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流泪的牛奶草

没有名字的话,会忘了存在的意义

有一种草,长在我们故乡随处的土地上。田野边、马路边、池塘边,似乎只要有黄的土地,它都能生存。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也许它是有名字的,同这世间万物都有名字一样,即便本来没有,人也会为它命名。它或许已经被定义了专门的名字,一个写进教科书,写进植物史的官方的名字。

可它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的故事里有它,在我的世界里,它的名字叫牛奶草。

它是从茎美到叶,从外美到内的植物。两片叶片对称地伴在茎干上,组成奇特的菱形,最像那用纸折出的千纸鹤的翅膀,涂上了绿的颜料。一根茎上往往串起好几对展翅欲飞的绿色纸鹤,在最不经意的时候飞进你心里。

它的叶子,是我们最喜欢的玩具。它近似椭圆形的滑溜溜的表面,比一般的树叶小,逼其他尖草叶要宽。摘下一片,两只手捏着一头一尾,覆盖在嘴唇上,冰冰凉凉。鼓起腮帮子吹一口气的时候,能吹出biu的声音,像是吹口琴那样。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吹得太用力叶片直接从中间破开,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这成了我们小孩子之间的比赛游戏,吹得最响最久的人,会成为所有视线的集中点,饱览一众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睛。早早落败的我们,甚至会期待他也早点吹破,这一时刻往往会到来,我们开心的笑,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眼泪从来不是你我才有。

它是会流泪的草。折下它的茎,你会知道这一点,乳白色的如同牛奶一样的液体,会慢慢流出来,摸上去黏黏的。只有这一种草,在我见过的当中,会有这样的秘密。

我们曾热烈地争论过,这样流出来的液体,能喝吗?味道会不会和牛奶一样甘甜?谁也说服不了谁,闻了又闻,还是没人敢去尝一尝。

“也许,我们应该去问大人,他们什么都知道。”

于是我们就折下一根,蜂拥跑着去找大人问。

第一个遇到的是我们唤做伯伯的大人。

“你们一群小孩子在干什么呢!”

“这个能吃吗?”拿着草的那个小孩,举着手给他看,问。

“不能吃,有毒!”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是你尝过吗?”

“我没尝过,是别人告诉我的。”

“那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他尝过了,还是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哪来这么多问题呢!听我的话,把它丢了吧。”

他继续走了,留下一堆愁眉苦脸的我们。显然他的话并没有让我们信服,围在一起,又彼此你一句我一句,复述他说的话,反复来反复去,还是没有个结果。

“他也许也不知道哩!我们应该去问其他人。”

于是我们又燃起了热情,五六个小孩子组成了一支军队,领头的是那个举着牛奶草的孩子。

第二个遇到的是一个坐在门口乘凉的老人,这么大的年纪一定知道许多东西,这下他应该能告诉我们了吧,我们都这么相信。于是我们问了他同样的问题,然而他的答案也同前一个一样。

“多读点书,孩子们,这对你们有好处的。不要整天在外面到处跑,邪门歪道弄不得!”

我们失望地走了,围成圈坐在了马路边上。

“为什么大人说的都是一样的话?”一个小孩问。

“他让我们多读书,可是为什么他答不上来呢?”一个小孩问。

“他们都是串通好的。既然他们不愿意告诉我们,那么就让我们自己来。”我们中领头的那个男孩说道。

大家沉默了一会,彼此心里都知道这最后的办法是什么,但谁也没吭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交流着无声的眼神,谁也不希望是自己,万一有毒呢!

沉默的时间里,各自心里有着小九九,有的低着头捏草,有的玩手指头,骚头弄耳的,似乎身体一切都在动,唯独没有嘴唇和喉咙。最后那个男生站了起来,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脸和樱桃一样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被太阳晒的。他说,我来吧,但是如果我要是,我说万一,真的中毒了,你们要马上跑回去告诉我的妈妈,好吗?

我们用无比崇拜又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他,悲壮地点了点头,一下不够,狠狠地点了几下,表示让他放心。然后五六双眼睛就长在了他身上,看着他折断一根,英雄赴死般地去尝试。当然,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知道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了,然而真正见识到的时候,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我们一直等着他。他犹豫了多久,我们就害怕了多久,既怕他放弃又怕他真的尝试。

“快流完了,那个水!”一个小孩提醒他。

他那哭丧着的脸上,似乎做了最后的决定。他的手慢慢抬起,那根流着牛奶的茎干离他的嘴很近了,他张开嘴,我们连眼睛都不敢眨,同时身体也往后侧,随时准备跑去告诉大人。

然而神农离我们还是太远了。

他刚放进嘴里,还没合上嘴唇,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就撒腿跑了,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中毒了中毒了,妈妈!妈妈!” 我们愣了一会,也跟着跑在他后面,惊讶地发现他跑的竟是那样的快。等到了他家后,他正在井边大口大口灌着井水,吐掉,又灌...水顺着他的嘴流到衣服上,湿了一大块。

“怎么样?有没有很晕像是要飞的感觉?有没有气球堵在胸口出不了气的感觉?”我们问。

“好像没有。”

“那就不是中毒。快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

“我,我不知道。甜甜的?”他的脸又红了。

“胡说。你喝了那么多井水,也许是井水的甜哩!”

“有可能。那我就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呗,你们自己去尝尝。”

“也许你什么都没吃到呢!你才刚放进去就拿出来了。”

我们再次失望地离开了他的家。

还是没有人知道它的味道。我们依旧拿着它的叶子吹着比赛,这一点直到童年结束也没改变。

它教会我的,眼泪是属于自己的,即便有,也要流在心里。

牛奶草,那也会流泪的牛奶草。即使以后我忘记了你的模样,也不会忘记你的眼泪,在草丛堆里,我还是能一眼找到你。也许你的味道,我早已知道了——咸咸的,有苦涩,也有甘甜。

图片发自简书App
             明天的故事——红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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