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个字眼,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最为熟悉也是最为亲切的存在。事实上,家之一字不仅于当世意义独特,也在无形之中贯穿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延续,从孩提时的懵懂无知,到中年的漂泊无定,再到晚年的老有所依,一辈又一辈人缅怀他们曾经的家,悼念那些流逝的青春年华,并留给后世一阵又一阵喟叹之声,在历史的天空中回响。
何不去看看诗人笔下的家呢?
天涯羁旅也好,西风古道也罢,有诗的地方就有思,对诗人而言,家也许是他们心底最为敏感也是最为脆弱的地方,从而特别容易因之抒怀,也恰恰是这些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至今令人动容。
在家里的日子,总是美好而满足。时间像门前的溪水一样娓娓流去,而那些珍贵又温馨的瞬间往往就蕴藏在平淡的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之中。春日融融,清风徐徐,桃李夭夭,妻子在屋里织布绣衣,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玩闹,诗人辛弃疾慵懒地徜徉在门前的摇椅上,轻轻吟哦:“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低头卧剥莲蓬。”好一派美满幸福的景象!或许经年后,再回想起这平平无奇的一天,人们都将其已遗忘,可对辛弃疾而言,竟算是他一生中最为怀念的一天了。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家家户户皆是门扉半掩,犬吠声此起彼伏,似乎在应和着热闹非凡的社日集会,觥筹交错之后,诗人王驾醉醺醺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里,他的妻子正焦急地倚门而待,直到看见丈夫的身影后便急急忙忙前去搀扶,而在进门嗅到熟悉的家中味道的一瞬间,他却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睡着了。也许这就是家的魔力,足以让人卸下一切防备,并给予人们一个得以休憩安息的港湾。
然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在家的日子总是少得可怜,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在异乡漂泊,从古到今莫不如是。农历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家家都团圆,诗人王建此时却愁绪满怀,“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明月孤零零地悬在天上,他也孤零零地沐浴着月光。此刻的他,无比地想念远方的家,可凛冽的晚风又将他拉回现实,万家灯火闪烁着离人的落寞,他却只能举起盛满浊酒的酒杯,对亲人暗道一声珍重。
“两处春光同日尽,居人思客客思家。”暮春时节,柳絮纷飞,落红满地,诗人元稹怅望着阑珊的春景,想起离别前与妻子春至归家的约定,或许她正喃喃埋怨着他的失信,或许她正艳羡着归来筑巢的燕子,又或许,她正默默对镜流下委屈的眼泪,念及此处,他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思念就像一根看不见的丝带,联结着世间无穷的人与事物,不论千秋万世,也不论天涯咫尺,家,毫无疑问是其中最为牢不可破的锚点。
一封轻如鹅毛的家书,承载的却是家人重若千钧的思念,这思念是强劲坚韧的蒲草,也是永不动摇的磐石,哪怕相隔千山万水,也割不断如丝如缕的祈祷。“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看吧,旅居异乡的诗人袁凯在收到家书的一霎那哽咽失语,长久默然,然而这也只是千千万万个游子的缩影。但人间聚散岂非常事?大概只能空叹一句“人间别久不成悲”而已。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但我却不以为然,恰恰相反,我倒觉得所有的久别重逢都应该珍贵的像一场郑重其事的相遇。当远行的身躯跋山涉水历尽艰辛,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家里时,可以想象该是何等的快慰。诗人蒋士诠便是这般,在一个风雪之夜匆忙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卸下一身行囊,细细体会家里的变化,母亲就“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难道这般血脉相连的至亲之情不足以触动人心吗?有家才有亲情,谁又离得了亲情呢?
在另一个层面上,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志士都将家与国紧密相连,诚然如是。正是千万个家组成了国,因此对家的眷恋往往也包含着深沉的爱国之情。古有于谦“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的坦诚,今有陈毅“投生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的壮烈,可以说中华民族已经将传承千年的家国天下情怀深深烙进了血液里。你去看,雁门关外,处处青冢依旧傲然耸立;无定河边,累累白骨至今对月长歌。
江流滚滚,世事浮沉,流年偷换了一切,诗词也离我们远去了,但家这一字眼所代表的意义从来都没有变过:“乡音无改鬓毛衰”家是淳朴亲切的乡音,是童年记忆的襁褓;“寒梅著花未”家是明暗交迭的树影,是浮动氤氲的花香;“抱膝灯前影伴身”家是守候孤帆的渔火,是静待归人的烛光。
家,不仅仅存在于现世日常生活中,她也存在于抑扬顿挫的诗句中,让我们再对诗多几分热爱,对词多几分欣赏,或许,更能珍惜当下的平淡如水,更能体会家的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