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文

两盒菜，一盒大米饭，一盒红色圣女果，四只装得满满的玻璃保鲜盒被一一放到纺织布袋里。一只菜盒里放的是柠檬鸭肉，一只装的是白灼生菜，两只菜盒放在下面，米饭盒和水果盒分别搁在菜盒上，四只盒刚好把布袋装满。莫思凡从衣柜里取出薄薄的酒红色大衣套上，她里面穿了淡灰打底衣，下身穿着灰蓝色小脚牛仔裤，选了双暗红偏酒色的马丁鞋穿上后，莫思凡挎着那款黑色的方形包包，拎着饭盒袋子出门了。

这是一座南方的城市，即便只是入春不久，天气还是暖和得不像春天的样子。北方的城市下起了春雪，这个城市已开始排练敲打夏天的热鼓。贯穿着城市翻身区、南明区的南海大道，一排排参天大树葱葱郁郁，大朵大朵的木棉花在树枝上媲美绽放，整串整串的黄铃花向着天空摇曳撒欢，一簇簇三角梅在繁茂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柔美多姿。

莫思凡拎着饭盒跨入公司玻璃大门时，刚好八点五十分。办公室前台高挑光彩照人的蔡风已经捧着水杯在喝早晨的第一杯开水了。

“早啊！思凡今天又带了什么营养套餐？”蔡风对着莫思凡说道。

“啥都带点。”

“还是你勤快啊，天天有美味营养餐。”

莫思凡在南明区上班，南明区是高新技术企业、互联网企业、金融企业集群的片区。这里高楼大厦林立，餐馆、咖啡厅遍布写字楼周边、地下街区。这里的餐馆吃食有四川的面，安徽的菜，广西的米粉，广东的炖汤，香港的茶餐厅，韩国的寿司店——应有尽有。但莫思凡鲜少在外面的餐馆吃饭，用她的话说是外面的餐馆要不是菜不够新鲜，要不是饭菜油太多，而且最主要的是营养搭配不均衡。

莫思凡除了工作以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一日三餐的搭配管理了，她的午餐和晚餐，必定要有肉有蔬菜有水果，缺一不可。若是一顿午餐没有水果，她就特别担心身体里会立马缺少某种元素一样；要是有一顿晚餐中少了肉，她就恨不得想办法把它补回来。她办公桌的邻桌肖芒芒就从未见过莫思凡哪一顿午餐少得了水果或者蔬菜。

莫思凡虽说对营养的摄入极其在意，但是她从未了解过营养学，也从未深入了解各种蔬菜水果肉类的营养元素。所以，即使她每餐都要求菜里有肉，水果不能没有，但是在饮食合理的搭配方面她没有特别的见解。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吃，用她的原话说：“我妈说吃饭只吃蔬菜和肉，不吃水果的话会造成营养不足”。

莫思凡今年芳龄三十有一，一米六二的身高，身材匀称。她留着一头披到后背半腰的密黑长发，脸型微圆，小眼睛，淡眉毛。脸上长着一些痘痘，头发总是披撒着，几乎没有束起来过。当她在办公桌上坐下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去捋着她的长发，手指从前额的发根插进去，手指像一把梳子一样往后方把头发捋上来拉下去。这个也不算坏习惯，但她每次捋头发时，老抬起下巴，用她小小的眼睛紧紧打量着她对面的同事。如果是偶尔为之，也就没有人会在意计较，但是她在一天八个小时的上班时间，往往有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做着这个动作，这让周围的同事对她颇有微词。她来这家公司已半年有余，办公室里128位同事个个知道她的营养餐洁癖以及捋发怪癖。

莫思凡租住的地方在翻身区，单身一个人租了个大约二十平米的一房一厅。说到她的单身，这与她的营养餐洁癖确实有太大的瓜葛了，这是一句话不能说清楚的事情。

莫思凡对于饮食营养搭配的偏执，注定了她是一个极其与众不同的女子，同时也表明她是一个把营养饮食看得比其他事情还要慎重的人。

莫思凡与林小重的认识，缘于一场朋友的聚会。莫思凡的姐妹余子鱼结婚快一年，余子鱼与老公林晴还是新婚燕尔。去年秋季的一个周末，新夫妻邀请了双方的好朋友聚会，林晴到场的好几个哥们中，其中就有林小重。林小重与林晴是大学时的同寝室哥们儿，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偶尔还聚一聚。

莫思凡当天赴会前，也特别装扮装扮一番，她穿了一件墨紫色短款毛衣，毛衣上绣着半个苹果图案，整个图案是绿色的，下身搭着一件长至脚裸的闪闪发亮的灰色秋裙，脚上踏着一双黑色的乐福鞋。她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淡色明媚的丝巾，画了一个淡淡的妆容，嘴唇上涂着樱花紫口红。莫思凡照了照全身镜子，然后挎着那款方形的斜挎包，拎着一个鼓鼓的布艺购物袋出门了。

“子鱼，我现在下楼了，你们到哪儿了？好，我在千千图咖啡门口等你们”。

不一会儿，余子鱼与林晴的红色别克缓缓停在了千千图咖啡厅前面的路边，“思凡，上车了，今天好漂亮呀！”余子鱼招呼着莫思凡上车，车子上除了余子鱼夫妻、莫思凡外，还有林晴的哥们张建棋与女友卡卡。在红色别克后面

，还跟了一辆黑色的雪佛兰，雪佛兰上一共四位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都是余子鱼林晴的朋友们。两辆车一前一后前往城市郊边的往真农家乐奔驰。

往真农家乐位于城市东边的郊边，占地二十来亩，这里有丘陵、有土地，里面建有专门给游人居住的六间农家屋，还有另外两间农场主一家住的屋子。地里种着苦麦菜、生菜、萝卜、芥菜等等，还有一大块草莓地，一块薰衣草地。房屋的周围还种植葫芦藤，葫芦开花结果的季节，甚是好看。此外，农家乐的场主米真一家日常里还养土鸡、土鸭等家禽，养了宠物一窝兔子、两只中华田园犬。

余子鱼、莫思凡他们一队九个人马到达往真农家乐时，已是接近中午十一时。农场主米真跟他们说了场里的大概情况之后，就让他们自行摘菜生火做饭了。来这里游玩的人们往往都是呼朋结伴一起来，图的也是返璞归真的农家情调与乐趣，周末的时候常常有三四拨人过来。来这里的游客都是自助式的游玩吃喝，农场提供食材、锅具等。

余子鱼、林晴、林小重、莫思凡他们开心极了，见到什么菜都想摘，见到每样吃的都想捡，一群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经过他们一番“巡视”、采摘以及两个小时的折腾努力，饭桌上摆上了蒜蓉秋葵、土鸡蛋葱花饼、蘑菇炖土鸡、炒生菜、干煸四季豆、焖南瓜等七八个香气馋人的农家菜。

开饭时间，莫思凡开心地从那个布艺购物袋里掏出六个火龙果、一袋青枣、两个青皮木瓜。“子鱼，帮我洗洗青枣，我要切火龙果。”莫思凡说道。

“这么有心，还带了水果，我最喜欢吃火龙果了。”林小重见状自告奋勇帮忙切水果。

“林小重你是不知道，思凡一餐饭要有肉有菜有水果，缺一不可。刚刚后备箱里也带了几个柚子和莲雾。”余子鱼回应到。

“那感情好了，餐餐饭都能吃得荤素搭配、膳食均衡。”林小重随口一说。

“那你就考虑考虑思凡呗，反正你俩都单着。现在面也见，长得都不寒碜。”余子鱼话音未落，众人都笑了起来。

莫思凡不好意思笑，心理却在暗暗思讨余子鱼的话，却也不敢抬眼看林小重，怕别人发现她微红的面庞。后来在吃饭的过程中她有意瞧了林小重一眼，发现他也在瞧她，刹那间似乎情意的火花就从他们各自的路上出发了。

一个月后，莫思凡与林小重正式确立了情侣关系。在此之前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回电影。每次吃饭时不管是下馆子还是在简餐厅，林小重在点了饭菜之后，都会周到地点一份水果，简餐厅要是没有水果，林小重就去周围水果店买回来。

林小重实质上是一个比较腼腆的男生，他比莫思凡大两岁。一米七五的身高，看起来清清瘦瘦的，常常是牛仔裤搭配T恤，冷的时候加一件夹克。他也在南明区上班，主管市场营销策划工作。他的办公室在莫思凡的对面，离了两公里，中间还隔着南海大道。

现在他们一头扎进爱河里，林小重每天下班后都去莫思凡楼下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去吃晚饭，菜式五天不重样，但永远不变的是肉、青菜、水果组合。他们有时候在外面的餐馆吃，有时候回来亲自动手做。

元旦三天小长假到来了，莫思凡与林小重决定开始他们相恋后的第一次单独二人旅行，这是他们确立关系后的第三个月。

他们去了临市的亚青县大马湾海岸，大马湾有长长的海岸线，还有细白细白的宽广沙滩，碧蓝的海水永不停歇地一遍遍抚摸着沙滩。被搁浅在沙滩上的贝壳种类繁多，甚至还有小螃蟹被困在沙滩上。大马湾的临海街道，除了售卖珍珠贝壳等，其余最多的就是一间间装饰简单的海鲜店铺。第一天午餐，他们在一家格调清新的海鲜铺吃饭，吃了椒盐虾、蒸螃蟹、烤扇贝、炸鱼，还点了一盘时蔬。海鲜店面没有水果，所幸莫思凡带了脐橙——新鲜的海鲜、甘甜的水果，这顿午餐吃得有滋有味。

吃过午饭，他们坐了游艇去海上的小岛迷月岛游玩。在怪石嶙峋的小岛上，他们拥抱着拍照，笑容在碧海白云下灿烂甜蜜。接近傍晚，他们回到岸边，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慢慢与海平线相连，看着它从海平线那里落下去，天空瞬间由炫彩变成灰色的，暗色的。他们看着潮水涨上来又退下，涨上来又退下。

“你说是潮水依恋着沙滩，还是沙滩爱恋着潮水？”

“没有潮水哪来的沙滩，没有沙滩，潮水又从哪里来退到哪里去，傻瓜。”

“那我们就做一对潮水与沙滩，永远幸福地相互依恋。”

夕阳落下以后，他们手牵手来到海岸线西头的海鲜馆吃晚饭。晚饭时，他们依然点了各样海鲜以及新鲜的炒时蔬，同时点一份果盘。点水果的时候，老板娘告知店里没有水果。林小重与莫思凡面面相觑，林小重说他出去买，老板娘提醒说附近都是海鲜店和住宿，现在夜晚没有水果卖了。莫思凡一听脸色一沉，林小重看向她时发现她脸上不高兴了，赶忙安慰说明天多买点补回来就可以了。莫思凡嘟哝道：“没有水果怎么吃，不是我非得吃，少了一餐不吃，人的身体肯定不一样”。

在林小重尽力施展了各种本领下，一顿晚餐就这样勉勉强强吃完了。林小重心底不悦，到底也没有表现出来。莫思凡倒是抱怨了好几回，心底、脸上都不悦。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来，海边日出美景暂时让他们忘记了昨晚的烦恼。今天，他们的行程安排是去比迷月岛大得多的霏云岛游玩并于晚上直接住宿岛上木制客栈房。开得飞快的游艇激起的白花花浪花让人兴奋激动，他们到达了美丽的霏云岛。

中午的时候，他们订好了客栈房间。客栈的木制房间都很小，好在很是温馨而特别。他们放下行旅后过大厅吃午饭，依然点了两三样海鲜和蔬菜，并点了水果。“不好意思两位，这里没有水果。”客栈老板微笑着回答。

“那有鲜榨果汁吗？”林小重问。

“这个也没有。”

“岛上有卖水果的吗？”

“这个没有的。”

莫思凡看着林小重，看着客栈老板，她叹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今天的两餐吃食都不会有水果，也意味着她将连续三餐吃不到水果——自从莫思凡有一次体检的时候，医生说她微量元素不够，要多吃水果，这三四年来她可是一餐不落。后来体检的时候医生没有嘱咐她，她认为是自己坚持饮食合理搭配的结果。而且她母亲也常在电话中交代她饭前饭后吃水果。

这会儿，莫思凡憋着的情绪逼得脸皮慢慢变红了，她实在说不出话，便站起身快步走出门外去。林小重跟着走了出去，客栈老板奇怪地看着他们。林小重拉过莫思凡的手，莫思凡挣脱了出来，她带着哭腔问林小重为什么没有未雨绸缪带些水果来，明明知道她每天每餐吃水果就像呼吸空气一样重要，空气要是没了还怎么生活。

林小重知道莫思凡饭食上要有肉有蔬菜有水果，但是他想不到的是她偏执拧巴到如此地步，这远远超出了他的心里预知范围外，也让他萌生了重新认识一番莫思凡的念头。如果按照莫思凡的标准，他不知道如果在以后的岁月里，要是出于特殊的情况有某一顿午饭要吃隔夜的炒饭，没有水果甚至没有肉，那么对莫思凡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她将有什么样的反应；或者出于某种心情，如果他的晚餐就吃一碗面或者一碗饺子，是不是意味着日子要过成鸡飞狗跳的样子。

美丽的霏云岛一日一夜游，现在基本上已经泡汤。当天，林小重决定带着莫思凡返回县城内，好好吃一顿莫思凡的标准吃食。但是，林小重的心情跟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心思也不一样了。莫思凡的心情自然不用提，她忽然觉得林小重可能没有那么喜欢她，爱她。

从大马湾回来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旅行时的事情，只是他们都知道彼此已经都不像旅行之前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再一起吃饭看电影，以致于后来只用简单的两句话便也一别两宽。

如今，莫思凡还是每餐要吃肉吃菜吃水果，只是又回归到以前的状态，一个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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