还在一个好妈妈和一个称职的记者之间踌躇难以选择时,那女主人却一边麻利地收钱卖货,一边从容地敞开衣襟将乳头塞进了儿子的嘴里,无比满足地看着儿子享受了一顿饱餐;当我累得想休假却又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向领导开口时,那女主人却已果断地收了摊,携夫带子打回老家去安然度夏;当我不知眼下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又茫茫然找不到出口时,那女主人却已决心先翻修店铺,再将两个儿子逐一送进城里的幼儿园;当我被日渐顽皮的女儿折磨得面带倦容,无心拾掇自己时,那女主人却依旧面色红润,顶着一头刚染的红发在阳光下夺目,手里抱着小儿子,嘴里还吆喝着不远处正和小伙伴滚在一起的大儿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到像个在这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仍没找到归属感的异乡人,而这从容自在的一家四口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转眼就到了冬季,该是他们开始忙碌的时候了,当空气中又弥漫开芝麻糖那特有的香气时,我知道,即使自己立刻就变成了那个胖胖的女主人,也终究无法寻到她那样的幸福,因此也就只有这样继续茫然地奔命和继续羡慕着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