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朝歌晚丽

01

陈明讨厌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时至今日，他仍然会经常设想，如果那天的自己，没有腹痛，没有迟到，没有忘记带伞，那么他与向晚，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故事了？

可这世间的事情从来不容想象。

遇见向晚的那天，陈明出现了一点意外，他赶着去朋友的聚会，却因为意外腹痛而导致了迟到。陈明出发的时候，就已超过了约定时间，而他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本晴朗的天气，却突然下起了雨。

他用最快的速度从地铁站跑到酒店，却仍旧被淋的全身湿透。

他脱下了外套，靠在旁边车辆的后视镜整理发型。

向晚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头发凌乱，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牛仔裤，突然出现在陈明的视野中。

在后视镜中，陈明看到向晚朝他这个方向跑过来，离他越来越近，脂粉未施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憔悴，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的一旁，发丝还往下滴着水，单薄的衣服贴近身体，一对双峰呼之欲出，他甚至能清晰瞧见她内衣的颜色。

但截至目前，陈明还没有和向晚攀谈的想法。

陈明一向不喜欢太过嘈杂的氛围，简单的寒暄后，陈明借着理由，离开了现场。

陈明又看见了向晚，她独自一人，蹲在酒店门外的台阶上，手指的缝隙还夹着一支烟，背影十分落寞，陈明仿佛都能看到，向晚吐出的虚渺的烟圈。

鬼使神差的，陈明偏离了自己原本的方向，朝着向晚走了过去，在她身旁蹲下。

“女孩子不要抽那么多烟。”

陈明从向晚手中夺过还未吸完的烟，扔在了地下，用脚一踩，烟灭了。

向晚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将额前的头发随意的拨弄到脑后，转头看向陈明似笑非笑。

“你凭什么管我。”

陈明没有回答，看了看手表的时间，继而起身。

“很晚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向晚什么也没说，跟着陈明站了起来，紧随其后。

忘记走出多远，陈明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没有家。”

他猛然回头，看向后方的向晚，茫然的眼神被重重的黑眼圈包围，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上，路灯下，她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一直以来，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个疑问闪现在陈明脑海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我开个房间你休息一晚吧。”

一如反常的，陈明做了一件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他将向晚送到了酒店，开了一间房给她休息，并且留下了自己的电话。

而对于这一切，向晚并不道谢，只是漠然接受，仍旧一副淡漠的面孔，一丝旁的表情都不曾出现。

02

“晚上有空么，一起吃饭吧。”

与向晚分别后的一个星期，陈明接到了向晚打来的电话，陈明想也没想，立即答应了向晚的邀约。

只一瞬间，陈明便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向晚。广州已是炎炎夏日，大家都恨不得穿的短些，唯独向晚，仍旧一袭牛仔裤，白色衬衫，与上次相同的穿束。她那染得说不出颜色的长发，随意的垂在双肩两侧，甚至肉眼可见那些细小的头皮屑。

去餐厅的一路上，他们都相对无言。又是很突然的，陈明听到了向晚的声音。

“我请你。”

陈明淡淡的恩了一声，并不多说。

向晚在前方带路，陈明跟着她一道在各条小巷中穿梭。最后，在一个装潢并不出众的小面粉馆停下。

店里并没有其他人，店主是一对很精神的中年夫妻，女人负责收银，男人主厨。向晚似乎与他们很是熟悉，进来并不打招呼，待坐好以后，并不问陈明，直接对着女人出声。

“照着我的习惯，来两份就好。”

女人哎了一声，男人应声开始动作，十分麻利。

很快，陈明闻到了一阵香味。随着女人的动作，一碗热气腾腾的沙河粉，出现在陈明的眼前，与沙河粉一起出现的是一小碟辣椒油。

陈明还未开动，便见向晚直接将那一小碟辣椒油倒入了沙河粉中，并且拿过陈明手中的筷子，在碗中搅拌。然后推到陈明面前。

“加上辣椒会好些，可以吃了。”

说完，向晚便不再理会陈明，端过自己的那一份，径自开动。她吃的旁若无人，也不知是因为辣还是因为热，她的额头与鼻翼都冒着细小的汗珠。

陈明是不吃辣的，他看着向晚，犹豫了好久才动筷，入口的一瞬间，陈明发现，好像辣椒也还可以接受，莫名的，他竟然有些喜欢这样的味道。

如果是往常，吃完以后，陈明一定是抢着买单，可这次他没有，而是坐在原地，看着向晚付款，他反常的原因，陈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从餐馆出来后，陈明照例跟在向晚的后面，在小巷中穿梭。看着向晚的背影，陈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内心埋藏许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孤独？”

向晚回过头来看他，并不说话，只用她那仿佛一潭死水般的眼睛看向陈明。继而转头，继续前行。

过了许久，陈明才听到向晚的回复。

“我向来如此。”

陈明看着向晚单薄的身影，一瞬间，他是那么的想要保护她。

03

过了很久，陈明才知道，那令他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他想要与向晚保持距离，却总忍不住朝她靠近。

在经过无数次心里斗争以后，陈明终究是忍不住拨通了向晚的电话，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当时的反常是为何。

他竟在潜意识制造与向晚相处的机会。

“晚上一起吃饭吧，这次换我请你。”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继而，他听到了没有一丝波澜的答复。

“好。”

陈明带向晚去的是自己常去的西餐厅。

整个进餐过程，他都表现的十分绅士，在向晚用餐之前帮她弄好一切，向晚看着他的动作，并不言语。在他将所有的牛排切好，将刀叉递回给向晚的时候，这才听见她低不可闻的一声谢谢。

“你看起来很压抑，你应该多笑笑的，我几乎见不到你的笑容。”

陈明说了这句话以后的很久，向晚才抬起头来，对陈明说，“我的生活向来如此，已经习惯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也忘记我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陈明感觉自己的心突然疼了一下，他突然愣在了那里，小心翼翼摆弄着盘中的牛排，不知所言。不知过了多久，陈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向对面的向晚。

“你，没有工作？”

向晚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陈明看着向晚，心中一大堆想说的话，那句，让我照顾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最后却变成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联系我。

不可否认的，向晚有着一种魔力，让人看见就想保护的魔力。

向晚还是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出声，只是点头。

回去的路上，本来晴朗的天气，竟下起了暴雨。

不可避免的是，两人双双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

没有一丝犹豫，陈明将向晚带回了家，这是他第一次带女人回家。

陈明从柜子中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向晚，“你先坐吧，我煮点姜汤驱寒。”

向晚从他手中接过毛巾，坐在一旁的沙发，小心地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并不说话。

“你家里没有女人？”

正在厨房中忙活的陈明，突然听到向晚的问话，一瞬间的停顿以后，他听到自己应了一声。

“姜汤好了，如果不习惯，可以加些白糖。”

向晚并不答话，从他手中接过碗，小心吹着气，一小口一小口喝完。继而擦拭了嘴巴残留的汤汁，将碗递给陈明。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明有一瞬间的犹疑，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般，接过碗，放在厨房。他坐在沙发，刻意与向晚保持着距离，不敢靠的太近，不想离的太远。

“大概是，有点想保护你吧。”

他看着向晚的眼睛，定定的说。

向晚的眼神与往常不同，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但陈明并不知那是什么。

“你喜欢我么？”

向晚这样问他。

陈明没有回复，离向晚近了些，捧着她的脸庞，吻了下去。用实际行动，代替了语言。

向晚并没有抗拒，而是以嘴唇回应着他。

他们从沙发，转到了床上。他们狠狠地占有着彼此，一次又一次。

04

“你喜欢我么？”

两人躺在床上，向晚看着上方的天花板，再次问陈明。

陈明转头看着向晚许久，发现向晚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分外好看。

“喜欢。”

向晚回过头来，与陈明对视，笑了。

这是陈明第一次见到向晚的笑容。

美丽的不可方物，可陈明却从这个笑容中看到了苦涩。

可是向晚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爱你，我们之间没有喜欢，没有爱情。”

陈明莫名觉得有些愤怒，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感觉一阵无力感，他能说什么呢？他爱她吗？他自己都不知道。

气氛，就这样沉默着。

忘记过了多久，陈明看了看手表，已将近上班时间。他起身，帮向晚盖好被子，看向一地的狼藉。

他们各自的衣服都凌乱的扔在地上，他只好一件一件捡起来，背对着向晚一一穿上。

穿戴完毕后，他用弯下腰，将向晚的衣服，一一从地上拾起，放在床边。他慢慢靠近向晚，想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说了一声，“我先去上班了，你多睡会，食材冰箱都还有，你自己看看做点吃的吧。”

向晚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陈明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来不及做早餐，陈明在上班路上匆匆买了几个包子，便去了公司。

一晚未睡，他并不觉困倦，只是有些心神不宁。临近中午，他匆匆忙完手上的工作，便奔回家。

开门，房间空空如也。

凌乱的被单整齐的铺好在床上，仿佛昨晚的一切，从来都不曾发生，只是他一个人的南柯一梦。

偶然间，瞥见纸条一角，他几乎是狂奔般跑过去，内心忐忑，心跳猛然加快。他在期待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昨晚的事，只是两个成年人之间自主的行为，你无需想太多。”

看见纸条的一瞬间，陈明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抱着头，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种不安的感觉了，那是一种恐惧，他害怕向晚会离开她，可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想要拥有她的想法都不知道。

05

一整个星期，陈明都不在状态。他用忙碌来放空自己的思绪，可一旦停下来，他便会想起她。

寂静的想起她，想起她的面容，她的气息，她的皮肤，以及，他们缠绵时的感觉。

他并非一个随便的人，他知道。但他那晚，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更多是冲动使然。

那晚的向晚，看起来分外迷人，他想要拥有。

陈明去了向晚带他去的餐馆，一个人。

他在阴湿的小巷中穿行了许久，才找到那家餐馆，店里仍旧没有客人，只有那对中年夫妻来回忙碌。

他走了进去，并不与他们打招呼，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

“上次和我一起来的女孩，还记得吗？按照她的口味，给我一份吧。”

很快，一份热气腾腾的沙河粉便躺在他眼前，当然，旁边还放了一小碟辣椒油。

他学着向晚的样子，将辣椒油尽数倒入碗中，来回搅拌。他学着向晚的样子，大口大口吃，可咬下去的一瞬间，眼眶却变得通红。

他甚至都分不清，是辣的，还是因为想掉泪。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抬头茫然的看向中年女人，但女人只是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情，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艰难的咽下自己口中的食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中年女人突然叹了口气，“那孩子，自上次带你来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陈明突然感觉到很压抑，他从未觉得，口中的食物是如此的难以下咽，食物并没动几下，他便没了食欲，匆匆付钱，离开了店铺。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小巷，见到宽阔的大马路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可是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看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他却突然失去了方向。

06

陈明用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他对向晚的那种异样的情愫，可以称之为爱。

陈明独自一个人在家喝光了两瓶酒，他用了喝酒的那几个小时，来劝服自己鼓起勇气拨通那个号码，却只是拨通又马上挂断。

混乱中，号码不小心被拨通，他的第一反应是挂断，可是已经接通了，电话中传来的是向晚略带困倦的声音。

“喂？”

陈明拿起手机，深呼吸好久，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对着电话出声。

“我们在一起吧。”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许久才听见向晚低低的声音，“我们不合适。”

陈明突然觉得很是颓败，“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向晚沉默了好久才重新出声，“你是一个好人，但我们之间不可能。”

陈明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是那样的苦涩，“到头来，竟只换来一张好人卡么？那晚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你并不了解我，而你所谓的爱，也不过是荷尔蒙分泌导致的躁动而已！”

愤怒支配着陈明的大脑，他握着电话大吼，“我的爱就那么不堪？在你看来？你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拒人千里！我怎么了解你？”

向晚有一瞬间的沉默，再次开口声音已哽咽，“你说你爱我，如果我有神经病呢？我父母都有严重的神经病，我已经被医院检查出来神经衰弱，退一万步，你父母，又会同意么？我赌不起。”

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似的，陈明急急的说，“我不会告诉我父母，他们就不会阻止了。”

气氛，就这样沉默了下来。许久以后，就在陈明以为，向晚已经挂断电话以后，他再次听到向晚的声音。

“那是不可能事件，就这样吧，我们以后也别联系了。”

陈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手机传来滴滴滴的声音，向晚已经挂断了电话。

陈明突然之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他声嘶力竭大吼，却只听到空荡荡的回音，而后，整个房间只听到陈明的呜咽声。一瞬间，有液体流淌到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很咸。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07

向晚去了北方。 一个人，没有告诉陈明。

忘记是过了多久以后，陈明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于向晚。

“我终究还是爱过你。”

看到信息的一瞬间，陈明的看见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他疯狂的拨打向晚的电话，可是只传来一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突兀的信息提示音在此时响起，但陈明无暇在意。他疯狂的笑着，哭着，宛如一个疯子。

那是邮件提示音，如果他打开，他一定会破涕为笑。邮件中是一张胚胎图，以及一个地址。黑黑的背景，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核桃般大小的婴儿，那是陈明的孩子。

在进入向晚的身体之前，他们曾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

那年夏天，陈明二十六岁，是广州一家外贸公司的总经理。他身体健康，心理正常，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他长的很帅气，不乏追求者。他相信爱情，并且希望可以有一个单纯快乐的妻子。

可以不用太聪明，因为，他不喜欢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

但那只是在遇见向晚之前。

08

一个暴雨天气，陈明偶然打开邮箱，发现有一封未读邮件。

他看到了邮件的内容，看到了那个核桃般大小的婴儿，看到了那个地址。

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买了去往那个地点的最早的航班。

他忘记自己转了多少次车，才到达那个地点。

他满怀欣喜的按下门牌号的门铃，开门的却是一个步履蹒跚的白发老人。

陈明就这样愣在那里，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向老人道歉，然后，匆匆逃离。

离开的时候，他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建筑，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沉重。

他只是太过欣喜，欣喜到忘记看邮件日期，2014年9月20号发送的邮件，已是两年之前。

黑暗中，他听到自己浑浊的声音，“为什么不闭上眼睛。”

向晚睁大眼睛凝望着他，“因为，我要记住你。”

片刻传来一阵低吼，他与向晚，真正的融为一体。

陈明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却哭了。

元旦来临的前一天，陈明一个人去了广州塔。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向晚的身影，他艰难的拨开人群，一路寻找，可那个身影却没有再次出现。

所有人都齐聚广州塔，一起倒数，欢庆新年的到来时，陈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可他转过身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一瞬间，周遭的人群仿佛都与陈明隔离开来，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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