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记得有一年的春节前夕,CCTV的某个台,整个白天都在播李彩桦版的昭君出塞。屋外寒风凛冽,而我则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看了很久很久的昭君,昏昏入睡时又被门外的鞭炮声惊醒。 之后每次看到黄沙遍布的场景,或是听到“大漠孤烟直”之类的诗句,都会想起昭君身着红嫁衣,身后跟着大队人马,在漫天飞沙的大漠里徐徐前进的情景。 近镜头播着昭君的脸,红唇柳眉,双眸既肃穆又空洞,我看不懂她那时的表情。 但从今晚的故事里,却读出了些许当年昭君的心情呢。
book君
****插画:许旺旺****
夜 游
1
阿真十六岁了,父母没避着她,几乎日日都在为她挑选夫婿。 “阿真,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母亲问她。 阿真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纸鸢,漫不经心地说:“我喜欢的。” 母亲揽住她,摸着她的头发,“我的阿真乖巧可爱,必定能得偿所愿。” 元宵节,大兄带着她出门游街。烟花在空中绽放,一束接着一束。她仰头,长久地注视着烟花,等回过神来,身边剩她一人。 她索性顺着街走下去。 夜风携裹着江水的气息而来,撩动帷帽飘动,她伸手压住,眼睛却直直地对上一个人。 斜飞入鬓,一双含笑多情的桃花眼。
他说,“小姐,我找你好久了。”
2
他很熟悉路,阿真跟在他的身后,左穿右绕,翻飞的衣袂打在阿真的手背上。她放慢了脚步,手心按着刚刚的地方。 忽然阿真指着河边的飘过的河灯说:“要不放个河灯再回家吧。” “这……大人吩咐我……” “很快的。” 他拗不过阿真,走到小铺旁帮她买了两盏。夜被灯照亮,四周如白昼,他走过来递给她灯盏。 阿真忽然笑了出来:“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狐狸?” “啊?”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吧。” 阿真伸出手来在空中虚掩了他脸的下半部分,眯着眼睛看着他。 “狐狸变作贵公子。” “什么?”
“去放河灯吧。”
3
他有些笨手笨脚地拆开了河灯,阿真将蜡烛放入到灯笼里,推入江里,晃晃悠悠地顺着河流下去。
阿真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几秒钟,然后睁开看见他还在拆灯,边角已经被他撕乱。 “不用拆了。” “小姐,你不放了吗?” “不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是将军府里卫兵,我叫……” 阿真忽然兴趣索然,“算了,名字也不重要,就叫你狐狸吧。” “哦。” 阿真站起身来往外走,他跟在后面。 “你猜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应该是嫁一个如意郎君吧。” 将军府里人人都知道阿真小姐年满十六,该出嫁了。而她的出嫁对象要不是手握大权的权臣,要不就是兵镇一方的武将。
阿真看了他一眼,笑了,她说:“你错了,我刚刚没有许愿。”
4
阿真的亲事很快就被父亲商定,她被嫁往北方。 母亲抱着她哭了几场,她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得这么远,出嫁即是永别,求着父亲能不能选近一点的人家。 父亲却斥责她荒唐,“乱世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阿真,你是我的女儿,但我不能光想着你活下去。” 她点了点头,轻声安慰着母亲,然后和父亲说:“我想要最好的红布做嫁衣。” 父亲大笑,“我的女儿,自然有最好的嫁衣。” 父亲派人送来了很多红布,她精心挑选了一匹布,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绣娘在红色的嫁衣上绣上了一个狐狸。 成衣送来让她过目,细密的针线里,狐狸的样子活灵活现。 她摸了几下,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然后盖住了下半身,只留下一双狐狸眼。 她问丫鬟,“这双眼睛美不美?” “美。” 话音刚落,阿真就将嫁衣剪了,狐狸变得七零八碎。 “那他就不应该让人看见。”
5
出嫁时要在路上走三天,阿真选了一个活泼爱闹的侍女。她总是叽叽喳喳地坐不住,手不停地掀开马车上的帘,小小的缝隙里,阿真看到了他的脸。 十二次。 三天中,她见了他十二次。 阿真命人捉了几只兔子。他捧着兔子到她面前,跪在门外。 阿真走到他面前问:“这兔子新鲜吗?” 他低着头闷闷地说:“是的。” 他不敢抬头。 他只把她当作是一个极有权势的人,在他眼里,她没有性别。 “不要了,扔掉吧。” 她意兴阑珊地走进了帐篷,她想,既然没有结果,就不要开始了。 “反正北地也养不活。”
阿真的声音散在风中。
6
爱是藏不住的。 阿真的丈夫很快发现了阿真的心不在焉。下令彻查,阿真垂眼并不答话,丈夫索性将南来的男人全部斩杀泄愤。 他却不知道误打误撞,真的熄灭了阿真的生命。 她闭了房门,锁了小院,不再见客。 二十年后。 阿真熬死丈夫,继子承了父亲的权势。他极为孝心,每日问安。她不喜繁华,索性搬到了山上的庙里,日日颂佛,以青灯为伴。 一日,她在花园里遇到了新来的花匠,双鬓斑白,长长的刀疤劈在脸上。 看着他的眼睛,阿真忽然心里一动,上前搭话,“我曾经遇见过一只狐狸。” “是人的形状还是狐狸形状?” 阿真笑了,“是人呢。” 花匠背过身去,“你怎么知道是狐狸变的?” “诗里说了。” “怎么说的?” “狐狸变作贵公子,灯夜乐游春。” 阿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真像他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