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你是我的学生”

01.

顾小寒的预感很不好,这种不好的预感源自于昨晚顾小暑破天荒地给她买了一斤周黑鸭,顾小暑是她堂妹,抠起来天怒人怨,第一次这么大方,顾小寒总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过后的不踏实感。

果然,顾小寒早上就接到了顾小暑的短信,让自己替她去上新开的一门选修课。

顾小暑拜托的语气既殷切又吓人,既有威逼又夹杂了利诱,将顾小寒所有拒绝的借口都封得死死的,顾小寒瞅着一垃圾筐的鸭骨头,屈服了。

授课的据说是顾小暑他们学校特聘的材料学专家,只教一个学期,师从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这位得主的名字太长,顾小寒听了一遍没记住,只记住了授课老师的名字,蒋正泽。

进了教室才发现大家对这门课的热情空前高涨,大一的化学系新生都跑过来凑热闹,一个个攒着脑袋窃窃私语,顾小寒来得有点晚,找了个角落猫着,偷偷瞄着讲台上的蒋正泽。

他穿了件款式简洁的白衬衫,脖子上打了领带,右手的衣袖挽起来,手里捏一根粉笔,睫毛很长,阳光在上面打下来几点光亮,将他的眼睛衬出一种别样的幽深,他不说话也不笑,目光匆匆在下面一扫,整个教室顿时安静得像被施了噤声咒。

随手将粉笔在三分之一处掐断,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串符号:“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顾小寒专心在纸上设计logo,作为设计专业的大四准毕业党,她现在迫切需要倒腾出一个作品,以便找个好的单位实习。

“好,下面我请个同学回答一下我刚才提出的问题。”蒋正泽往顾小寒的方向一指,“那个穿粉色外套的女生。”

顾小寒正画得高兴,被旁边的人推了推胳膊肘:“说你呢,穿粉色外套的……”

“啊,啊?”

顾小寒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动了动,就在大家准备把眼神从提醒模式切换到期待模式的时候,她唰唰几下把粉色外套脱掉了。

围观群众立马被她这个机智的反应惊呆了,居然……还可以这样?

蒋正泽似乎有点惊讶,他沉默了片刻,脸上似笑非笑:“顾小暑,你以为我不认识你吗?”

顾小暑?她和他对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就是“顾小暑”,于是嘿嘿一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他敲了敲黑板:“回答吧。”

顾小寒咽了口吐沫,回答得理直气壮:“不知道。”

做学生的都有一种节操,就是当老师提问到自己不会的问题时,要期期艾艾装作思考一番,最好眼中含着两汪热泪,以显示正在为自己的愚钝进行良心上的深度谴责。

像顾小寒这样将“不知道”三个字说得这么恬不知耻的,确实比较罕见。

蒋正泽只好又沉默了片刻:“那你问我一个问题,如果能难倒我,我就不为难你。”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只限于化学方面。”

顾小寒望着黑板上满满当当的化学符号眼前发晕,挠了会儿头,忽然眼前一亮。

“你知道含笑半步癫的主要成分吗?”

“……”


02.

直到看到蒋正泽那辆宝马轿车的时候,顾小寒才知道为什么顾小暑不肯来上课了,原来顾小暑在一家代驾公司做兼职,前天晚上给蒋正泽代驾的时候一个大转弯刮到了围栏上,把车灯附近刮花了一道。

顾小暑估摸了一下赔偿额度,吓得跑路了。

蒋正泽一查就查到了顾小暑身上,他当时虽然醉得厉害,但对这个代驾的姑娘还略有印象,顾小寒跟顾小暑长得七分相似,顺理成章地被定性为肇事司机。

顾小寒在心里将顾小暑骂了个半死,又不能将顾小暑供出来,只好咬着牙将胸脯拍得山响:“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蒋正泽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他也没真打算把“顾小暑”怎么样,毕竟是个小姑娘,又凑巧是自己的学生,他不过想找个机会教育她一下,让她有点担当。

于是他把钥匙丢给顾小寒,由着她去解决了。

没想到她办事倒挺利索,中午给的钥匙,下午就给他打来了电话,漆已经喷好了,你赶紧过来检验吧。

顾小寒有一双月牙样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两道,脸上的表情既谄媚又骄傲,一路将蒋正泽引到地下车库。

她滔滔不绝地阐释着自己的作品:“我仔细分析了一下刮出来的痕迹,你看,一边粗一边细,画点什么能将充分利用这个刮痕,又显得有创意呢?”

“看——就是它!”

白色的宝马轿车上,车灯处画了一根胡萝卜。

说完,顾小寒还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求奖励的表情:“不错吧?”

蒋正泽的呼吸调整了几个来回,终于将脾气压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目光好像被潭水浸过一样,冷冷的,冻得人直打哆嗦。

顾小寒脸上的笑容有点撑不住了:“不好?”

“你说呢?”

“也对,这胡萝卜画得实在有点突兀。”搞设计的都有一颗百改能忍的坚挺心脏,顾小寒虽然觉得受了点打击,但很快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状态,“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回肯定让你满意!”

蒋正泽不再说什么,自己打了辆车回家,第二天晚上顾小寒再次联系了他。

“蒋老师,这回你一准儿满意,”顾小寒给他打包票,“不满意我跟你姓!”

虽然接触不多,但蒋正泽觉得他这个学生的品性以及品位都不怎么靠谱,他将信将疑地来到车库,顾小寒站在车前,身上花花绿绿的,像一个立体调色盘。

“瞪大眼睛,屏住呼吸——”顾小寒一点点移开,单手一指车前方,“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车上又多了一只兔八哥,正咧着两颗雪白的大门牙,拿着根钓竿钓胡萝卜。

蒋正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看得顾小寒一阵发毛。

“不会……你还不满意吧?”

他唇角一挑,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讥诮:“你怎么不再喷个baby in car呢?”

“顾——小——暑,”他顿了顿,脸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极端平静,“我限你三十秒内在我眼前消失,立刻,马上!”

03.

顾小寒跑了一会儿又折回来了,这点节操她还是有的,活一旦上手了就必须使对方满意,中途撂下不是她的风格,大不了就让蒋正泽骂一顿出出气呗,她脾气好,能忍。

蒋正泽被这个狗皮膏药气得胃疼,还改什么改,除了兔八哥她是不是还想再喷上一只米老鼠,有了米老鼠又怎么少得了唐老鸭,最后可以凑个吉尼斯世界乐园了。

打肯定打不得,骂呢,她从头到尾都笑嘻嘻的,甩又实在甩不脱,他只好颓然地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修养都在她身上消耗殆尽。

“不用改了,就这样吧,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晚上我有个饭局,可能会喝酒,你过来接我回去就行了。”

顾小寒答应得很痛快,还格外热情地要送他过去,蒋正泽推不过,由着顾小寒坐到了驾驶位上。

到了地方,顾小寒稳稳地把车停在饭店门口:“我就在车里等着了,你慢慢吃,不用急。”

蒋正泽也懒得理她,走了几步发现路人的目光都胶着在车上,又返回来敲了敲车窗:“你能把车开到个低调点的地方吗?”

顾小寒冲他扬扬手,一打方向盘,开到了角落里。

饭吃到一半,蒋正泽终归还是放心不下顾小寒,总不好他自己吃着,把她一个人丢在车上,于是从包厢里退出来,给她打包了一些点心。

出门一看他更气了,之前天没黑他还没注意到,兔八哥和胡萝卜居然用的是荧光材料,此刻正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顾小寒正组织小朋友在车前合影,一次五角,没钱用棒棒糖抵也行。

看到蒋正泽走过来,顾小寒还很热情地给他剥了根棒棒糖塞给他:“菠萝味儿的,吃到中间还有乌梅夹心。”

她的笑容太灿烂,蒋正泽的气一下子就不大好发泄出来,他把点心塞到顾小寒的手里,冷着一张脸:“给你的。”

顾小寒一阵欢呼,把糕点拿出来分给照相的小朋友,自己拿出了最后一个,双手捧着蹲在地上吃得很认真,她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嘴巴一动一动的,像啃着白菜帮的兔子,两腮沾了细碎的糕点渣,吃完小心翼翼地看着蒋正泽:“还有吗?”

蒋正泽心里一软,向她招招手:“跟我进来吧。”

蒋正泽自己开了家公司,吃饭的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中途带进来一个女孩子,他有些不好向大家解释,顾小寒在他身后嘀嘀咕咕的:“有海参,有蒜蓉扇贝,有基围虾,咦,还有三文鱼……”

她也不客气,坐下来埋头苦吃,吃完向服务员一喊:“再添一碗饭!”

这种饭局有几个是真的来吃饭的,在座的诸位都震了震,蒋正泽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按下去,只好无奈地跟大家解释:“孩子小,不懂事。”

菜过五味,酒便喝得热闹起来,蒋正泽不好推辞,接连喝了几杯,顾小寒吃得直打嗝,发现身旁的蒋正泽正按着胃,神色里带出了一丝勉强。

这点义气她还是有的,顾小寒从椅子上窜起来,豪气万丈地把酒拦了下来:“我替他喝!”

她喝的速度很快,快到大家还来不及阻拦桌上的酒已经少了一半,她的脸一瞬间由白转红,像熟透了的西瓜瓤,大大打了个酒嗝之后,她拍了拍肚子:“大家稍坐,我去上个卫生间。”

一转身“砰”的一下子撞到了门板上,晕了过去。

04.

顾小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额头隐隐作痛,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块纱布。

深灰色的外套搭在臂弯处,蒋正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课讲得极好,幽默生动,一堂课把学生逗得大笑,他自己却神色淡漠地看着大家:“笑什么,很好笑?”

蒋正泽不爱笑,顾小寒知道,但她第一次知道蒋正泽生气的时候这么恐怖,周围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护士过来给顾小寒拔针头,扬着笑脸进来的,蹑手蹑脚溜出去的。

她也意识到自己搅了饭局,所以讨好地笑笑,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你是不是以为替我喝酒,我得感谢你才对?我看你念了一回大学,只学到了逞强这一项本事。”蒋正泽气她不爱惜身体,话就越说越刻薄,“一个女孩子,醉成这个样子好看?麻烦你帮忙的时候先摆清自己的位置,你是代驾不是代醉。李白斗酒能诗百篇,你除了吐还能创造出什么价值?”

顾小寒的眼睛里带了层水雾,蒋正泽以为自己话说得太重,心里略微有些不自在。

没承想顾小寒一脸崇拜地赞叹了一句:“老师,你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里缺点啥?蒋正泽哽住了。

“我能弱弱地向你提个建议吗?”顾小寒幽幽叹了口气,“以后出去吃饭的时候别喝酒了,谁劝都别喝,伤身伤心,酒桌文化害死人,我爸一出去吃饭就喝酒,喝完酒回来就撒酒疯……”

她抱着膝,垂着头,缩成小小的一个团,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我妈实在跟他过不下去了,就离了。”

蒋正泽的心忽然一疼,像针扎过一样,这疼并不剧烈,但异常迅疾,让他来不及反应,只想出于本能地拍拍她的头,给她一点点慰藉,哪怕这点慰藉十分微茫。

顾小寒正好抬起头来,一龇牙:“没事,我一点都不难过。”

他的手于是僵到半空,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收了回去。

“你要闲着没事能再骂我一会儿吗?”顾小寒托起腮帮,脸上笑眯眯的,“我爷爷也可喜欢骂人了,不过都是出于善意的骂,跟你一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来吧,继续骂吧,我一点都不生气。”

很显然蒋正泽没如她的意,他把枕头拍松,将她塞进被子里。

“就再骂一句……”

他将手按在她的眼睛上:“睡觉!”

他的体温偏低,身上有一种实验室特有的味道,顾小寒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她猛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罩住头:“睡觉就睡觉!”

第二天大早,蒋正泽开车将她送回了宿舍,下了车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瓶子塞到蒋正泽手里。

“我刚刚在医院开的,你别忘了吃。”

塞完一窜一窜地跑回了,进了楼门还不忘向他摆摆手:“谢谢你送我回来啊,再见!”

蒋正泽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瓶胃药。

他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顾小寒缩着脖子在楼道里等了好一会儿,心里纳闷,难道车爆胎了?你不走,我怎么回自己学校啊……

05.

第二周上课之前,蒋正泽给“顾小暑”准备了一罐棒棒糖,“顾小暑”没来。

第三周上课之前,蒋正泽将棒棒糖换成了那家餐厅的代金券,“顾小暑”还是没来。

他之前也给导师做过助教,还是头回遇到“顾小暑”这么不把上课当回事儿的学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从教务处要到了顾小暑的联系方式。

顾小暑接到电话吓呆了,谎话编得像模像样:“我是她堂姐顾小寒啊,她把这个号给我用了,我一会儿让她给您回过去。”

顾小寒本以为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替上课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没听说有谁坚持一个学期的,在顾小暑的强烈要求下,顾小寒只要硬着头皮给他回了过去:“蒋老师啊,对,是我,嗯,换号了,咳咳,我资质驽钝,打算先自学一个学期呢……”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顾小寒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他说:“我想跟你说车的事。”

他几乎是在冷笑:“你把我的车弄成这个样子就算了?或者来上课,或者赔车,你自己选一个吧。”

那还要怎么办?

顾小寒抱着头呻吟了一声,没辙了。

几周的课上下来,蒋正泽不得不承认顾小寒“资质驽钝”的自我评价是如此的精准,他就没见过比她觉更多的学生,他查过她的学分绩点,保送本校的研究生完全没问题,但是为什么材料学这门课就是不爱学呢?难道是自己的课讲得不好?又或者说自己太严厉了,让学生产生了厌学心理?

他语重心长地跟顾小寒长谈了一次,顾小寒指天誓日地跟他保证:“放心吧,我下次一定好好听课,一定!”

下次课照旧睡得昏天黑地,她醒了之后抹了把口水,满脸的不好意思:“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来上课的时候,她左红牛右雀巢,桌上还搁了几瓶清凉油,两眼瞪成了灯泡,蒋正泽以为她这回总该保持清醒了,没想到她的眼睛先从一个整圆变成了一个半圆,又从半圆眯成了一道弧线,最后脖子像煮熟的面条一样栽到了桌子上。

这一觉顾小寒睡得特别舒服,她梦到自己应聘到了业界顶级公司,《仙剑奇侠传》的主美都向她来取经,她高高兴兴地拿出画板画了一幅作品,行云流水,栩栩如生,一只兔八哥正拿着钓竿钓着根胡萝卜……

一睁眼,她才发现教室已经空了,蒋正泽正在她的对面看书,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顾小寒推己及人,觉得他总该不会是在高兴。

如果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将蒋正泽气出个好歹来,顾小寒咬碎了一口小白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要不我还是赔你车吧……”

06.

大概真的是对顾小寒绝望了,蒋正泽终于不再监督她听课的效率,顾小寒是个一堕落就更堕落的人,干脆又翘课了。

投简历,做毕业设计,顾小寒正忙得废寝忘食,又接到了蒋正泽的电话。

“你出来,我有事。”

顾小寒看了下时间,晚上七点,什么急事需要晚上谈?

蒋正泽给她发了个地址,到了她才发现个市中心的文化宫,蒋正泽站在门口等她,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出于对职业的尊重,在顾小寒的印象里,他一直穿正装,哪怕全校的老师都身上穿T恤脚上趿凉鞋,他对自己的要求依旧严苛。

顾小寒默默随着他进去,才发现里面正在举行讲座。

她随手翻了翻宣传册,原来主讲人是蒋正泽的老师,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当代最著名的化学家,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笑起来很和气,听讲座的人都正襟危坐,还有人在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边听边记录。

顾小寒英语四级没过的水平,只能听懂“is”和“no”。

蒋正泽虽然也在听,眼角的余光一直观察着顾小寒的反应,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他心里有淡淡的失落,果然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发觉顾小寒的脖子渐渐向自己倾斜,呼吸的频率也逐渐慢了下来,终于他的肩膀上一沉,她把脑袋搭了上来,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一瞬间他是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对于顾小寒来说,世界顶级化学家的讲座也没什么了不起,照睡不误。

顾小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蒋正泽的肩膀上,脸一红,匆匆抬起脑袋,想解释一下又发现没什么太好的借口,只好尴尬地笑笑。

讲座已经接近了尾声,台上台下正在进行热烈的互动,顾小寒装模作样地抻着脖子瞅了瞅,挤出了一个赞美词:“真好!”

蒋正泽瞥了她一眼:“哪里好?”

顾小寒琢磨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台上的花开得真好!”

“……”

出了文化宫,已经过了十点,顾小寒微微有些焦躁,宿舍楼十点半锁门,再不抓紧就进不去了,蒋正泽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在一旁安慰她:“我开车送你,应该很快就能到。”

问题就是你送我啊……顾小寒泪目,你先把我送到了顾小暑学校的宿舍楼,我还要步行十几分钟才能回自己的学校,很显然会迟到……

她挠了挠头:“要不我就不回去了吧?”

说完咬了下舌头,这话的意思听起来略有些暧昧,她不回去能去哪儿?

蒋正泽倒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你要去我家吗?”

他这个回答更暧昧……虽然明知道他没别的意思,顾小寒还是羞红了脸。

他就真的带着她往家走,穿过主路是一条小径,路边的小贩正在收摊子,路灯光忽明忽灭,柳枝低低地垂下来在风中飘来荡去,蝉声嘶力竭了一天也累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振动着翅膀。

世界在这一瞬间仿佛静到了极致又喧哗到了极致,蒋正泽走得不快,偶尔会停下来等一等顾小寒,她缀在他的身后,避开映在地面上影子,忽然想起来一个词——烟火人间。

在这样的烟火人间里,有的人来过又走了,有的人走了又重新回来,在来来往往之间,是不是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留下来与自己同行,分享悲欢,承担苦痛,共同生着,活着,生活着……

蒋正泽脱下外套罩在她的身上,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她拉到里侧,语气照旧严厉:“好好走路!”

顾小寒的心瞬间满得什么都塞不下,瞬间又空得不知所措。

她停下来仰起头看他:“你有女朋友没?你要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蒋正泽看了她许久,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暂时还没办法考虑。”

“为什么呀?”

“我的课你学得太差。”

07.

顾小寒深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毕竟她现在还是顾小暑,觊觎老师已经大逆不道,她一个山寨产品觊觎老师那更是大逆不道的二次方。

转眼就到了期末,以顾小寒的惯常表现,那必须是不敢参加考试的,所以考试之前蒋正泽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你还记得车的事吗?”

去,我去,顾小寒泪奔。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顾小寒不但一道题都不会做,连题目都看不明白,她抠了抠指甲,长长叹了口气,左右同学都在奋笔疾书,作弊肯定是不行的,这是个诚信问题,她于是很认命地瞎编。

蒋正泽在前面监考,他发现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恶趣味,特别喜欢看顾小寒抓耳挠腮的样子。

终于写满了卷子,顾小寒写了一张字条丢给同学,她俩一起上了几个月的选修课,结成了深厚的情谊。

字条丢得有些偏,轻飘飘地砸到了蒋正泽脚下,他起初还觉得奇怪,凭顾小寒的水平应该不至于给别人传递答案,展开了才发现上面提了个问题:

一起去吃明虾煲啊?

他不动声色地敲了敲顾小寒的桌面,示意她认真答题,顾小寒吐了吐舌头,埋头检查自己的卷子。

再三确认之后,她把卷子交到了蒋正泽手里,刚想走,蒋正泽将字条交还到她手里。

顾小寒不明所以,出门打开发现他在后面回了两个字:

好啊。

蒋正泽翻了翻顾小寒交上去的卷子,所有空白处都被用她胡言乱语填满了,最后一道题大概实在编不出来,画了一幅四格漫画。

第一幅,画面里有个人物俨然是他,为了标识清楚,还在他的衬衫上写了个大大的蒋字,他正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嘴角冒出来一串奇奇怪怪的符号,下面有个人睡得正香,旁边是一串越来越大的Z字。

第二幅,他把睡觉的人敲醒,她抬着头,眼睛已经困成了两个小黑点,衣服上写了一个顾字,他说,睡,还睡!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第三幅,她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线,单手挠着腮帮子,脑袋旁边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人,还穿着古装,她说,大胆奴才,哀家可是太后。

第四幅,他皱着眉,一脸的忍无可忍,嘴边冒出来一句话:我看你是脸皮太厚!

他无声地笑了,在卷头打了个大大的0。

尽管“好啊”这两个字属性不明,顾小寒还是去了明虾煲店,她决定向他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不是化学系的顾小暑,而是搞设计的顾小寒,所以我真的学不好材料学,这回你会喜欢我吗?

他大概会疾言厉色地骂自己一顿吧?

顾小寒一点都不怕。

从十一点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桌子上的明虾煲已经散尽了热气,饭店的服务员过来催她:“我们下午要打烊的。”

他没来……

或许她是顾小暑还是顾小寒并不重要,她和蒋正泽只有短短一个学期的缘分,就像灰姑娘午夜十二点的魔咒,时间到了,她自动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轨道,他与她本就站在不同的路口,背道而驰,越离越远,可笑她还妄想能够和他一路同行。

她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饭店,起身结了账。

六月,她毕业。

七月,她找到一家公司实习。

八月,她离开实习公司。

九月,接到一个面试电话。

打电话的是家化工公司,需要UI设计,她抱着一沓作品匆匆赶去面试,有人在她之后进了电梯。

他瘦了些,神情凛冽,眉眼如昔。

“顾小寒,”他的语气很冷,“你骗完我就打算走了吗?”

顾小寒吓得往电梯里面缩了缩,一层,两层,三层……怎么还不到?

“那天我临时有事,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我联系过你,但是你的电话打不通。”

顾小寒回避着他的视线,“叮”,终于到了,她松了一口气。

“我当时说暂时没办法考虑,”他拉住她的胳膊,“是因为当时你还是我的学生。”

后来他当面找到顾小暑,才发现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被她骗习惯了,并且甘之如饴。

他这是现在可以考虑的意思吗?

她一时有点怔忡,看了眼时间,顿时急得跳脚:“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先进去面个试?”

“你来面试之前就没百度一下吗?”

他皱眉:“这是我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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