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喵跑跑
她来我家时,我的门口正堆着好些蓝色的塑料袋子——外卖盒子和盒子里的残渣,鱼刺戳破袋子探出纤细的肢体,皱巴且腐烂的苹果,坏掉的内裤,枯死的绿植等等,还混杂着猫屎和猫尿的酸骚味——这是我近一周的垃圾。每次出门,才会拎几袋去楼下垃圾桶——这也表明,我近乎一周没出踏出家门了。
她就这样,越过那些鼓鼓囊囊的蓝色垃圾袋,用钥匙打开我家门。
当然,钥匙是我在第一次见她时给她的。把家里钥匙这么具有深刻意味的东西,给一个不知根底、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未免太过轻率,可我就这么做了——这间屋子连同里面的我,并没有什么可值得觊觎的。除非她想要杀我,但这似乎非常没有根据。我们见过一次面,吃过一次饭,我并未作出离谱的举动。甚至于觉得这样的猜想有些荒诞轻佻。所以,给钥匙这个举动,也就不具有什么深刻含义了。
一把钥匙而已。以前,我也给过一些别的姑娘。当然,她们大多在来过一次我家后,会把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说声再见。
我知道,那意思不是真的要再见,而是像饮料瓶盖里那句谢谢惠顾一样,廉价且真诚的敷衍。
她穿过玄关和客厅,径直走到卧室我的床边,同我说了句话。
我那时候正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用手机看万寿寺。
看万寿寺是个辛苦活儿,它有种让我在清醒和迷糊之间穿梭的魔力。每看一段,必定会眯一会儿,梦里被湘西那片红土地拽去,赤裸着全身,走在即将被晒化的湘西地,像河马一样大吼。被砍掉的半拉耳朵,从鼻子、肩上,红线脖子的红线上长出来,许多个。每次趴在红线橄榄色的身子上时,就会莫名骤然清醒。然后拿起手机再接着读下去。
她同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在梦里,刚要趴上红线橄榄色的身子。
她说,我想睡你。一脸的自然,似乎要睡我这件事,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仪式或者装模作样的娇羞,这令我有些意外。
姑娘们的心思,我总也搞不大明白。同样一句话,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人说,就是全然不同的意思。为此,错失过许多的机会。我无法辨别她说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和背后的隐喻。只是说说而已,还是真的想睡我,或者被我睡?再或者,只是她的一种恶趣味的消遣?不过,又何必辨别呢?反正总归很难全然猜透,就姑且当作字面意思理解就好。
好。我踢开床上层层叠叠的衣服,清理出一小块儿空地,挑起被子的一边。
我说好的时候,我家发情的橘色大猫,正蹲在另一个枕头上,一声不吭。她闻了闻味儿,然后挺直身子,淅淅沥沥在枕头上,撒下一泡猫尿。喵呜一声,心满意足地跑开,临走前,还在枕头上意思意思地刨了几下。
这只死猫。
这突发的状况,令我挑起被子的手,不知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挑着。回头定然要找这只死猫算账。
你该换猫砂了。姑娘一边说,一边淡然地抽走那只枕头,刷一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将那只枕头从十几层扔下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困惑或者犹疑。
姑娘拉开窗帘的一瞬,阳光带着窥探这间暗屋子的强烈好奇心,热情地直射在我眼睛上,有些难以招架。应激性闭眼,再睁开,厚厚的窗帘再次合上,阳光被挡在屋外。我的瞳孔里倒影着一具年轻的胴体。它像一颗刚被剥了壳的鸡蛋,皮肤白皙紧绷,胸前的乳房小巧坚挺——一切都透着生命的蓬勃感——这点是与我截然相反的,倘若我的瞳孔可以投射出自己的全部样子,足以令我和其他人大吃一惊,但有一点让我怀疑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姑娘是看到我了的,但她并未表现出惊诧。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高度近视。
不管怎样,无论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想要睡我;也无论她由于什么原因,并未于这般的我表现出诧异,总之,她现在在我身上,盖着那床混杂着猫毛和猫骚味儿的被子,而我,盖着她白皙的身子。
那天我们在床上窝到太阳下山,夜色升起。猫因为没了猫粮而狂躁地叫着。
姑娘睡得很沉,连长长的睫毛一并安静着。我起来给猫添猫粮,顺便去趟洗手间。走向洗手间,需要经过客厅。客厅里一地鸡毛,我不属狐狸,不会生吞活吃了谁家的鸡。那些鸡毛来自我的鸡毛掸子。而这一地鸡毛,是我的猫在无聊时消遣的结果。
我坐在马桶上,继续看万寿寺。红线是我的最爱,但我太过懒散,可没薛嵩的耐心,造一座柚木的大笼子和十几根棒槌,去抢红线。或许曾经有过,比他的笼子更复杂更巧妙,但太过遥远,不记得了。
床上的姑娘好像并没有带着木棒而来,这似乎稍显遗憾。不过,她睡了我,某种意义上,她的想法或者说要求已经实现。
虽然稍显美中不足,但故事到这儿,差不多该戛然而止啦。
此刻,我家的猫蹲在洗手间外面,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她用爪子急躁地挠着门——平素里她并不会这般,而是安静地守在门外,疑惑地望着这扇玻璃门,等我出来。
急躁这种东西就像打哈欠一样,也会传染,我开始毛躁起来,手机上的字明明看过,但却怎么也留不下印象,不得不一遍一遍,复看那一句——我说过,感到寂寞时,薛嵩就把红线抱在怀里。
按下抽水马桶,旋转的水声中,现实的时间和虚拟的刻度,纠缠在一起,模糊起来,难辨真假。手机里的文章进度,倏忽90%多,倏忽30%多。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用钥匙打开我家的门——进来一个姑娘,她同我说,我要睡你。
我望向卧室,床上堆叠着我的衣物,被褥凌乱地蜷着。我家橘色的大猫正蹲在枕头上,挺直脊背,淅淅沥沥地撒下一泡猫尿。唯独没有什么姑娘。
故事似乎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