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职业的缘故,我曾经被朋友的朋友拉进一家方兴未艾的少儿写作培训机构,每周讲一堂课。对外宣传,用在我头上的字眼十分夸张,让我脸红。
于是翻阅了数本从来不愿翻阅的写作技法,就是大家眼中的所谓“干货”。第一堂课讲下来,好象台上台下、老师学生的抄写大赛。我在黑板上甩从书上抄来的“干货”,孩子们在笔记本上抄我甩的“干货”,整个过程干巴巴的,比“干货”更干。
因为下周上课的时间正好是母亲节,按照计划,布置大家回家后根据这堂课讲述的技法,写一篇关于感恩母亲的文章,体裁、字数不限,然后统一发至我的电子邮箱。那段时间我比较忙,临上课的当天上午,我打开邮箱,看孩子们给我发来的作文。
我的学生大多是上初一、初二的孩子。他们的文章我依次看到第三篇、第四篇,感觉就无法集中精力每篇都看完了,因为基本一样,文字、手法、内容大同小异。直到最后,我看到了这样一个配了画面的文字: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
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
教我坚毅望着前路
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
爱意宽大是无限
请准我说声
真的爱你
我得承认,看到这张图片,看到这些文字的一瞬,我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涌然泪意!我知道这是网上的图片,这是BEYOND的歌词,但这是一个孩子献给母亲的作品。他的作品,跟他的写作老师上一周教授的“干货”毫无关联;但是,他的作品,无可救药地感动了他的写作老师,一个看过无数文字与无数图片的职业记者。
那天下午的课成了我最后的一堂课。那堂课我没有在黑板上抄一个字,那天我跟孩子们说,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们的,因为我没有也说不出更多的写作技巧,我是一个半路出家的记者,我的技巧就是用文字表达真实的情感,感动自己,然后感动别人。那堂课,我给他们讲了很多在我的记者生涯里,如何通过写作表达真情实感的往事和心得。
那天的课肯定上得十分生动。孩子们不断地给我掌声,他们在外面等候的父母也被这些不断的掌声不断地感染,下课后他们给了我不断的微笑。
那天,我给孩子们讲述的内容里,也包含了下面这个故事。
2000年初,我在南方一家素以观点火爆、态度鲜明的纸媒做文字记者。有一次,主编参加完一个关心下一代委员会组织的研讨会,回来后要做一个专版,其中要有一个对时下这项工作诸多隐患深表担忧的稿子,按体裁应当是言论稿,但写了几篇都不满意,主编也觉得太空了,没有感动的力量。于是,最后有了下面这篇我亲身经历的随笔类稿子。
邻居家的孩子
邻家的孩子其实有个漂亮的名字,“桑”。桑的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们解释过“桑”的含义,“他爸说,桑在英文里就是太阳”。桑的父亲是个海军上尉,给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印象是,黝黑、刚猛,十分的男子气。
桑其实就是海军上尉的翻版,只可惜三岁时的那次烫伤,竟使桑变得象现在这样的让人不忍侧目。
桑的这道肉色的伤疤自半边寸发不生的头皮,沿着左颊和翻裂的嘴唇,顺着脖子一直延伸下来。记得我们刚搬来不久,有天夜里妻的几个女友欣然来访,一进楼道乍一看见朝她们迎面走来的桑,竟个个惊得失声尖叫。因为这个缘故,桑的母亲至少有半个月不曾搭理我们。
但这是算不得什么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于桑的模样已经能够接受,并且因为桑的不幸而对他产生与日俱增的怜爱。
每次我们下班回家,桑便时常出现在我家门前,两手把住铁门,静静地看屋里开着的电视。等到我们发现了他,打开铁门让他进来坐下,这时候桑的样子已变得不再可怕。他紧盯着屏幕的那双丝毫无损的大眼睛,总是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酸楚,他的清亮无邪的目光总是深深地打动着我。
天凉的日子,大楼里的年青父母几乎全都买来了风筝,牵着孩子们的手到楼前的大坪里放。桑的风筝自然也是买来的,但桑的风筝却比那些由简单线条绘成的蝴蝶、老鹰要漂亮得多。
桑的风筝上贴上了一张画,这张稚拙的图画显然出自桑的手笔,一大一小两个画中人,长发的是桑的母亲,短发的是桑,他们脸上的笑容和他们身后一轮硕大的太阳,每每被兴奋无比的桑慢慢牵送到半空,在众多的蝴蝶、老鹰中轻盈地飘逸。
桑七岁的时候与别的孩子一样进了学校。那一年我去北方出了一趟远差,回来时正是枯叶满地的深秋。妻告诉我桑的一家走了,跟他父亲一起迁去了部队。
妻说在本地的学校里,桑被当成了一个怪物,同班的学生没有一个愿意与他同桌。没上几天学,可怜的孩子已经没有勇气再走进那所原本属于他的校园。
我默然了。长久地说不出话来。那天门外不时有人走动,我竟总是疑心桑又来到了门前,象往常一样把住铁门,静静地看屋里开着的电视。
窗外已是黄昏,深秋的暮风里竟也飘着几尾风筝,牵线的孩子中是否还会再有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