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乍暖还寒的季节。春姑娘姗姗而至,给大自然带来一股温暖清新的气流。微风飘过之处,柳树换上了翠绿的春裙子,恣意摇曳。桃花娇羞的涨红了脸,低头轻盈浅笑。雪白的李花也争妍斗艳的伫立枝头,迎风招展。一片片春意漾然生机勃勃。
经过两场湿润如酥的春雨的浸润,灏霖农场山坡上整片柑橘树林变得苍翠欲滴。洁白的花骨朵终于结成一串串密密集集的小青果,挂满了枝杆。我们的果农称这种小柑橘青果叫胎柑子。
我看到了那些在果园劳作的伯伯阿姨们每人拿着一个小竹筐,不断地俯身往树下捡一些小青果,就非常好奇的问负责种植管理的伯伯。他耐心的给我解释:每一朵小花骨朵都可以长出一个小果子,一棵果树长出来的小果可以有一千多个,但一棵树无法承受这么多的小果子同时长大,那些营养供应不足的,阳光照耀不到的,总会在一段时间就自然脱落一些,到最后柑果成热的季节最多也只是有三四百个果子留在树上。这个现象叫自然落果。举例:比如人类,每天医院里都有很多新生儿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些婴儿因先天不足而夭折。但同时也有许多老人在耄耋之年因为年老体弱机能衰退停止运作而离开我们。如果没有新生儿和老人的交替循环,这个世界不是人种灭绝就是人满为患了。这是自然界往复循环万年不变的规律,谁也无法逆转。
听完伯伯这个自然落果无法逆转的规律不禁触动了我封存于心无法释怀的一段往事。我的初中在珠三角一个沿海的城市里读国际班。那时候来自香港澳门广州深圳东莞等许多的学生聚在一起。因为学校的师资和管理都比较有名气,又是全寄宿学校。所以把其他区域的那些花得起钱又没时间管理孩子学习的家长吸引住而把孩子送过来就读。这里天南地北、中国外国、说英语、国语、粤语、方言的同学都有,像个小联合国,校园生活过得热热闹闹的不知寂寞为何物。有一天班主任杨老师领来了一个新生,这是个高高瘦瘦戴了一副眼镜的男孩子。看上去比较害羞腼腆,老师简单介绍一下他姓名和来自N市就把他安排坐我旁边。
这个新同学名叫晓晨。刚开始一起学习的时候,也是很寡言少语,偶尔需要交流也是细声软语,从不多说一句。眼睛只会盯着书本,但我发现他经常思维神游到别处去,老师点名叫他回答问题却答非所问,引起全班哄堂大笑。这时他就会使劲的用手抓住钢笔用力的拧,好像要把钢笔拧断他才会恢复正常。我也感受到他好像很不快乐,带了一副不知道是以生俱来的还是生活给他的枷锁,沉沉重重郁郁寡欢的过日子。我是个活泼开朗的毫无心机的女孩,大大咧咧的把他当哥们了,因看不惯他那愁眉不展的样子,老想法子逗他笑。带他去小卖部喝汽水,买棒棒糖回班里分给同学们吃,拉他一起去跑步,打蓝球,泡图书馆。还到老师宿舍里煮宵夜吃。渐渐地晓晨也融入了我们热闹也非常紧张的学习生活,见面了也会主动点头打招呼,并且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每次的小周末放完假回校晓晨都是由他妈妈送回校,从未见他的父亲露过面。他妈妈是个文静雅致、举止大方得体的 气质女性,那穿着打扮一眼就看出是低调奢华的名牌。晓晨也从来不缺钱、大家混熟后经常请班里的同学喝饮料,吃外卖。但总会把从家里带来一小盒巧克力或者一包雪米糍悄悄的塞给我。我们学校里有相当小部分同学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像来自H城的男孩小W,就是大大方方承认的,因为每次他的父亲出现总有一位不知称呼姐姐还是阿姨的人。母亲出现时又有一位叔叔要介绍给儿子认识。小W在同学面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自嘲说挺好的除了爸妈给钱他另外两位跟班也拼命的讨好我。也有对单亲家庭诿莫如深,绝口不提妈妈的女孩小雨,她永远只会说我爹地我爹地怎样疼她,宠她。对她来说妈妈这个名词是个生词轻易说不出口。并给自己的私隐划出界线,关系多好的同学也不能去触碰她的禁区。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过了三年就到了毕业的前夕。晓晨在一天的晚修课后和我在操场的跑道上散步,缓缓的把他的家庭和处境说给我听。他妈妈是他父亲的外室,所以他出生后和整个成长过程都是隐秘的,从来不敢公开在社会上露脸怕被人追问出身份。没有亲戚往来,没有小朋友玩耍,父亲一星期回家两三次,家里只有妈妈和钟点工。他自小就被送到外地的寄宿学校读书,觉得自己身份别扭,再多的物质也无法填补心灵的空虚。甚至有时候非常恨妈妈,为什么做了这样的选择。因为高考后会我们各自分开,各奔前程,他反复叮嘱我要守住秘密,还说班主任是他爸朋友的朋友也知道他身世的人。希望我是他永远信任的好朋友。我突然明白了老班把他安排当我同桌的苦心。那一晚他的泪珠如一颗颗热辣辣滚烫烫小汤圆,我生生的吞下去却把肚子里那颗善良的同情心烫疼得无法安睡。
毕业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班里那帮喜欢讲人八卦的女生在交头接耳说晓晨他家出事啦,他爸原配妻子找上门去吵架,叫人把他妈妈打了。说的非常确定就好像她们当时在现场一样真实。晓晨脸色大变试也不考就跑回宿舍。他苦苦撑了十几年的秘密突然曝光,这个根基不稳的家突然就像地震一样坍塌了,而且妈妈现在怎样也不知道。任他是多坚强也无法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等我考完试去宿舍找他时,被宿管老师告知家里来人把他接走了。从那天开始,我的心一直沉重。这个秘密是怎样泄露出来的?晓晨他会不会以为是我讲出去的。我又焦虑又委屈,憋不住去找老班诉说。在老师面前我哭得一塌糊涂,我担心会失去晓晨对我的信任和友谊。老师等我哭完之后平静的问我,小丫你看看校园里一排排的芒果树,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子,秋天果实成熟,冬天落叶是不是自然现象?我点点头。她继续问,你可以要求这些树一年到头都是挂满果实吗?这些果子你不去摘它也会自然落地,有个成语叫瓜熟蒂落,你知道有些事你没法左右,我们只能顺其自然。老师相信你没做过伤害晓晨同学的事情。那一夜我整晚都在做梦看到我自己的那颗树一个劲的往地下丢果子,我拼命地去捡也捡不完,好伤心好漫长的一个夜晚。
平常 那些单亲家长如果就把孩子送到校门口就挥手告别,你永远看不到你孩子一个人坐球场边上那种落寞的神情。被那些嘴欠的同学骂有妈生没妈教时那种想去拼命打人嘴巴的狠劲,被老师训斥之后把头深深埋在腿间双肩颤抖的痛哭,你就没法明白孩子长大后为什么心是冷的、情是淡的。性情方面的缺失纯属童年阴影的心态反射。当年他们生活的天空缺阳光温暖,缺雨露滋润,缺爱心关怀,生长得如石缝中的小草。现在你们要求他们爱社会爱家庭爱这个世界的一切,那得是多么宽阔的胸怀博爱的灵魂才可以做到。所以我在儿女的角度奉劝那些各种理由各种原因离婚的大人们,先把自己孩子的生活安置好,听听他们的感想和诉求再做决定。
那时候的我在小周五下午放假时,从学校门口停车场泊满的各种名车群里找到我家那台国产车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油然而生。因为那里面有我的父亲和母亲在等我回家。身上的书包因心中充满温暖而心情轻盈却一点也不觉沉重。那种少年老成的感悟,令我在父母的日常生活中有意见分歧或争吵时充当两边都要讨好的调解员,妈妈一抱怨爸爸这样那样时,我就负责举出比爸爸更差劲的例子来洗妈妈的脑,让她知道爸爸还是可以的靠谱的。然后又大包大揽的为妈妈出头去解决爸爸的臭毛病。到了爸爸这边我是靠我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大人有大量,妈妈头发长见识短,不与她计较。其实很多是家庭琐事只要有了硝烟我这个灭火员一出手就立马解决问题,让家庭恢复和谐。你们别以为我天生懂事会做人,其实是内心一直希望这个温暖的家可以坚固、可以为我坚守。莫名恐惧也会有一天也像其他的同学一样家突然会支离破碎。我也知道一位同学用自杀这种方式强逼父母不准离婚,整月休学。那是一个孩子对未来有多麽的恐惧和绝望才会用这种令人遍体麟伤身心俱疲的举动。
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不能否认有些单亲家长的能力也能把孩子抚育成人。但说到植物的营养供应不够、阳光照耀不足就会落果。那孩子们心里的温暖与阳光都不足够,你们怎样期待他健康成长,心胸宽广去爱家庭爱社会爱所有人。那些有了一个家还想再建第二个家的大人们,请你们认真想想,你们的孩子被动的被你带来到这个世上,你可否问问他?他愿意做你的没有正常阳光没有正常社交没有精神食粮供给的孩子吗?我甚至听到过一位亚姨为她女儿找对象时郑重说明不能考虑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爱女深切到怕这种离异也有遗传。我想说受过这种切肤之痛的人绝对不可能再将这种痛苦延伸到下一代。只是在选择伴侣和婚姻时会更加小心谨慎。不会轻易的去要孩子。请不要再人为的制造生命的落果了。在此借用才女林徽因的一段话:一程山水,一个路人,一段故事,离去之时,谁也不必给谁交代。既是注定要分开,那么天涯的你我,各自安好,是否晴天,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