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告诉九月,怎样反复学习我死掉以后的生活方式,九月没有警惕什么,我觉得我已经开始死掉了。
我突然想起,九月死掉的第一天丹尼问我说,她是怎么死的?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自己无法回答,九月是怎么死的呢?是慢慢的,还是突然的?是那就是说,她是不经意间就舍弃了我和整个世界,还是从一出生就已经开始舍弃了?
丹尼一巴掌呼在我脸上,然后边舔打疼了的手心边说,死哪有那么麻烦,你想了千万种理由,怎么就想不到命贱?
一
“未年未年,”九月欢天喜地地抱着一堆东西闯进来,“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慢条斯理地将一只暖帽戴正,又翻过一页报纸后跟九月说道:“say。”
九月将东西一股脑堆在我面前,远远看过来我必然像极了一只掉色的土拨鼠,因为这堆破玩意儿满是灰尘。
我极度不满地站起来像筛糠一样抖动着全身,顿时灰尘四溅。九月正抿着嘴巴等待我的评价,我将一张报纸贴在她脸上后正色道:“小妹妹你不看新闻的吗?禁止烟花。你倒好,不知哪偷来这么一堆烟花爆竹,咋,你要与国家为敌吗?”
九月拿下报纸摆着尾巴说:“我哪知道,我又不看报纸。再说我也没偷。”
“狡辩,”我正色道,“就从你惨白的脸上可以看出,你在说谎。”
九月没再说话,她看了看自己洁白的皮毛便不再理我。多天前我们相遇,我指着她的脸惊呼道:“哇哦一只白皮猫!”
“你干嘛你干嘛?”我制止了正将烟花往自己怀里揽的九月,“不相信我是不是?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连党中央也不信任了吗?”
九月低头看着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写着“人民日报”。“腊月二十八,这不是明天的报纸么?”最后九月问。
“啊这……”我略加思考,便掩饰了自己在看去年旧报纸的尴尬局面:“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啊。”
最后我告诉九月,这些爆竹我没收了。我决定把它们卖给还没来得及看新闻的人。
“这不是走私吗?”
“这是创业。”我一巴掌拍在九月脑袋上说。
二
“我是一只加菲猫,书上说我的体质不好,易发胖。”我这样跟九月自我介绍完,便招呼她出去捕猎,我则蜷曲着准备睡眠。
没想到九月不知从哪掏出一张图片跟我对比道:“不是吧,你的花色比加菲暗好多,而且你的脸也没加菲的宽。最最值得怀疑的是,你的胡子根本没有人家的直!”
最后她总结道:“你明明就是一只普通橘猫!”
“对此我不便发表任何看法,生活善于子虚乌有,而不是指鹿为马。”当我这么跟九月讲的时候,我希望她能被这文绉绉又生硬的词汇吓退,不再去追究我的身份。橘猫也好,加菲猫也罢,开始流落街头时,他们就有了一个统一名称——流浪猫。
更何况你去怀疑一只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胡子的猫,你良心不会痛吗?
九月已经熟睡,她没听到我这样掷地有声的呐喊,或是惨叫。也许在她的梦场里不过是被什么野兽虚惊一场。
我高跷着尾巴走在路上,像个踌躇满志的盗墓贼。九月偷来的爆竹还没找到买家,除夕夜将至,我总不能再让这一堆垃圾占据我睡觉的地方。
“嘿,未年!”
我循声望去,一只大肥猫正走上公路,缓慢靠近我的身旁。
三
“喂,大半夜的瞎逛,你也来消化啊?”丹尼说。
我打量了正在朝我狂奔而来的丹尼,十多分钟过去,他仍在马路中央移动。而平常时间他都是挥一挥爪子,招呼我跟九月上前听宣。于是我断定他有求于我,而不是什么消化。
我刻意抬高姿态回答道:“是啊,九月总是把饼干中间的糖舔掉又偷偷放回盒子里,我纯饼干吃太多,便秘了。”
事实恰好相反,几乎每天清晨九月就会问我饼干中间的那层糖哪里去了,我则假装酣睡地告诉她,固态到气态这个过程,科学家称之为升华。
丹尼陪我走了许久,当我回头看到我们只不过前进了十几米时,我跟丹尼握手道别:“就到这里吧。”
“你是只好猫,未年。”丹尼站在原地跟我挥手。
我回头看他臃肿的身影,生怕一辆车将他碾碎。那时司机必定跳下车说:“卧槽,好大一只树懒。”
四
“好,你不给是吧?”我从九月旁边走开,她正像一片口香糖那样贴在烟花上面。我找到前不久捡到的死耗子,从尾巴上将它拎到九月面前。
“我数到三,你不走开并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的话,”我换了左手拎老鼠,右手擦了一下鼻涕:“我就让你跟这只老鼠一样的下场。”
九月鄙夷道:“咦你真恶心!”
我盘腿坐下来,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告诉九月,只有交易才能刺激经济活力,才能带动城市GDP。
哪知九月丝毫不领情:“得了吧大叔,这么大一堆烟花你才卖三块钱,你竟然好意思跟我提什么GDP!”
“你懂什么?这叫营销。你想,今天丹尼从我们这低价买到了烟花,明天他的亲朋好友就都上咱们这买烟花了。”最后我补充,“这叫以低价抢占市场份额。”
九月不屑:“那你自己的烟花从哪来?还要我去偷吗?”
我这才想起来到底哪点不对劲,原来是这单以后我再没烟花可卖。丹尼这个骗子。我暗自咒骂。
九月看到我陷入懊悔,就嘟着嘴等待我的决定。我斜眼看着她扬起脸上的三瓣嘴,看着她洁白的皮毛,突然觉得这货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五
“我有一个办法。”九月得意地说。
“say。”我将暖帽戴正,继续看着报纸。
“你想啊,丹尼说三块钱买烟花,又没说就什么样的烟花。”
我抬眼道:“怎么,你想偷梁换柱不成?”
“咱们可以约他出来,然后一起……”九月几乎得意到要跳起来:“放——烟——花!”
“好哎!”我摘掉帽子扔在地上,“这样他三块钱,相对于买到一张烟花门票。哈哈!”
九月同我击掌庆祝:“耶!看烟花咯!”
九月又说:“慢着,为了表示你对我智慧的敬意,你得把点燃烟花的权利让给我。”
我欣然点头,于是马上搬来椅子,喊了丹尼,戴上墨镜等待烟花升起。九月则兴高采烈地跑去点引线,她说等丹尼来都天亮了,他在来的路上看到就行了。
我感慨:“奸商啊!”
爆炸声响彻我们小窝前面,可我和九月都没有笑。我看着九月,她浑身焦味,皮毛也不再洁白干净。她笑着让我别难过,至少她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我想起报纸上讲的一些劣质烟花,他们说有的烟花未经检验就流向市场,他们说这是为了抢占市场份额。
尾声
至于九月的死,我想我只能说到这里。我们都是凡猫,除了一只毛发干净洁白一只邋遢胡子拉碴之外,我们都有一样的际遇——流落他乡,相依相偎。她死得早,我早晚得死。
我一直责怪九月是个拜金女,竟然总是惦记着我的三块钱。而现在我只能这样趴在地上,看着漫无边际的稻田发呆。我想埋怨或者分享,一回头身边就是空空如也。九月已不在人世。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九月。她蹲在地上压到我的尾巴,连忙说对不起。我醒来看到尾巴上不知哪里掉落的烟花残骸,它冒着烟,不知在哪里绽放,也不知从哪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