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寻梦

苏州。虎丘山塘街。绿水桥畔。

趁着三月的春分，花栩，一路离家，从杭州“醉”游至苏州，苏杭不愧是天堂，“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尤其是春暖花开的三四月间，苏杭把天地间的灵气、香艳，咕都都地使劲往外冒，加上暖暖的春风，人们卸掉了寒冬的重负，鸟语欢笑，花香四溢，真个是: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虎丘后就是山塘，花栩把船泊在一丛绿油油的竹林旁，沿着细嫩藓苔的台阶，拾级而上。

花栩这次来虎丘，还有个心愿，为打听传说中苏州某个遛鸟园内沈周的“百鸟图”。沈周与唐伯虎、文征明、仇英共称“明四家”。沈周一生家居读书，吟诗作画，优游林泉，追求精神上的自由，蔑视恶浊的政治现实，一生未应科举，始终从事书画创作，尤其是花鸟画，堪称一绝。这与自己志趣相投，只是恨自己晚生数百年，没能共世。

2.惊艳

想到这次来苏州寻梦，就可了却多年的心愿，花栩上岸信步走过小桥，只见绿树成墙，一路铺排，河上，一座石桥横架，三个半月型桥洞，连同倒影，组成三个圆门。小舟划过，河面犁过一道道波纹，倒影微微晃荡，似幻似真。花栩留恋地看了好一会儿。

有一老妪斜挎着竹篮，正向花栩走来。

敢问大娘，苏州沈家怎么走？老妪笑着一指，花栩窥见对面画楼门内，有一青衣红袖的少女，正在吹箫逗鸟，那鸟很有灵性，随着清亮的萧声，翩翩起舞，舞到兴致处，婉转清鸣，竟与萧声一起，音声和谐，充满生机和活力。

花栩缓缓移步，只见一树桃花后面，一女子朱唇微撮，竹笛横放，面如桃花，相对映红，尤其是脸颊眉目间挂一抹盈盈的笑颜，妩媚动人，花栩不由看得呆了痴了。心底顿生爱慕之情。

敢问姑娘——

花栩刚要弯腰搭腔，那女子似有些害羞，丢下一串神秘的微笑，跑进屋里。

3.酬诗

花栩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女墙内那只鸟还在婉转地鸣叫，他的脑子里却都是那桃花女子谜一样的微笑，他觉得自己像一颗小时候掷出的石片，陷进一串串甜蜜而欢快的涟漪中，不能自拔！

夕阳逐渐收起她的彩霞，像桃花女的笑颜。老妪斜挎竹篮，又走过来，花栩上前致意。

老妪送来一封信函，递给花栩。花栩急忙拆开，一看，却是少女写的两首诗。

第一首：

“门前杨柳淡烟笼，夹岸桃花树树红。却喜出门南向望，郎舟移在小桥东。”

花栩手有些抖，急急看第二首:

“淡著罗衫春暮初，与依相见赠琼琚。郎来行尽山塘路，绿水桥头是妾居。”

花栩大喜，要老抠稍等。他略一思索，也以两诗回赠。

第一首:

雨歇塘街东渡头，三月三日荡轻舟。佳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

第二首:

虎丘故里愫情怀，系念桃花入梦来。喜见伊人送佳音，何当婵娟共赏月。

4.知音

一夜无眠。

次日早，花栩早早吃过，将舟靠在桥边，满怀喜悦，静候佳音。

果然，没过一会儿， 老抠来到桥边，引入那座干净朴素的院内。

老抠送上一杯茶，就下去了，屋里留下他和桃花女两人。

宽阔的大厅很静。他似乎可以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佳人闲静地坐在油光发亮的黑漆木椅上，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似乎等着他开口。

他又一次望呆了，那脸颊眉眼间织就的一张网，连同两个浅浅的、若隐若现的酒窝，让他心醉神迷。

官人，敢问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桃花女只好先轻启小口。声音确实清纯柔软，兼有金玉之声。

回禀小姐，花栩是杭州渔塘人。花栩举手致礼。

花栩冒昧，敢问小姐芳名？

花栩心里仍然如打鼓一般。

回禀官人，小女沈飞香，乃沈周后裔。说完，丢过来一抹微笑。

花栩一听，忙站起身，躬身施礼道:

失敬失敬！原来沈周前辈是小姐先祖！花栩仰慕已久！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敬仰之情。

唉，可惜到小女子这里，先祖的繁华早已不再，家父家母双双早逝，只有和奶娘相依为命！飞香不由眉间添愁，泪光闪闪，愈发楚楚动人。

花栩该死！惹小姐伤心了！花栩忙上前，递过一丝方巾，上面绣着两只鸟，斜依枝头，眉目传情，清幽中透着眷恋。很有几份先祖笔法，不由得咦了一声:官人怎么也会先祖花鸟笔法？！

奥，启禀小姐，”前世不孝，后世养鸟（吴方言diào）”，花栩在家不孝，但爱养鸟，之余也咏诗作画。尤其喜欢小姐先祖沈先生的花鸟画！没事便模仿起来，让小姐见笑了！

俩人都喜欢养鸟，对沈周书法、山水花鸟画，以及诗歌等，都谈得情投意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亲！尤其是沈飞香，自打父母早逝，虽说奶娘对自己关爱有加，毕竟不同于亲娘，很多话都埋在心底。平时多是吟诗作画，吹箫弄鸟，打发时光，今天幸遇花栩，仿佛天赐知音，攒了多年的话，好似泄闸的洪水，一吐而快！两人聊到月上柳梢头，方才依依不舍的道别。俩人的称呼也变成香妹、栩哥，叫的情意绵绵，爱意万千。

离别时，飞香折下一枝桃花，用花栩画着双鸟的手巾包着，柔柔弱弱地泣哭:

栩哥，此去千山万水，滚滚红尘，望不要忘了飞香！

花栩也是泪眼婆娑，折下一根柳枝，决绝地说:

香妹，你我相见恨晚，无赖家父依靠我这独苗，光宗耀祖，这番回去，完成学业。你我约定明年春日:三月初三，桃花树下，再来相会！

三月初三，桃花树下，再来相会！飞香一字一句重复着相约的誓言。

两人洒泪而别。

5.赴约

第二年桃花盛开时，花栩赴京赶考路过苏州，如约再到山塘街绿水桥边。飞香因思念花栩成疾，卧病在床。

香妹——！

花栩一路奔跑，来到床前，害了相思病的飞香早已瘦骨伶仃，脸色蜡黄，见到花栩，虚弱的眼神，一下子来了神光，眉目间又挂上了熟悉的笑颜。

栩哥——飞香强打精神，柔柔弱弱地吐出俩字，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瘦了，飞香伸出手，朝着花栩的脸，花栩忙凑上脸，感到飞香的手，温软中带着冰凉，连忙将她的手，扶握在自己手中。

一年没见，仿佛隔了一个世纪，好几生好几世一样。

相思病是种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真个是道不尽的悲欢离合，说不完的相思缠绵。

可叹的是，花栩父命难违，不得不忍痛割爱，进京赶考。

几天重逢，慰藉不完的相思久渴，好在飞香病情有了好转。

花栩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言相劝，最后洒泪而别，踏上了赴京的旅程。

6.永诀

答完考卷，花栩便骑上提前拴在考场外的马，打马飞奔，赶往江苏。

骑马，乘船，换马，花栩马不停蹄，终于赶到虎丘城。塘街。绿水桥畔。沈家庄。

惊天噩耗，如晴天霹雳:

飞香已谢世三日了！

香妹！香妹！

花栩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像有一头兽，要冲出心田，他披着头，散着发，失魂落魄。早知今日，就算拼了命，也不去赶那个劳什子考！

真是不胜痛惜!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株桃花树下。

桃花开的正艳，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春天，在艳艳的桃花边，立着美若桃花的飞香，桃花映着香脸，香脸映着桃花，分不清哪是桃花哪是香脸，加上明眸笑颜，两个若影若现的酒窝……恍惚间，飞香就站在桃树前，牵手时，一切成空！仿佛隔了一堵厚厚的门。

同样的圆门，同样的桃花，如今物是人非，香妹你在哪里，圆门你告诉我！桃花你告诉我！只有桃花笑吟吟的，春分悠悠地吹拂……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恍惚间，花栩头脑滑过这几句诗，不禁潸然泪下。

清代任兆麟《过绿水桥》有云：“花事晴暄绿水桥，画楼红袖倚吹箫。春风不管离人恨，依旧青青到柳条。”

7.尾声

据说，花栩后来在沈飞香墓前，种满了桃花，天天作画、吟诗，画风师从沈周，技法严谨秀丽，用笔沉着稳练，内藏筋骨。随后笔墨豪放，气势雄强。内容几乎全是隐士、山人的清幽自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