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部名为《零零后》的纪录片,影片以同一所幼儿园的几个孩子出发,经历十年,将个性与制度、应试与素质、以及青春期的亲子冲突等教育热题摆在家长面前,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其中最让我感受深刻的是锡坤和一 一的故事。
1.
锡坤妈妈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母亲。为了能让锡坤读上理想的幼儿园,她不惜与丈夫分居几年带着孩子搬到了北京郊区;为了坚持母乳喂养,她每天奔波于工作单位和幼儿园之间;锡坤上小学,为了给孩子更好的陪伴,她毅然辞掉了工作……
锡坤妈妈说不工作难免会有些遗憾,但她不后悔。她说,这几年陪伴孩子的幸福感如果是10分,而辞职的遗憾可能是三四分,那还有六分在呢,所以她赚到了。
从锡坤两岁半第一天入园、6岁第一天上学,再到12岁参加科技特长生的小升初考试,画面在不同的时空来回切换,镜头里始终是锡坤和妈妈两个人的身影。
晴天的开学日、雨天的考试日、雪天的毕业日,妈妈都陪在锡坤身边给他支持和鼓励,而无论哪个时空,最常听到锡坤妈说的是“没事,妈妈就在这里陪着你”。
妈妈努力保护着锡坤热爱探索的天性,而锡坤对科学也有着浓厚兴趣。当上科学课的时候,你会看到小锡坤的眼睛里闪烁着神奇的光芒,像发现了宝藏,迫不急待要把所有知识都据为己有。而当锡坤做科学实验时,更仿佛进入忘我境界,任何人和事都干扰不了他。
锡坤希望长大当一名科学家,妈妈对于他的理想也十分给力。在家为孩子特意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科学实验室,当孩子在埋头做实验时,无论多晚,或者作业没写完,她也坚决不打断。
接受采访,当妈妈自豪地问锡坤:“你觉得妈妈支持你当科学家吗?”时,其实心中早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接着妈妈又故意问他:“那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能当科学家呢?”锡坤回答:“因为我不怕枯燥,我有耐心。”妈妈还满意地补充一句:“因为你一趴在桌上写作业可以几个小时不分心,对不对?”。
是的,要从事科研工作首先得耐得住寂寞,而锡坤的气质也的确很符合。对于锡坤高度的专注力,妈妈自然功不可没,可以看出妈妈对此也是引以为傲的。
相比起喜欢磨蹭、注意力不集中的大多数孩子,锡坤的专注力自然令很多家长羡慕不已。然而妈妈这时却开始为锡坤的性格发愁了。
为了让锡坤更能与人沟通、融入集体,妈妈特意为他报了语言班、夏令营,见锡坤迷上了魔术还不失时机地鼓励他上台表演。
在语言班的课堂上,锡坤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当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努力想把事情描述完整时,却因自己的笨拙而显出了尴尬。
夏令营里,锡坤始终显得格格不入。与其说他不合群,不如说他在这个群里找不到归属感。别人的游戏他没兴趣,他感兴趣的别人听不懂,很难想象这种孤寂锡坤是如何独自一个人熬过来的。
也许他更应该报个科技夏令营,结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
妈妈鼓励锡坤在夏令营结束那天上台表演魔术,可临近演出时锡坤反悔了,酝酿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妈妈好话说尽,最后锡坤极不情愿地完成了一场并不成功的魔术表演,慌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有种“拉牛上树”的感觉。妈妈试图把生性内向的孩子努力往外掰,孩子在自己内心需求与满足母亲需求之间苦苦挣扎。
这场母子对决里面,妈妈看似成功把孩子拉上了舞台,但孩子并不会因为有了这么一次糟糕的上台经历而变得大胆起来,反而会因为自己的笨拙而变得更加胆怯。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这种事情我做过。
真正的鼓励,是应该以接纳为前提的,否则再多的鼓励也成了压力。当前最可怕的不是我们不懂得如何接纳,而是早就把“接纳”一词用烂了张口就来,从而剥夺了我们用心思考的机会。
什么是接纳?接纳是我看见,理解,并允许你就是现在的样子。我看见你的恐惧、紧张、焦躁不安,我会理解并尊重你;而不论什么时候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战胜恐惧的勇气一定不是外界威逼利诱敲锣打鼓就能得到的,而是在自己能感觉到被接纳被允许的安全环境下,经历过一轮痛苦的思想斗争、内心挣扎之后,最终战胜了自己而获得。
2.
有次我们几个家长带孩子到野外游泳。当一位爸爸带头爬上两层楼高的石头往水里跳时,家长们开始鼓励孩子们也尝试一下。
我儿子是几个孩子里长得最高大强壮的,自然成为第一个被集体劝说的对象。他感受到压力有点不知所措,游过来低声说:“妈妈我不要跳。”
我说:“没关系,害怕我们就不跳。如果一会你想跳了,我们也可以试试。”儿子态度坚决地说:“我是绝,对,不会跳的”,我说好,那就不跳。儿子释然了,静静在水里观望着,直到这位爸爸教自己的孩子跳了一次,他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此时儿子的内心正在激烈斗争中,站在旁边的同学妈妈看见急了,一边大声给儿子打气:“男子汉胆子要大!勇敢一点!上呀!上!”,一边不停推我说“你儿子开始想上了,赶紧鼓励他呀!”我说没关系,让他纠结完了自己决定就好。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转头看向我时,我朝他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支持,终于他战胜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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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零零后》的另一小主角一 一是个安静的孩子。她喜欢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玩沙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悠然自得。
当老师对她说每个小朋友都应该跟小朋友一起玩时,三岁的小一 一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三岁娃娃说的话。
幼儿园的老师们开始担心一 一的社交能力。于是无论老师,园长,甚至摄影师,见面就会很生硬地追问一 一:为什么你不跟小朋友玩?为什么你不想交朋友?你怎么能没朋友呢?愿不愿意跟张三玩?那李四呢?要不你在我们当中选一个?……
简单直接的提问给了孩子一种心理暗示:我这样是不好的。
有一幕,园长穷追不舍试图用道理来说服一 一:“你为什么不交朋友呢?”,“你没有朋友,长大跟谁结婚啊?”,“你总跟妈妈玩,妈妈也会老呀,当妈妈成老太太了那谁跟你玩呢?”,顶不住被追问的压力,一 一终于忍不住哇地大哭了。
大人们也许真不知道,妈妈变老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也许大人们都急了,出于担心、关心,我们会非常使劲地想把孩子往“正道”上拉,却忘了其实教育最需要的是用心而不是用力。
用力说服和说教很容易,而要用心做到有教无痕却很难。
后来某天一 一终于找到了一个朋友,她很高兴带给园长看并到处炫耀说“我有朋友了”,可是她跟这位朋友没有任何互动,而是让“朋友”跟在她屁股后面转,自己则继续该干嘛干嘛。后来她的朋友实在忍无可忍离开了,一 一大哭说朋友不见了。
一 一哭得如此伤心不是因为没朋友跟她玩,而是因为少了“朋友”这个挡箭牌,她又成了老师眼中那个“不好”的孩子,又得承受她承受不起的压力。
十年后,一 一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小不点。她说她喜欢交朋友,但还是会很享受独处的时光。她说独处是一种定力,可以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很长时间也不会感到寂寞,只不过这种状态的她已经很少机会冒出来了。
回想当年与园长的对话,一 一的表述客观而到位:“(园长)是用一种理性的,成年人的方式告诉我,你需要朋友因为你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人,但我觉得其实一个孩子是不足以理解当中的逻辑关系的。”
一 一的话再次让我全身发麻。她说:“从本质上讲,其实这样对内向的人是不公平的。它在要求每个内向的人都变得外向。其实内向的人也有很多自己的优点,比如说他能更安静地思考,沉淀……”
13岁的孩子,却能看到连很多大人都看不到的本质问题。这时谁又敢说究竟怎样的性格才“好”呢?
也许其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唯有希望努力把孩子塑造成趋于“完美”。
于是,当孩子活泼开朗表演欲强,我们会担心他们喜欢表现,静不下心;当他们善于思考喜欢钻研,我们会担心他们不够阳光,不懂社交;当他们有想法有主见,我们担心他们过于自我,不考虑别人;当他们谦让随和,又担心他们没有主见,胆小怕事;孩子坚持我们说他们固执;孩子随遇而安我们说他们不思进取……
几集节目,十年下来,思考型的孩子还是善于思考;进取型的孩子还是积极进取;外向的孩子仍旧阳光灿烂;内向的孩子依然温文尔雅。
每个孩子的人格个性早在幼儿时期(甚至更早)便已形成,并没有因时间或人为而发生太大改变。其实性格本身并无好坏之分,能定性的只有我们给这些性格贴上的标签。
4.
这让我想起儿子小时候。当他正坐着摇摇椅,只要小朋友往旁边一站就会跳下来乖乖让位;手中玩具被抢走也只愣一秒便玩儿别的去了;被小朋友咬了也不反抗,只会摆手说“团结友爱不要打架”……
我和他爸急了,开始反思我们是不是把孩子教育得太“乖”,怕他将来被欺负,于是开始在孩子面前做情景演练,教他玩具被抢时可以大声说“不可以”,被小朋友咬时可以大叫把小朋友推开。
结果有次儿子的玩具又被抢还挨了一巴掌,本来他无动于衷准备走开,却突然想起好像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又到回来上下打量着小朋友,直到找到适合“下手”的地方,轻轻摸了一下,才满意地走了。
到了儿子四五岁,当他认为自己“被欺负”时,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都会朝小朋友疯了似的大吼大叫说:“我真的很凶的!!!”,然而却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我们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一点小事就会气成这样子,于是又开始教育他不能这么小气。后来才明白他的愤怒其实并不是指向欺负他的人,而是在气自己的“软弱”。
显然我们并没把儿子改造成他性格的反面,却成功把“软弱”的标签贴到了他身上。
其实我和他爸都是不懂争抢,避免冲突的人。既然这样,我们又拿什么去教育孩子让他成为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人呢?这才明白为什么儿子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我们不是“别人家的父母”。
性格本无好坏之分,但“人畜无害”的性格难免让我和他爸在生活和职场上“吃亏”,有时我们也会为此感到愤怒和自责。
后来仔细想想,要我变得彪悍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把自己性格的优势发挥出来,比如学会和善而坚定地表达自己和拒绝他人。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挑剔的不是孩子,而是投射在孩子身上的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总是想用力让孩子(替我们)变得更好,很多时候这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恐惧。因为爱需要用心,而对抗恐惧才需要用力。
到什么时候我们先有勇气接纳自己了,才有可能帮助孩子成为TA“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