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德顺的216房间
第一夜
2023年岁末的两天,我在天津驻留,住在利德顺。
前台工作人员开出房卡像是盲盒,我看到216的房号后,径直穿过前厅,走进相连的老楼里,引路的服务生将我带到216的房间门口,快速消失。
暗沉、厚重、寂静的楼道里此时只有我一个人,我快速扫一眼门口铜牌的介绍,上面写着:“曹锟,生于1862年,死于1938年,1923年10月10日-1924年11月2日,总统曹锟自制钞票隐匿饭店,奉张作霖藏金屋起钞。”216房间侧对着的是颇具英式古典风格的楼梯,从右向左的下楼梯及从左向右的上楼梯如同锦带,每一步梯都可以向216致意,我正想好好打量下它木雕的线条,却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大概是我成年人的外表掩盖了内心那个无力的胆小鬼,我快速地打开房门,从容而慌乱地走进房间,将无数个时空中的打量的眼睛关在门外。
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进门右手边是洗漱间,屋里只有一张大床,四周围着纱帏,但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张女生的香榻,床对着只写字台进门外正对着一个古朴的柜子,我当然清楚房间里一切设施不可能是曹锟时期的老古董,但我依然担心打开柜子时会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再次用中年人的沉稳帮助心中的小女生打开柜子,将外衣和行李放进柜中,并在心中默默和天堂中的妈妈说:“您不在的岁月里,我也开始学着强大。”
行李安置好,我继续打量房间,小而美的空间让人只需坐在床边,一切都尽收眼底,房内除了客人需用的物品,并未摆放一间哗众取宠的艺术品。
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打电话、坐车、交谈,难得此时可以安静下来,但又感觉到这个空间并不属于我,在洗漱间,我都在想都是谁曾经在这里驻留,究竟又是谁打扰了谁的独处?
匆匆洗漱之后,我快速回到床上,拿起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伊恩.哈金的《驯服偶然》,他是第一个将逆赌徒谬误与平行宇宙论据联系起来的人,科学实验哲学的开创者。很显然,他是一位很特别的哲学家;很显然,想要读这本书的初衷不是始于兴趣,而是新年来临之际,正想用21天的读书计划来改变自己,而这个读书计划中的“书”正是自己平时不爱读不想读的”坚硬的书”。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伊恩.哈金在2023年5月10日去了天堂,正如康德用流行的德意志统计学写成的一篇论述普遍历史思想的小文章中提到的:历史只是在远处安营扎寨,并从大尺度上注视着人类意志的力量,其目的是在连续的事件中向我们展现一种有规则的趋势。而死亡所遵循的自然定律至多就像天气那样反复无常.....
房间里的灯很暗,我想要打开台灯却不敢下床,此时已是深夜,军阀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房间里充满诡异神秘的气氛。决定论在19世纪遭受了侵蚀,为偶然的自主定律腾出了空间。
不知道北大的统计学老师、课堂上总会拿出一些老宝贝当做辅助教材的胡大源老师是否可以统计出,今天他的这位在课堂上不所老师所云何物,更问不出问题的学生会出现在天津利德顺酒店的屋子里自已吓自己?统计学引起了孔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尼采的强烈回应,量子力学家们也认为自然界在其基层具有无法克服的随机性,此时的我,被突发奇想所包围着,被自己占用了民国时期住店人的空间惭愧着。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妈妈站在花坛前面看着我,一言不发,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款式和无法描述的色彩明亮的湖蓝色锦衣,很适合她华贵慈爱的气质,她待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院子里凉亭里半枯萎的葡萄藤显得如此的真实,背后是中式的古朴房子,我想仔细打量,却看不清房屋的轮廓。这是她作古之后第一次入我梦中,我想,她确定已经回到了让她真正安心的故乡。
第二夜
伽利略说:上帝是用数学的语言来描述世界,要想了解上帝的语言,我们就不得不常常进行测量和计算。就好比曹锟住过的这间屋子如果只叫“渤叟居”,估计我要找很久,而它被冠以“216”的代号就很容易被找到。
我大约也是在被计算的时间中醒来时,冬日的阳光透过古朴哑红的窗帘照在房间里,让人感觉到了能量和生机盎然的自然力,感谢上帝测算了我的睡眠,让我如鹰重新得力。
房间最里面的墙上有两处窗帘,左边一处打开后是通往阳台的门,门很小,阳台却很大,维多利亚式的露台配上灰色的雕花墙砖让人惊叹,因为墙砖的样子和我昨晚梦中的非常相似,楼宇的设计师想必早已做古,无法来诠释小卧房大露台的美意,我想起上帝问撒旦:你从哪里来?撒旦说:我在地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语句具有两种力量:它们是永恒的;它们是瞬间言说出来的;它们是匿名的,却也是肉身之躯说出来的。此时,当我在大露台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的时候,我希望说这句话的是天使,而不是魔鬼。
早餐厅设在前厅,我从门前的楼梯走下去时,明明只有我一个,我却感觉到形形色色的人与我擦肓而过,我们彼此观察却互不干涉、在不同的时空中共用楼梯。旧楼与前厅中间的连接处是咖啡厅及休闲区,露天的玻璃顶透出的能量,告诉人们,它是连接新旧时空的深奥的方程式,咖啡则是方程中的参数。当现代人从中间穿过时,老楼中的双重永生的灵魂们却只能技逊一筹的止步于阳光厅。
晚上去了南开区城厢中路曹锟的故居,诗人诺瓦利斯在1797年写道:“偶然使奇迹成为现实。由一个单独的偶然事件独自个体化的,那就是他的出生。”在曹锟出生的1862年,定量心理学创始人之一的冯特说:“统计学首次证明了爱情遵循心理学定律。”似乎已经演算出,60年后,布衣小子、军阀曹锟会爱上19岁京剧老生刘凤玮,并为她在家中修建戏台,使他这一生的故事变得精彩而又温情:因贿选而出名,为民族大义而保全晚节。再次回到酒店时,我依旧没有走电梯,从216门前的楼梯走进时,一层楼梯外正在举行派对,服务生们在补充各色的甜品,却没有派对的热闹,我从一旁走过,派对如同真人版的电影,画面清楚却忘记打开声音,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正在真实发生。
我想或许是自己太累的原因,又或许住有年代的房子总让人有一种窒息的兴奋和想象,布鲁塞认为:疾病现象从本质上说与健康现象是一样的,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已,正常状态就像决定论一样,是超越时间和久远的。
我努力控制不在自己的领域之外思考太多形而上学的问题,安静自己的心回到216房间,过去的我从未长大,直到2021年父母相继的离世,我才从悲痛中一点点思考体会活着的意义,也信仙萱已做古,不堪忧梦太匆匆。我想,如果宇宙足够古老,那么这种曹锟的偶然遭遇、父母亲的离开也只会构成宇宙的各种粒子,自然有序地排列整齐吧。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开始新一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