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是父母眼睛里的春暖花开,
芳草斜阳,
柳叶梅花,
江水诉不尽,
春风道不出,
你又将如何表达?
请不要大声喧哗,
因为大爱无声。
请不要信口开河,
因为“子欲养,而亲不待。”
本文经由真实故事改编而成,
谨以此文示吾心。
“听说大学里空气比较好,要不然儿子怎么不回家呢?”电话里“嘟嘟——”的声音传来,儿子还没接电话。
“你李婶儿说,再不把撂在她家的鲈鱼拿走,她就撇了,说太占地儿了,过年时候买的了,得有四五个月了,得亏她家有冰箱,要搁咱家准得坏喽。”老汉听见有人说话了,忙絮叨些家里的事。
“This is a wrong number…”电话里说。
“爸这手机掉地上几次摔得也不好使了,呲呲啦啦的听不清你说的啥,没事儿,爸能听见你声儿就行。你要有事儿就打座机。得,先撂了吧!多费话费啊!”老汉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小屋里呆了良久。
出来的时候,还念叨着:“儿子上学不容易,还得打工养活咱俩,虽然这话费一直没断,咱俩也得省着点儿,看着点儿,唠了快一分钟了就赶紧挂了,那都是按点儿收费的,跟老赵头儿那儿拨电话……”
“老头子,这我都晓得了,你每次给儿子打完电话都这么说的。快过来吃饭,菜都凉了,我给你热一下去。”碟子里的炒豆角黑不溜秋的跟加了酱油似的。
“快点儿啊!”老汉这才坐下。
馒头有些硬了,老汉牙口不好,嚼一会儿歇一会儿吃了半个,等菜热好了,又夹了几筷子填进嘴里就算饱了。
七点新闻联播开始,老汉边看着边拣着手里的鸡蛋,好的拿出去卖去,磕碎一个口的卖贱点儿,快坏了的留下自个儿家吃。
“老头子,快别忙活了,天气预报!”
“俺眼镜儿呢?”
“给给给,下次自个收好了!”
“这不有你呢嘛!”
“别贫气,快看!”
“明儿……我看看啊,明儿北京日头儿可足了,没雨!”
“娃儿别晒着喽!”妇人想了想,又摇老汉的胳膊,“看看咱这儿的,你明儿不去市集卖鸡蛋去嘛!”
“咱这小地方哪有什么天气预报啊?”
“那看看咱卫视,那总得提到咱县城吧!”
“行行行。”老汉凑近遥控器,使劲儿摁了两下。
“看喽,演完了!”妇人埋怨老头手慢。
“莫气,帮俺捡鸡蛋来。”
“就知道使唤我!”
晨起,天还黑着,老汉和妇人就都起了。
“老头子,吃完饭再去吧,不忙着走!”妇人端上昨天那盘豆角,招呼老汉。
“咋能不急?人家都起早去的,晚了该抢不着好地儿喽!”老汉背上背着一筐鸡蛋,手里还拎着一筐,就要出门。
“我看这天阴得厉害,带上把伞!”妇人去门口的柜子里找伞去了。
“别着急忙慌的了,就是天儿还没大亮,不是阴,拿上伞也没地儿放,要是下雨了留着给你出去买菜时候用!走了啊!”老汉出门了。
妇人倒了几口饭,就去给人家补衣服了,今个儿人家要来拿。
晌午妇人正扒着饭的时候,人来取衣服了。
“大婶儿,我那衣服补好了没?”来人问。
“就快好了,你等着俺再添上几针。”妇人放下饭碗,又拿起那件大衣补了几针。
“快点啊!我着急走!”来人从包里抽出张报纸垫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
“晓得晓得!”妇人抬头憨笑了几声。
少顷,衣服补好了。
“给您,都补好了,您看看行不?”妇人把衣服递过去。
来人看了一眼妇人的手,有点嫌弃。
“行,多少钱?”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
“七块。”
“这么贵?我这等你半天了,给五块!”
“行吧。”妇人把钱揣进口袋,“等俺给你拿个兜儿好拎着。”
“不用了,还不如我自己拿着干净呢!”
那人开门走了,妇人没了胃口,收拾了碗筷:“这豆角有点馊了,再吃一顿。”
从厨房出来,妇人瞧见刚才那人垫在一直上的报纸没拿走,就要拿着去叠巴叠巴垫桌脚儿,却看见报纸上的人眼熟的很。
“大学生创业优秀范例:杜晓,白手起家。”
“晓儿?”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啪啪的拍的窗户直响。
“老头子还没回来呢!”妇人拿了伞就出门了,往市集方向去了。
错过了一通打到家里的电话。
“这雨来得真邪乎,太阳还挂着呢就下了!”路边收摊儿的人抱怨。
“王姐,看见我家旭辉了不?”妇人拦住那人问。
“旭辉啊!他来的晚了,还在里头呢!”王姐往里头指了指,就推着车走了。
妇人往里走,终于看见背着一筐鸡蛋抱着一筐的老汉。
“芬儿,你打着伞抱着这筐赶紧回家去,这筐里头都是磕碎了点儿的,回头别让雨渗进去买不了喽!”
“老头子,你这脚咋地了?”
“踩泥坑里崴着了,你说衰不衰!”没了手上拎着的,老汉还是一歪一歪的走道儿,“甭问那么多了,赶紧走!”
妇人抱着筐,把伞插在筐缝儿里,先回了家,煮好姜汤,又撑着伞出去接老汉。
“我就说让你带着伞,你倔偏就是不听,淋着了吧!自个儿擦擦,毛巾!一会儿把姜汤喝了。”
“芬儿,你真好!”
“真是的!老夫老妻的,儿子都大了,还……”
“这都要放暑假了吧!儿子也没说回不回来,俺给他打电话,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对了!我今个儿看见张报纸,你看,这张!”
“这是——咱家晓儿?”
“是是是!这上写着呢!杜——晓——”
“嘿,愈长愈俊!跟刚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那可不,都四年了!”
“他要是回来就给他把那鲈鱼煎了吃了,他不也耐吃嘛!”
“也行,再炒几个菜,今个儿俺看市集上猪肉挺新鲜,本来想买点儿,这不就下雨了嘛!”
“别嘚嘚了,快把姜汤喝了,一会儿都凉了。”
“呼——还烫着呢!”
到了下午,雨停了,老汉要出门去了。
“雨停了,俺走了啊!”
“你脚崴着了,别去了!天都快黑了……”
“那可不行,再像这种大集就得下个月了,蛋都臭了。”
“早回啦!”
“知道了!”
妇人看了一下表,也出门了。
“旭辉他媳妇儿,这菜都可新鲜了,你家晓儿也该回来了吧!”
“晓儿啊,还不清楚呢!也没跟他爹说清楚。”
“这样啊!一共六块七,给六块五吧!”
“给,六块七,正好有两毛!”
妇人回到家炒了个茄子,又把豆角和两个馒头热了,就去做针线活了。
灯还亮着,妇人本来想眯一会儿,却睡着了。
她在梦里,梦见了她的儿子。
“妈,我想吃羊肉串儿。”
“等会儿妈看看钱够不!”
“妈,就一串儿,我想吃肉。”
“行,买两串儿,都给晓儿吃。”
“妈,特别好吃,这串儿给你吃。”
“妈不吃,你吃。”
———————————————————
“杜晓,毕业了你回不回家啊?”
“干嘛啊?”
“你要是不回去,我就把我东西放你这儿点,给我爸妈带回去东西太多了,拎不了了。”
“行啊,我不回去。”
“杜晓,你四年一次都没回去,也不想你爸妈?”
“想他们干嘛?一整天絮絮叨叨的烦死个人,回去做的饭还齁咸。”
“那也是,我爸妈也可烦了,但好在我爸以前是个大厨,做的饭可好吃了。”舍友看着挺高兴的,接着说,“杜晓,你该回去看看的,平常你电话都带不打一个的……”
“你能不能闭嘴啊!”
“鸿飞,咱们这么做不太好吧?”
“怎么了?你别看杜晓那厮嘴上老说着不想他爸妈,说不定心里天天惦记呢!跟个娘们儿似的口是心非!”
“那咱也不能翻他手机吧!”
“咱给他爸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行,再把通话记录删了,谁能知道?”
“行吧!都依你!”
“嘟嘟——”
“怎么没人接呢?”
“是不是换号码了?”
“不可能啊,那他还留着这号干嘛?”
“哎,鸿飞!来了!”
“这么快!快把记录删了!”
“删了删了!”
“杜晓,哈……今天中午咱们出去吃吧?”
“不了。”
“那我们几个出去了啊!”
“杜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谁知道啊?”
“我光知道杜晓是从农村来的。”
“杜晓比咱都大四岁你知道不?”
“复读四年?”
“不知道。”
“天。”
2006年
“我落榜了?!老师你告诉我我落榜了?!”
“杜晓,你冷静。”
“我他妈怎么冷静啊!我学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能离开这个小地方,你现在告诉我,我杜晓,一模二模省第一落榜?”
“杜晓……”
“路鹏是谁?哪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路鹏是路市长的儿子,学习一直很不错。”
“不错,狗屁不错!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学习不错的人?”
“杜晓,市长敢说不错,就一定不错,权势你懂吗?你结课考的作文里不是写得很明白吗?”
“老师我不明白的啊……”
强权世道,人心不古。
“妈,咱去法庭,咱告他。”
“原告,你说被告盗取你的高考成绩,有人证、物证吗?”
“……没有。”
原来市长可以篡改两个孩子的一生。
“原告杜晓代替考生参加考试,被替代考生尚未找到,因情节严重,取消各科目考试成绩,暂停参加高考3年。”
这就是结果了。
你背着一个人七百多分的高考成绩,不累么?
你背着一个人的未来和一切,不内疚么?
“妈,我不学了,我下来帮你们干活儿。”
“晓儿,你瞎说什么呢!上学去,学费妈来想办法。”
“妈——”
“妈——”
“成绩下来了,怎么样?”
“省状元。”
“我们家晓儿最棒了!”白了头的妇人问,“晓儿你怎么不高兴啊?”
———————————————————
“老头子,吃饭了。”
“行行行,俺本来想着先歇会的,嘿嘿……”
“那你先歇会儿,我把菜拿锅盖儿扣上就得了。”
“甭忙活了,吃吧!”
“你说你……来,吃茄子,你不爱吃茄子嘛!我正好耐吃豆角,别跟我抢啊!”
“芬儿,你记错了吧!晓儿爱吃茄子。”
“那你是吃还是不吃。”
“吃吃吃,芬儿做的,再不爱吃茄子也好吃。”
“瞧你那傻样儿。”
一会儿,家里的灯都灭了。
“俺出去看看啊,你在家里呆着。”
“快回来啊,我怕黑。”
“晓得你怕!”
老汉点了根儿蜡烛放在桌上,摸了手电筒出去了。
“老孙,你们家有电不?”
“哎,有电!你家没电了?”
“可能是电费该交喽!”
“哦哦。”
老汉回去了。
“芬儿,俺去交电费,你先自个儿吃吧,一会儿俺就回来了。”
“没事,我等你呢!黑灯瞎火的慢着点啊。”
“晓得嘞!”
老汉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下雨积满了水的土路上,崴着的脚还有点疼。
到了地儿,买了电,回去路上掏掏兜儿里还有几块钱。
“老板,给我烤两串儿羊肉串带上!”
“好嘞!”
老汉喜滋滋的回到家里,献宝似的把手里凉了个透的羊肉串从怀里掏出来,给妇人看。
“芬儿,羊肉串儿!给,你一个俺一个。你先吃,我先去把电通上。”
“嘶——”妇人咬了口。
“怎么了,芬儿?”老汉回来问。
“没事。”
“坏了!俺忘了告诉他们仔细着别撒辣椒面儿了。”
“不要紧的,不怎么辣!”
“那可不行,年轻的时候你可一点儿辣都吃不得!来,我给你把辣椒弄下去。”
“老头子……”
年轻时候,你还记得啊。
“你好,俺叫杜旭辉。”
“同志你好,我叫林芬儿,叫我芬儿就行。”
“芬儿。”
“哎!”
“嘿嘿。”
当时年轻,只知道傻笑。
“芬儿,今个儿你就是俺杜旭晖的媳妇儿了。”
“瞧你那傻样儿。”
“爱自个儿媳妇儿咋就傻了?”
“谁是你媳妇儿!”
“你,林芬儿!”
娇嗔痴缠,就此一辈子。
“旭辉,我怀孕了。”
“什……什么?”
“你要当爹,我要当妈啦!”
“哎呦我的芬儿,站着作甚,来来来,坐下,别累着,这怀孩子可是件大事儿,马虎不得!”
“你看你,当初结婚也没见你这么紧着我。”
“喝醋了?咱家老醋这么酸啊!”
“哼!”
“还吃咱儿子的醋!”
“你咋知道就是个儿子?”
“准是儿子,我杜旭辉的能耐你不知道?”
“那要是女儿,你能还不要喽?”
“肯定要哇!芬儿长得这么俊,咱闺女也好看!”
“你上过大学,你给起个名字不?”
“嗯……俺想想啊。儿子就叫杜月笙!”
“杜月笙?这明明就是个女娃儿的名字。”
“哈哈哈哈!”
“咋了?”
“杜月笙,那可是早些年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呢!”
“那咱也不叫这个名字,闺女叫这个!”
“行,依你。那儿子就叫……杜晓。‘晓’就是‘天明’的意思。”
“杜晓,杜天明。”
“芬儿,这事儿你告诉你妈了吗?”
“没呢,我不想告诉他们。”
“唉——”
———————————————————
“死丫头片子,又跟你哥偷人家玉米棒子去了?”
“没……没有,妈。”
“净编瞎话儿,人家都找来了!”
“是我哥要我去的,他……他说他一个人抱不了那么……”
“还扯谎!”
“没有,你刚不也说是我跟我哥去的吗?”
“我怎么不记得!满肚子鬼话儿,这些花花肠子都跟谁学的!”
“妈,我错了。”
“喏,把那花生都剥了,装麻袋里,明儿拿去卖。”
“知道了。”
“动作快点儿!”
“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怎么,馋了?”
“妈……”
“别叫我妈。”
“我饿。”
“饿?饿死你算了!少一个算一个!”
“嗯,芬儿上次是第一,这次怎么往下掉了一名呢!干什么吃的?供你个女孩子上学容易么我?”
“妈,给你我的,比上次进步了十二名!”
“还是儿子争气!这回没抄人家的吧?”
“没!不信你问妹妹!”
“林芬儿?”
“他……他没抄。”
“嗯。”
“行了,你都上着初中了,高中上不上有什么要紧的?帮我来地里干活儿,别光想着花钱一点都不挣!”
“我想上学。”
“上个屁!家里就供得起你哥一个人上学,你就下来给你哥挣点零花钱吧!”
“我就是喜欢上学,我哥他……”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打总是连妈也不叫了,能耐了是吧!”
“是你不让我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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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都出去吃饭了,只剩下杜晓一个人。
杜晓手里拿着一本相册,翻看着。
“这是妈,这是……爸,这是弟弟。”哽咽。
“旭辉,你看我脸上的斑是不是又严重了?”中年时候的妇人问。
“哪有!”
“净会骗人!晓儿,你看这是不是有一块钱钢镚儿那么大一块儿?”
“没有!”
“真的?”
“不骗你,妈……就一块钱纸票那么大。”
“死孩子,越来越不正经了。你妈我没生你和小皓的时……”
就静默了。
又翻了一页。
“这是姥姥。”
“妈,我哭不出来。”
“晓儿,这是你姥姥,流不出眼泪儿也得流。”
“还是哭不出来,妈,你拧我一下儿吧。”
合上,闭上眼,一个人躺着。
想起刚来到北京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一口乡音。
“你……你们好,俺……我叫杜晓,‘杜月笙’的‘杜’,‘春眠不觉晓’的‘晓’。”
“我,于鸿飞!”
“嘿嘿。”
“傻笑什么!走走走,出去吃饭去!食堂那饭真不是人吃的!”
“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什么?你真是个奇葩!”
“原来……奇葩还有别的意思?”
“你……‘奇葩’……没什么,走不走?”
“走!”
本来是为了和新同学增进感情,却花了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三百五十一块八毛……除以三十……十一块……”
“杜晓,干嘛呢?”
“没什么。”
“缺钱?我给你介绍点兼职?”
“你自己不要?”
“我这儿又不是就那一份儿兼职。给!”他递过去一沓名片。
“谢谢你啊!”
“没事,我也不做兼职。”
是了,他不用的。
有钱,就不用。
有权,连别人的成绩都可以拿走,更不用。
———————————————————
“老头子,你说是不是因为那年那事儿,晓儿他才不回来的?”
“别瞎想,你爱瞎想,晓儿那孩子随你,也净瞎想。”
“我……”
“行了,赶紧睡吧!”
“嗯。”
……
“老头子,我睡不着。”
“行,俺来陪你聊聊天。”
“聊什么?”
“你说。”
“我想晓儿。”
“俺也想,上大学了就没回来过。”
“我觉得当年的事自个儿做的太过分了……”
“不都是没办法的法儿。”
“我……”
“行了,别说了。闭上眼睛,别乱想,就睡得着了。”
“知道了。”
那年的事情都已经被锁在记忆里了。
“妈,我不学了,我下来帮你们干活儿。”
“晓儿,你瞎说什么呢!上学去,学费妈想办法。”
“妈——”
“别说了,妈来想办法。”
所谓的办法,不过是“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的弃卒保车。
“小皓,你哥他……家里只能供你哥一个人上学,妈对不起你。”
“妈,没事儿。我说过要让你们吃饱穿暖、天天都高兴的,早些更好啊!”
“小皓……”
门缝里看不甚清楚,只知道两个人抱着流眼泪,还不敢放肆的哭,不想让隔壁“学习”的人听见。
杜晓一直都是最受宠的,尽管是老大。
“晓儿,你看,这是你弟弟。”
“妈,弟弟长得丑,皱皱巴巴的。”
“是,我们家晓儿长得最好看了。”
“晓儿,看着点儿你弟弟,妈去做饭去。”
“知道了。”头还埋在书里。
“砰——”
“哇——哇——哇——”小孩儿的哭声撕心裂肺。
“怎么了,怎么了?”
是热水瓶倒了,被弟弟拽倒的,一壶的开水,全倒在了身上。
“没事,没事,小皓乖……”然后到了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一家子省吃俭用。
半个月,杜晓都没挨一次骂。
还住在村儿里的时候,家里养过鸽子,每隔一段时间都得用戽斗车(只有前面有一个轮子,立着的时候后面有两个支撑点,推着的时候很不容易平衡)往外面运鸟屎。
“这个好玩!”
“砰——”
车翻了,鸟屎撒了一地,有干的,有湿的,下面是杜皓。
“小皓,上来!”
“哥,我怕。”
“怕什么!我在呢!”
信誓旦旦,然后又是哭声。
四个轮子的平板车确实容易,可六岁的孩子没地方扶,更容易摔下去了,于是留下额头上一块儿疤。
“来,吃鸭蛋黄儿!”
“晓儿,你是哥哥,让给小皓吃吧!”
“不要,我也想吃,给小皓一半儿,我一半儿。”
“都给哥哥吃吧。”
“妈,你别说哥哥。”
“哥哥,这个给你吃。”然后看着干咽口水。
“哥,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这是我上个月省下的钱,你买你的书去。”
“噔噔噔噔,闪亮登场,哥,祝你生日快乐!”
明明是弟弟,却比哥哥更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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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小皓的电话,找你!”
“哎,来喽!”
“喂,小皓啊!”
“爸,家里这些天雨水多,你出去别淋着,我给你寄了几千块钱去,回头收着告我一声儿!”
“小皓啊,不用老往家里寄钱,俺和你妈都能养活自己。”
“爸,那你就留着自个儿补身体,再不然,你看我哥在北京各地儿都得花钱,那是大城市,物价高,给我哥寄过去!”
“小皓,你先紧着自个儿花,剩下也不用给俺们寄过来,你哥那边儿他自己打工挣着钱呢,俺们手头儿也够花,你自己个儿留着,到时候盖房娶媳妇儿!”
“……晓得了。”
“挂了吧!”
话都没完就撂了,看着停在一分五十九秒的时间,很满足。
“小皓都说什么了?”
“说寄钱来了。”
“怎么还往家寄钱?傻孩子!”
“咱们都对不起小皓。”
隔壁家老余头儿的儿子才二十就娶媳妇儿了。
“杜皓,你看看你哪里能和他比?
“腿上那疤恶心人不说,脸上还有那么大一块儿。
“本来长着就不如人家,学问也不如人家。
“手里没钱没车,跟那些工地里的农民工有什么区别,还在城市里混个什么劲儿?趁早儿回去吧!
“还有你身上怎么到哪都是一股汗臭味儿,跟被粪浇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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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喝!”
“鸿飞,你别拦着他,让他喝!”
“杜晓都没喝过这么多酒,别喝坏了身体!”
“哎,就是因为他从来不跟咱们喝酒,闷不声儿的自个儿开个律师事务所挣了大钱,就得灌他!是吧!”
“对!”
“这小子!”
“我今天就是他他……妈的想喝酒!”
“杜晓你不会是看哥几个儿要走了,舍不得吧!”
“我——舍不得——你们?开玩笑!”
“那这是怎么了?”
“你们几个别趁他醉了套他话!”
“鸿飞,这就是你不对了!酒后……呃……吐真言!你看这样儿,准是恋爱了!”
“对!哪个系的小姑娘?”
“是不是那个小学妹?”
“哪个哪个?”
“那天来送资料的那个!”
“那个是长得不错,身材也好!我喜欢!”
“你喜欢顶个屁用!人家给……杜晓送资料的!”
“都别嘚嘚了!吵得人脑瓜子疼!”
“那你说你怎么了?”
“我……我就是想我爸妈……还有我弟弟……”
“想就回去!大男人磨叽个什么劲儿!”
“我不敢……不敢。”
“这还有不敢,那是你家嘛!怂,就是……”
“行了行了,都散了散了。”
“哎,鸿飞,怎么就走了!”
“杜晓,你怎么了?”
“我想……我妈煎的鲈鱼了,想……吃,还有我爸的红烧肉。”
“那就回家。”
“我……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那是你爸妈,你做错了什么都会原谅你的。”
“我——什么都——没错!我他妈就是不敢!”
“别嚷!一会儿宿管来了!”
“谁怕他!”
“我怕我怕行了吧!”
“杜晓?
“杜晓?
“杜晓,你怎么哭了?”
“晓儿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想当大老板,挣大钱!”
“我们家晓儿有大志向,好样的!小皓呢,想干什么?”
“我想一辈子呆在爸妈还有哥哥身边。”
“小皓,你不能一直依赖我们,大了就该独立了。”
“我……我就是想一直照顾你们,让你们吃饱穿暖,不挨饿,不受冻,天天高高兴兴的。”
———————————————————
“老头子!快来快来!你猜是谁电话!”
“小皓?你说你值当……”
“是晓儿!”
“你说……是谁?”
“是晓儿,杜晓!你老杜家的大儿子!”
“喂,晓儿?”
“嗯,爸,是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缺钱了?俺给你寄过点去?”
“不是,爸。我……我就是想你和妈了,还有……还有小皓。”
“想家了就回来。”
“嗯,后天就回去了。”
时间已经超了一分钟。
“晓儿啊,这次回来想吃什么?俺让你妈给你做!”
“煎鲈鱼,告我妈少放点盐!”
“得嘞!红烧肉吃不?”
“是爸你做不?”
“那肯定的,别人做的你能下的去嘴?”
“那就吃!”
“芬儿,我出去一趟啊。”
“别忘了把放李婶儿那的鲈鱼拿回来!”
“还用你说?”
“哎,出来买菜啊!”
“是啊,俺家娃儿要回来了,买点肉回去做红烧肉!”
“小皓要回来了?”
“不是小皓,是晓儿,俺家老大。”
“晓儿啊,这得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嘿嘿!四年了,在北京读大学哩!”
“比你当年强!在北京,那可是首都!”
“是哩!”
“李婶儿,俺家晓儿要回来了,俺把那鲈鱼拿走。”
“瞧你喜得!”
“这回能团圆了!”
“给!”
“老头子,快把鱼弄利索了拿过来腌上!”
“着什么急!”
“那哪能不着急?晓儿都四年没回来了。我总觉得他是出什么事了。”
“你就念叨点儿好吧!”
“得,你麻利着点儿!”
“这就好嘞,儿子让我告诉你少搁点儿盐。真是的,那盐不要钱啊!”
“走走走,去给小皓打个电话,让他回家聚聚。”
“俺也这么想的!芬儿,你知道这叫什么不?”
“嗯?”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贫气!打电话去!”
“喂,小皓啊!啊,钱收着了!后天回家来一趟吧!”
“那啥!你哥要回来了!”
“别忘了啊!”
———————————————————
“晓儿啊,来,快进来!”
“妈——我想你了。”
“妈也想你,天天想,夜夜想!你这孩子,咋就那么老长时间不回家呢!”
“我……妈,小皓……他回来了吗?”
“没呢!说得到晌午才能到家!”
“那,我爸呢?”
“厨房做红烧肉呢!”
“那我去看看他。”
“哎!”
“爸——我回来了。”
“臭小子,还敢回来!四年没回来,今儿怎么就想家了?”
“我……”
“得了!俺呀,你第一次不回来的时候,就想把你揍一顿,揍得你下不了床。第二次就不这么想了,就想骂你几句,让你知道你还有个家。后来也不敢打了也不敢骂了,你妈一听见我要打你骂你,就敲打我,说,那孩子本来就不回来,回来又要让你给打跑了!然后,俺俩就一起想你,给你打电话,俺手机不好使唤,也听不清……”
“爸……你给我打电话?我……我真是不孝!”
“晓儿啊,怎么了?”
“没事,爸。你这红烧肉真香!”他怎么敢告诉他父亲?
“赶紧出去,别碍着俺事儿!”
他关门的时候,看见了偷抹眼泪的老父亲。
“妈,您别老给我打电话了!这是宿舍公用电话,您打进来都是我室友他们接。”
“室友咋了?告他们我找你他们就把电话给你了。”
“您这口音一听就是农村人,显得我没文化。”
“晓儿,妈错了……”
“你拿张纸,拿根儿笔,记一下,以后就打这个。”然后就随口报了一串数字。
“妈,我在北京挣钱了,你能享福了!”
“傻儿子,那还早着呢!等你结婚了,妈才能放的下心!”
“妈,咱们一家四口,都去北京住,一直都在一起,行不?”
“北京啊……我跟你爸还是就想呆在家里,哪也不去。你看你挣钱也不容易,听小皓说北京物价又高,咱一家子住过去,得花多少钱啊!”
“妈,钱的事儿您甭担心……”
“那也不去,我住惯了平房,就睡着土炕踏实。我和你爸是一定不去的,回头儿小皓来了,你再问问他。”
“……嗯。”
“小皓……”
“哥!”
“快进来!哎呦,这包里什么呀,这么沉?”
“好东西!”
“来来来,先吃饭!”老汉吆喝着。
“爸,您这红烧肉是越来越好吃了!”
“小皓你看你一年回来十次也吃不够,馋猫儿!”
“妈,我新交了个女朋友,说我可好了。您就放心吧!”
“别回头又分了,还是趁早儿结婚!”
“那哪能啊!现在都不像你跟我爸那会儿,你看谁家还见个一两面儿就立马结婚的,现在都主张先恋爱后结婚,先处感情!不信你问我哥!”
“嗯,是这样。”
仿佛那是一家三口,聊得热火朝天,他一个外人。
“妈,我来刷碗吧!”
“让你爸刷,你过来和我们唠嗑来!四年没见,多少事儿啊!”
“刷完再唠!”
“依你!”
“妈,这豆角和茄子都馊了,我倒垃圾篓里了啊!”
“哎,那……倒吧倒吧!”
“小皓,晓儿,今儿晚上你俩还住你俩那屋,上下床昂!”
“嗯,知道了!”
“嗯。”
“哥,咱那屋儿里你的东西,我都没给你动,就是给你扫了扫尘!”
“小皓,谢谢你。”
“哥……”
“小皓,对不起。”
“嗨!咱不一家人嘛!说什么‘谢谢’、‘对不起’的,见外!来来来,分礼物了!”
“妈,你的围巾!大红色的!”
“这也太艳了吧,哪戴的出去啊!”
“妈,您年轻,就该戴艳的!”
“爸,你的剃须刀,上面有说明书,我就不手把手教你了!”
“这可是宝贝!”
“哥,你的《三体》,三部全齐!”
“谢……谢谢,我特别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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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别说哥哥。”
“杜晓,你逃学去人家家里看书,看的还都是些闲书,不回来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信儿!你弟在学校门口等得天都黑了!你爸在外面找了你五个钟头!”
“妈,我知道错了。”
“行了,睡觉去吧!”
“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吃了,吃的炸鸡!”
“你骗人,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瞎说!”
“哥,这个给你吃。”然后看着硬邦邦的馒头夹黑不溜秋的咸菜条儿干咽口水。
“妈,我不去上学!昨天逃课今天老师肯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说我!我不去!”
“哥,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小皓,你瞎凑什么热闹!”
“哥,我保证,我昨天放学没在门口等着你,就替你跟你们老师请假,说你昨天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自己走的。真的!”
“真的?”
“不骗你!”
“哥,这是我上个月省下的钱,一共十五块八毛,你买你的书去,就是你在人家看的那本,叫什么三……。”可是那些钱连一本书都买不了。
“《三体》。”
“对,你买完了,你看完了借给我也看!”
“你看不懂!”
“子非我,焉知你弟我看不懂?”
“长能耐了是吧!”
“噔噔噔噔,闪亮登场,哥,祝你生日快乐!”
“《三体》,你哪弄来的?”
“这是二手的,还是盗版的,比那些都便宜,我看你上次没买,就知道是钱不够,就攒钱去书贩子那儿买了一本,我还知会他,以后有第二部第三部都给我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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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皓,你睡着了吗?”
“没呢!怎么了?”
“说一句酸话,如果能重来,我希望是你去上大学,我挣钱供你。那时候你不在家,每回提到你,不管多火热的气氛,都能瞬间冷下来,然后,爸、妈、我,都一声不吭。”
“哥,都过去了。”
“小皓,你想上大学不?”
“……哥,我还得挣钱养家。”
“如果不用你挣钱了呢?”
“哥……我想!”
“老头子?”
“不睡觉干嘛?”
“晓儿跟你说没说,这回回来住多长时间?”
“俩月不到……”
“那你明儿去县城银行取回点儿钱来,再买点儿他哥俩儿爱吃的,总不能让儿子跟着咱吃馒头咸菜!”
“嗯,晓得了。”
转天
“妈,我跟小皓出去买菜去吧!”
“那行……慢着点儿!”
“老头子,你说晓儿是不是知道你去取钱去了?”
“你又瞎想,知道咋了?钱都取完了!”
“哟,这不老杜家的哥俩儿嘛!都回来了!”
“嗯,都回来了!”
“娶媳妇儿没啊?”
“没呢!”
“这年头媳妇儿不好娶,要钱要房又要车的!给你们算便宜点儿,十四得了!”
“给,谢谢婶儿!”
“妈,我跟小皓已经说好了,他先回去辞职领了工资,连带着收拾行李,然后就去北京找我!我供他,读大学。”
“不再多留几天了?不是说呆两个月吗?”
“不留了,这回没给您带东西,下回回来给您带两份!”
“乱花那个糟钱干嘛!”
“那哪是乱花!走了啊!”
“路上慢点!到了打个电话!”
北京
“胡教授,这是我弟弟杜皓,正好想学土木工程,就给带到您这儿来了!”
“杜晓的弟弟?杜晓当年学法律可是让我吃惊至极啊,真后悔没拽你来学土木!”
“教授,我这弟弟也可聪明了!人踏实,能吃苦!”
“行行行,我跟校长说一声,就在我们学校了!优秀毕业生杜晓的弟弟!”
“胡教授,我叫杜皓,不叫优秀毕业生杜晓的弟弟。”
“……呃,好好好,杜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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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看您和爸啥时候来一趟北京?”
“咋了,出啥事了?还是小皓怎么了?”
“好事!我要结婚了!”
“啊?”
“杜晓要娶媳妇儿了!”
“滚滚滚,别瞎闹,我和我妈说话呢!”
“晓儿,咋地了?”
“就是我要结婚了,请你和爸过来!”
“哎哎,晓得了!老头子——”
“爸——妈——”
“晓儿!这位……”
“这是您准儿媳妇儿,霍思蓓!”
“阿姨好!”
“叫爸妈!还准儿媳妇儿!我看这是我亲闺女,你是倒插门儿的姑爷!”
“爸!”
“小皓咋没来?”
“哦,他今个儿有课,走不开!”
“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
“是的,我愿意。”
“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是的,我愿意。”
“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吗?”
“是的,我愿意。”
“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是的,我愿意。”
“好,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杜晓,以后我们生一个女儿,生一个儿子,让他们作伴儿。”
“最好是个龙凤胎!”
“妈,我结婚了,你就放心享福吧!”
“妈得看着你有了孩子才能放心啊!何况小皓还没结婚呢!”
“小皓啊!他啊……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俩人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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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生,既然我们选择合作,我们也很相信您的专业能力,以及您事务所的能力,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当然您可以选择不回答,这并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合作。”
“请问。”
“听说您当初对土木工程有很大的兴趣,那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法律系?以您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自由选择。”
“当年因为一件事闹到了法庭,对方有最优秀的律师团队,而我方只有我和我母亲,所以最后……”
“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很成功不是么?”
“的确!”
“喂?怎么了?”
“谈完工作了,终于想起我了?”
“家里的醋是不是全让你喝了?我想我得买壶醋回去。”
“我怀孕了。”
“那看来我买醋还买对了,孕妇都爱吃酸的。”
“就这样,没点儿别的表示?”
“还能有什么表示?我可不跟我爸似的那么没出息,听见媳妇儿怀孕跟什么似的……”
“杜晓你好样儿的!有种今个儿晚上别回家!”
“哎,蓓蓓!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熔岩蛋糕!”
“可我现在想吃山楂,想吃青皮儿的橘子。”
“买买买,我给你买回去!你照看好咱儿子!”
“这怎么就儿子上了?我就喜欢闺女!”
“闺女闺女!”
“哎,跟我讲讲你爸知道你妈怀了你什么样子的?”
“怎么还‘你爸’、‘你妈’的?”
“咱爸!咱妈!”
“我爸当时高兴疯了,这是我妈说的!”
“怎么个疯法儿?”
“什么活儿都不让我妈干,天天就得躺着坐着!”
“那不闷死?”
“嗯哼!最后我妈都快疯了。”
“妈,蓓蓓怀孕了!”
“哎呦,怀孕啦!儿子真行,动作够利索!娘这几天就赶过去!”
“不忙啊!这刚一个多月!”
“你懂个什么!跟你爹那时候一个样儿!头仨儿月最要紧了!”
“行,回头儿到了打电话,我跟蓓蓓,跟小皓一起接你去!”
“别让蓓蓓来了!”
“知道了!”
“妈,我有孩子了,小皓也有女朋友了,放心吧!”
“孩子还没生下来,小皓女朋友这都多长时间了,照他说的处感情,这都处了两年了!”
“妈,我处两年算什么?人家都七八年的!”
“你就不能比点儿好儿?你要处个七八年,女朋友再跟人跑喽,妈就不要你了!”
“妈,您这叫逼婚。”
“逼的就是你,你结婚了妈才能放心啊!”
“你看你,孩子都生下来了,名字还没取好!哪像你爸俺当年,男女都不晓得呢,名字都有好几个了!”
“爸,这是等你取呢!”
“我?嘿嘿,我来!闺女嘛……杜月笙!”
“不行!”
“咋就不行了,小皓?”
“这青帮……”
“那咋了?”
“没咋,就杜月笙吧!”
“小名儿呢?小名儿取了不?”
“小名儿就取个贱名儿,贱名儿好养活!”
“妈,这不是你们那会儿了!小名儿早取好了,你这当叔叔的没份儿了!”
“叫啥?”
“皮球儿!”
“难听!”
“难听也是我闺女!”
“那还是我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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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皓,我们结婚吧。”
“再等几年吧。”
“你还要再等几年?你拿着咱们俩儿的青春去换车换房,我爸妈都不求你有车有房,你有工作不就得了,我也不是非要靠你养活的那种女人,以后咱俩一起赚钱买车买房,不行吗?”
“我……”
“还是你非要和你哥拼个高低?他事业有成结了婚,你……”
“我没有!”
“那就结婚吧。”
“我到底哪里比他差啊……”
“没有,你一直都很好,我……很爱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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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儿,你爸他……他病了……”
“妈,你先别哭!我爸他什么病啊!”
“肝癌晚期……大夫说没治了……”
“妈,我这就和小皓回去接我爸去!咱来北京,这儿医疗条件好,肯定能治!”
“小皓啊,赶紧结婚,别非得等着有房了才结,俺跟姜雪,跟他爸妈也都谈过了,他们也都同意了,赶紧挑个日子结了吧!趁俺还能看着!”
“芬儿,这些年你跟着俺吃苦了。”
“死老头子,怎么跟说遗言似的!闭嘴,别说了!”
“你啊……”
“我叫你闭嘴,你……怎么不听话呢!”
“芬儿,你先出去,小皓和晓儿留下。都听话……”
“爸……”
“晓儿,你是哥哥,当年为了你能有出息……”
“爸,你别说了,我都懂。”
“小皓,你别怨你哥哥,你特别好,当时就是因为家里没钱,才不让你学的,不是因为你比你哥哪里差,你别恨我们。”
“没,我怎么能恨你们呢!”
“这卡里有点儿钱,是俺和你妈这辈子所有的积蓄,你们留着,密码是你俩生日。藏好了,别让你妈瞧见,她瞧见了,就又拿着这钱治病了,这病啊,治不好了……”
“爸,这钱我们不要,我有钱,一直都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呢!”
“还扯谎,大夫跟你都说了,还有三个月。”
“杜先生,您父亲这病,我们实在是没辙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要是有早就试了。”
“还有多长时间。”
“好好养着的话,三个月。”
“谢谢您!”
“杜先生……您父亲这病,是累出来的。”
“小姑娘,你帮俺从这存折里取出一千块钱来。”
“哎,大爷您稍等。”
“好嘞!”
“大爷,这钱您点点,存折您收好了!”
“小姑娘,咱这儿能把存折里的钱倒腾到银行卡里去吗?”
“能,大爷您倒吗?”
“倒!”
“倒过去多少?”
“全倒过去吧!”
“给您,您这存折里就没有钱了,这卡您收好,密码别忘了,卡里有三千五百六十九块四毛七,您要取出来的时候啊……”
“俺不取,回头让俺俩儿子取,密码也是他俩生日,忘不了!”
“妈,我爸去了。”
“去了更好,没人天天腻歪我了,也没人敢挤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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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婶儿,是我,杜晓。”
“晓儿啊,咋了?”
“婶儿,我想问您点儿我爸的事儿。”
“问吧,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婶儿,您也知道,我四年没回家,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也没往家里汇过一分钱。我爸和……我妈这几年,都怎么过得?”
“你爸他每月十五都去赶县城那个大集去,赶早儿去,占个好地儿,买鸡蛋,比别家儿卖的都贱,所以生意也不错,每回能卖个一二百块钱,别的时候就去工地里给人家干活去,人家嫌他老,就把工钱降了老么多,具体多少钱不太清楚了。你妈她给人家补衣服,一个月也能有一百来块钱。还有你弟平常也会寄回来点儿钱,紧紧凑凑应该够花。”
“晓儿,你听着呢吗?”
“呼——婶儿,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有一回,大概是过年那会儿吧,我看他俩还在那儿啃馒头呢,就着那咸菜疙瘩,一人一碗米汤儿。
“这说到过年我想起来了,龙年那年,你爸还给你买了红裤衩、红袜子、红腰带,秋衣秋裤好像也买了一身儿红的。
“喂!晓儿?还听着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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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进来吧!以后您住这屋,我和蓓蓓住那屋,也不用您收拾卫生做饭什么的,那些都有人做。”
“晓儿啊,你把那阿姨都辞了吧,花那冤枉钱干嘛,娘都给你干了!”
“妈,您是来享福的!”
“享什么福啊?你孩子刚不点儿大!”
“杜先生,老太太把活儿都干了,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行,这是这个月的工钱。”
“谢谢杜先生。”
“妈,不是说了让您不用干这些嘛!快把墩布放下吧!”
“晓儿,妈一闲着,就想你爸。”
“……妈。”
“杜晓,我发现咱妈还挺时尚,每天睡前还听MP3!”那天晚上蓓蓓说。
“我妈会用吗?”
“让我教她来着。”
“你等着,我去看看。”
杜晓站在门口,听见了里面按动开关的声音,然后就是爸连串的呼噜声。
“妈,下个月我结婚。”
“几号啊?”
“就下个月八号。”
“姜雪那孩子不错,好好待她!”
“老头子,我可想你了,你知道不?还有,小皓那孩子也要结婚了,可惜你没那福气,看不着喽!
“小皮球儿也长大了,可俊了。”
“妈,您大晚上干嘛呢?”
“我啊,跟你爸唠嗑呢!想他了!”
“太晚了,快睡吧!”
“晓儿,你帮我看看这MP3是不是坏了,怎么不出声了?”
“……妈,没坏,就是没电了。”
“小皓,你看妈戴你那时候送给我的红围脖儿好看不?”
“好看,妈你戴什么都好看!”
“要是这脸上没这斑就好了!”
“妈,这叫韵味。”
“韵味好,韵味好!幸亏妈长了这斑,要不然呐,就该长你们俩脸上去了!”
“叔叔,叔叔!”
“皮球儿,怎么了?”
“婶婶她哭了!”
“皮球儿你跟奶奶在这儿呆着。妈,我去看看!”
“姜雪!姜雪!你在里面没?”
“在啊,怎么了?”
“我……我听皮球儿说你哭了?”
“没啊,皮球儿那孩子又淘气了!咱俩儿可不能生这么淘的孩子,管不了!”
“这连婚都没结呢,就想孩子?”
“讨厌!”
“姜雪,我们只生这一个孩子,好吗?”
“好。”
“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一个有学上,一个没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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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孩子们都来看你来了。你孙女儿,俩儿子还带着儿媳妇儿,还有我。”
“爸,你看咱家这么一大家子,每年到日子都给你烧纸钱,肯定不让你缺钱花。”
“这是我给您带的好久,知道您吃烦了咸菜疙瘩,就给您带的红烧肉,是我跟哥尝过的里面最像你做的了。”
“爷爷,皮球儿想见见你,奶奶一直说你长得帅。”
“晓儿,你们都先去门口等我吧!我跟老头子说几句话。”
“嗯,知道了。”
“老头子,现在就剩咱俩了,咱俩说说体己话。
“年轻的时候,总嫌你没人家浪漫;生了晓儿之后,又觉得你不会管孩子,光知道惯着,那哪行啊!又有了小皓,小皓他为了咱一家子受了太多苦,那孩子可怜见的一声儿也不吭。
“现在好了,儿子都娶媳妇儿了,你却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如果是我先去就好了,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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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晓,你快回来!皮球儿发烧了!”
“发烧了先送医院啊!”
“哦哦,忘了,那你去儿童医院找我们!”
“爸爸,我难受。”
“皮球儿乖,等你好了,爸爸给你买那个魔法棒。”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拉钩!”
“谁骗人谁小狗!”
“杜月笙!说,你都干什么了!”
“爸爸……我知道错了,你别打我!”
“不打你?第一,你没经过人家同意就拿人家玩具玩;第二,你把人家小朋友玩具弄坏了,这都是不对的!我要是抢了你的芭比娃娃,还给你弄坏了,你愿意吗?”
“不愿意。”
“皮球儿,凡事都要设身处地,想想别人,知道吗?”
“知道了,爸爸,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我可生气了!”
“哼,你叫我大名才是生气,叫我小名儿就是不气了。”
“鬼灵精!”
“爸爸,这就是皓叔叔的儿子,我堂弟?”
“嗯,可爱吧!”
“哪里可爱,长得皱皱巴巴的!”
“切,你那时候比他还丑,知道不!”
———————————————————
“来来来,都笑一个!”
“皮球儿,你别老动弹了!”
“小皓,把你家孩子脸扳正了。”
“妈,您非要抱着这么一个大照片照相嘛!咱家不是有小个儿的嘛!”
“好了好了!”
“茄子!”
“咔嚓——”
画面定格,照片深处,春暖花开。
———————————————————
少年不识双亲意,养儿方知父母恩。
We never know the love of the parents until we become parents ourselves.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