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文书

早晨一起床,崔卫国就感觉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坐在床沿上把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觉得应该不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心里才慢慢踏实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晚上下了班直接来我家吧,最近咱老崔家事事儿太多了,你过来咱俩好好唠唠!”电话是他姐姐打过来的,让他晚上过去吃饭,说是有事情要跟他谈。

崔卫国特别不喜欢姐姐讲话的命令语气,他闭上眼就能想象的到电话那头姐姐的样子,皱着眉,手还得有节奏地敲着面前的桌子。

老婆张玉兰在厨房里忙乎着准备早餐,听见电话铃响,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这么早打电话来,八成又是你们老崔家的女当家吧?又要找你商谈你们老崔家的大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这都泼出去多少年了?也早该蒸发了吧?她也就看准了你老实,哪里还轮得到她找你商量老崔家的事儿了?

崔卫国心里明白老婆的意思。他还有个比他大四岁的大哥,叫崔保家。大哥很少参与家庭大小事的讨论,虽然都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崔卫国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大哥几次。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姐姐跟大哥打电话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个态度?

想起大哥,崔卫国突然记起,上次见到大哥也是在姐姐家,仨人一起商量怎么照顾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大哥全程一言不发,一副置身度外的样子,好像照顾父亲本来就不是他的事儿。

大哥的态度让崔卫国非常不满,他站起来扔给大哥一支烟说:“你作为家里的老大,不谈谈你的意见?”

大哥双手接过烟,并没有点上,而是放在沙发旁边的角桌上了,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又使劲咽了回去。末了,只是闷闷地说:“等我回去跟你嫂子商量一下再说吧!”

那次家庭会议开得很不成功,所有人都明白会议议题应该是什么,目前最主要的是父亲生病无人照料,但是大家似乎都在故意避开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在大谈特谈自己家庭的不容易。

其实,父亲得病好几年了,起初症状并不明显,只是健忘,偶尔认不出来老熟人。那时候母亲还健在,里里外外都能把他照顾的很好,大家伙儿也就都没把父亲的病放在心上。

自从去年崔卫国的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后,家里一下子乱了套,父亲的病更加严重了,他经常抱着母亲的照片自言自语,也没人能听懂他说了些啥。最严重的一次,他居然出门走丢了,家里人四处寻找多方打听,才在回老家的那条路上找到了他。斜背着的挎包里,除了一个老式的镜框之外,啥都没有,镜框里的照片也是母亲活着的时候最珍爱的。一家五口人站在老家房子门口,父母站在后面,他跟哥哥姐姐一字排开站在前面,全家人都笑得很开心。

“我要接艳芬去,她回家找卫国去了!”父亲笑呵呵地指着照片上的母亲,对前来寻他的亲人解释道。

父亲找回来的那天晚上,崔卫国没有回自己的家,他跟老婆张玉兰说,他想陪父亲住一晚。张玉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她打过来电话说:“晚饭你别做了,我在家擀的面条,马上过去给你爷俩下打卤面吃!”

崔卫国和衣躺在父亲身边,看着熟睡中的父亲,双手紧紧还抱着那个旧相框,他百感交集。

父母的家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也只有在父母生日这天,他才会跟张玉兰带着儿子,赶过来吃顿饭。也正因为如此,母亲每年都会把他们老两口生日这天,看得比春节都重要。

每次从父母家出来,崔卫国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又完成了一项任务。母亲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吃饭的时候甚至会不停地给他夹菜。有一次大嫂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的放下了筷子,以示抗议,母亲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临走的时候,母亲还会坚持把他们送到楼下,手里大包小包的拎着给他们准备的东西,每次崔卫国都会拒绝。有一次娘俩在楼下推让的时候,被经过的邻居看到了,便随口问母亲:“崔大姨,家里来亲戚了?”

母亲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没接上话,人家都走老远了,她才用极轻的声音嚅嚅道:“不是,不是亲戚,是我儿子……”。

崔卫国鼻子有些发酸,他赶紧接过母亲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崔卫国一夜没睡,临近天亮的时候,他才勉强打了个盹儿,睡意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母亲,母亲还是老样子,远远的看着他,一副想跟他亲近又怕他拒绝的表情。

第二天,姐姐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商量怎么照顾父亲的事儿。

在没有商量出更好的办法以前,姐姐提议给父亲暂时请个保姆,费用由三人共同负担。

这似乎就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了,因为平时大家都忙工作,确实也无法24小时寸步不离的照顾父亲。

自从那次见面,大哥说回家跟大嫂商量商量以后,再没了动静,说好该他负担的费用一分也没见着。没办法,崔卫国只好跟姐姐两个人负担了全部费用。

不知道这次姐姐又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商量什么事儿,崔卫国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还能是大嫂突然想通了?要还咱帮他垫上的费用?”临出门前他还跟老婆张玉兰说。

“做你的千秋白日梦去吧,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大嫂里外不吃亏的脾气谁不了解?”张玉兰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表情:“需要养老了才想起你来了,早干嘛去了?忘了当年遗弃你的时候了……”

崔卫国几乎是摔门而去,老婆触到他的痛处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没想到当张玉兰又提到“当年”“遗弃”这些字眼儿的时候,他还是抑制不住的痛苦。

崔卫国在西城区一所小学教美术,工作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正好下午没课,他跟级部主任打了声招呼,一个人骑自行车去了父亲家。

父亲一个人躺在摇椅上,好像睡着了,身上搭了件行军毯,快要掉下来的样子。崔卫国走近前帮他重新盖好,看到父亲手里还拿着那个旧相框。他环视了一下家里,觉得收拾的还算干净。因为父亲生活自理能力还行,雇来的保姆只负责父亲的一日三餐,外加收拾卫生,平常就把父亲锁在家里。

崔卫国往外挪了挪沙发,在父亲对面斜躺了下来。记忆中,这么近距离地跟父亲独处好像还是头一次。

父亲蜷缩着,像个睡着的婴儿,面色恬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崔卫国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戎马半生的父亲,到最后竟会是这般惨淡的晚年光景?时间终归是公平的,总有一天,它会让强大的变回虚弱,让弱小的逐渐走向强大。只是对于一些根深蒂固的事情,时间也是无能为力的。

小时候,父亲在崔卫国心目中就是脚踩祥云的盖世英雄。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父亲几次,母亲告诉他们,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扛抢保卫祖国。每次想父亲了他就会搬个小凳子踩着,眼巴巴瞅母亲挂在墙上镜框里父亲的照片,照片里父亲穿着军装戴着军帽,威风凛凛的样子,让崔卫国心里满是崇拜。

崔卫国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听母亲说,爷爷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一家老小全靠他奶奶拉扯着艰难度日。父亲上头还有个哥哥,小时候摔断了腿,因为治疗不及时,留下了后遗症,走路微微有点儿前倾。崔卫国还有俩小姑,分别嫁到了邻村,平时家里有事或者农忙季节都会赶回来帮忙。

父亲在部队里干得很不错,每次回家都是小轿车送回来的。听母亲说,那小轿车只有县里领导才能有资格坐的。父亲是村里第一个坐上小轿车的人,这让全家人都感到骄傲。奶奶更是坐在炕头上,高兴地抹眼泪:“再去上坟的时候,记得多烧几份纸。”

日子一天天好了,奶奶的身体却一天天差了。先是瘫痪在炕上,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后来脑子也糊涂了,连身边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有一天,崔卫国从外边玩回来,一进门听他大爷跟母亲还有俩姑姑在商议:“准备给老二拍电报吧,也好让咱娘上路之前能看他一眼……。”母亲跟姑姑们也没有主意,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奶奶身体真不行了,已经不能进食了,躺在炕上眼望着门口,一遍遍问:“小胜子今天能回来吗?”

父亲是一路哭着进门的,尽管有邻居老人劝他:老人还没走,别这样哭!他依然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嘴里还念叨着:我是个不孝子啊,我还没有让俺娘享两天福,俺娘就要走了……。

说来也怪,本来昏迷状态的奶奶,一听到她儿子的声音,马上睁开了眼:“是小胜子吗?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崔卫国看着父亲扑通一声跪在炕前,双手抱住奶奶泣不成声。

奶奶喘了好大一口气说:“娘活到这个岁数享了不少福,娘也知足了,娘就是放心不下你大哥,他身体不好,老了再没个依靠怎么办?这个家就苦了你大哥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崔卫国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还能有气力说出这么多话。后来听大人们说,奶奶那时候的状态叫“回光返照”。父亲哭的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断的点头。

奶奶去世后,父亲没有马上回部队,他又在家住了十几天。

这期间,他不断的请村东头的王媒婆来家里吃饭,王媒婆长得不丑,就是特别会说,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嘴角都起白沫。村里人背后说她都能把死人给说活了。

崔卫国记得,每次请王媒婆吃饭,母亲都会炒好多菜,俩姑姑也会从家里赶过来,吃饭的时候,一家人热情的招呼王媒婆多吃。父亲会说:“事儿成了之后,一定会重谢王嫂子!”

王媒婆开始不断地领着女人去大爷家,女人年纪看起来都比母亲老好多。崔卫国这才明白,家里人是在张罗着给大爷讨老婆。大爷虽然只比父亲大两岁,看上去却像老了十几岁,走路还走不稳当,谁会看上他呢?有时候崔卫国都会替大爷发愁,都这个年纪了,还讨老婆干嘛呢?

事情办的很不顺利。王媒婆领来的那些女人都没有相中大爷,说他那么大年纪了,身体还不好,自己养活自己都困难,怕他以后成为自己的负担。

到最后,大爷自己都不耐烦了,崔卫国看他绷着脸朝父亲发火:“别弄些没用的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一天到晚跟个牲口似的让人相来相去!我一个人过就挺好,放心吧,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不行你去跟村里说说给我报个五保户!”

父亲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话声音都变了:“哥,你说啥呢,咱们有俩儿子当什么五保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给你找个伴儿,平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也不用你自己动手了,平日里也能吃上口热乎饭!”

哪天以后,给大爷讨老婆的事儿就撂下了,谁也没有再提。父亲的探亲假也到时间了,他该返程回部队了。

临回部队之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吃饭的时候喝了点儿白酒。饭后他们一家人就围坐在炕上说话。崔卫国记得那个晚上父亲说了好多好多话,从他年少丧父,到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他撇下一家老小去了部队,家里大小事儿全扔给了身体有残疾的哥哥。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流泪了:“以后无论咱走到哪一步,都不能忘了大哥,他是咱们的大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咱们这个家!”他又嘱咐母亲说:“我不在家,家里做了可口的饭菜,别忘了让孩子去喊大哥过来吃,就是添双碗筷的事儿,平时缝补洗涮也靠你了!”接着转过头叮嘱正在翻看小人书的崔保家说:“你是家里的老大,平时多长点儿心,放学后先去你大爷屋里看看,水缸里需不需要挑水,烧火用的柴草够不够用!”

那晚的谈话,崔卫国没能坚持到最后,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去送爸爸走的时候,崔保家神神秘秘地趴在他耳边说:“爸爸这次去部队,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然后再也不回去了!”

“你听谁说的?我不信!”崔卫国将信将疑。他心里很矛盾,既希望父亲能回来一家人团聚,又愿意父亲穿军装当一辈子英雄。

“昨晚半夜,我起来撒尿听他俩在合计,咱爹说这趟回去就跟上边打报告要求转业!”

父亲的转业报告打上去半年后,才有了消息。在崔卫国六岁那年秋天,父亲转业回县城粮食局,当了保卫科科长。

周末,等崔卫国从外面疯玩回家,还没进到门,就闻到了炒肉的香味。进得门来,他看到父亲跟大爷对坐着在喝茶抽烟聊天,母亲跟姐姐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饭。

崔卫国看见大爷和父亲在招手让他进屋,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要去厨房的念头。

进屋后,他一屁股坐在大爷旁边,斜靠着大爷的腿。父亲常年不在家,让他心理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疏离感,他更习惯远距离的仰视父亲。从他记事起,那个高兴时喜欢抱起他转圈,低下头用胡子扎他玩的男人一直都是大爷,不是父亲。

父亲看起来很高兴,跟他说:“别看这小子憨头憨脑的,心细着呢,仨孩子数他知道心疼人!”

大爷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平时他娘做了别样的饭,他总是抢着把头一碗端过去让我吃。瞅着缸里没水了,就去前屋张广坤家压水井里打水,跟广坤家闺女小玉兰儿半桶半桶的抬。”大爷拿大手摩挲着他的头继续笑着说:“不过,这小子有血性,有次我在街上走,有别家孩子跟我后面学我走路的样子,这小子嗷的一声冲上去,把人家推沟里去了!”

看两人笑着聊着,崔卫国感到有些无聊,就想到厨房里看看母亲跟姐姐做好饭没有,刚想起身,听见父亲叫他,父亲表情很认真的问他:“卫国你想不想搬过去跟你大爷一起住?你大爷身体不好,老了需要人照顾。”

崔卫国愣了一下,等他弄明白父亲的意思后,说:“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大爷搬过来跟咱一起住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跟忙着铺被子的母亲说:“娘,下午俺爹问我愿意不愿意搬出去跟俺大爷住,是不是我以后不能在咱自己家里住了呀?”

一旁看小人书的崔保家凑过来解释:“不明白了吧?就是把你过继给咱大爷了,以后咱大爷老了就指靠你了!”

“为什么不把你过继给咱大爷?非得过继我呀!”

“你听话又勤快,咱大爷喜欢你呀!以后你得管咱大爷叫爹,咱爹就是我跟你姐的爹了……!”

哥哥后面还说了啥,崔卫国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母亲赶过来,照着崔保家身上就是两巴掌,然后一把搂过哭泣中的崔卫国,擦着他的眼泪说:“傻孩子,别听你哥胡说,不管在哪个家里,你永远都是爹娘的儿子!”

那个晚上,崔卫国一直没睡好,母亲的话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他就是要被送给大爷当儿子了。这个六岁大的孩子,第一次感觉到了被遗弃的恐惧,黑暗中,他拼命地咬着被子,任眼泪无声地流着。

又过了些日子,父亲请革委会主任和几个老人到家里吃饭。说是要办理一些文书,崔卫国隐约觉得应该跟他有关,他应该就如哥哥崔保家说的那样,被过继给了大爷。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崔卫国发现日子还跟从前一样,没有谁催他搬过去跟大爷一起住,也没有谁逼他改口喊大爷为“爹”,他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他发现父母对他比平时更好了。父亲偶尔从县城带回来的零食,他跟哥哥姐姐分的时候,母亲总要多给他一些,平时做了可口的饭菜,母亲也尽往他碗里夹,哥哥姐姐不乐意,母亲就会说:“卫国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得多吃点,你们不乐意也不行!”

时间过得真快,转过年,崔卫国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学校就在村子南边的一所废弃的破庙里,虽然简陋,但是崔卫国却很兴奋,每天早早吃过饭,背上书包,穿过几条胡同,叫着张玉兰一起去上学。张玉兰她娘特别喜欢这个憨头憨脑的孩子,说他善良重情义。

大约在崔卫国上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周末,父亲回来的比平时早。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跟母亲说,这次“农转非”名额里有他,单位都出文公布了。

崔卫国根本不懂啥叫“农转非”,他也不关心这些,他期待着父亲能问问他成绩怎么样,他就可以骄傲地告诉父亲,每次都是满分了。等了半天,父亲也没顾得上看他,他感觉有些失落。

看得出来,母亲对这个问题是很感兴趣的,她不停的追问:“光户口转非有什么用?我的工作呢?能一块儿给解决吗?”

“早就问过了,说是先照顾你上职工食堂上班,跟你一块儿的还有我们单位郑会计他爱人!”父亲一脸的兴奋。

晚上一家子的话题都是“农转非”。崔卫国终于听出大概意思来了,他们全家都要搬到城里住了,父亲单位不仅给他们分了宿舍,也给母亲安排了工作。

“我们都去了城里,那我大爷怎么办?”他突然说。

很显然,沉浸在幸福憧憬中的一家人都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刚才的话题一下子被打断了。父母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过后,崔卫国挺内疚,他觉得是自己扫了大家伙儿的兴。但是,仔细想想他又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

终于,全村人都知道他们要“农转非”了,纷纷到他家里来道贺。崔卫国看到他的几个要好的同学也站在人群里,很羡慕的眼神儿,等他走过去想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看到张玉兰突然扭身跑了。

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还是因为崔卫国。他的户口早在一年前迁到他大爷户头上了。也就是说,这次“农转非”的名单里,没有他。

“再想想办法,应该没有问题!”父亲说。崔卫国知道父亲有个战友在派出所工作,父亲一定是要找这个叔叔想办法。

到最后,办法也没想出来。父亲打听到,要想把崔卫国的户口从大爷那儿迁回来,得经过逐级上报,层层审核批准,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而全家的“农转非”问题,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办理完毕。

“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咱们的户口迁出去,卫国的户口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父亲很无奈:“当时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没有户口就无法在城里上学,在全家都搬到城里以后,崔卫国因为要上学,就暂时留在了村里,跟他大爷一起吃住。

搬家那天,父亲还特意叫了他几个战友一起过来帮忙,有个叔叔还拿着相机,临走的时候给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他跟哥哥姐姐一字排开站在前排,父母站在身后,随着叔叔一声“预备,一,二,三……”全家都裂开嘴,笑得很开心。

起初,崔卫国真没感觉出什么来,他觉得日子跟以前差不多,父母哥哥姐姐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大包小包给他带好吃好用的,他每天早起帮着大爷烧火做饭,吃完饭后再去叫上张玉兰一起上学。

慢慢的,他觉出有些失落来。父母也不是每个周末都往回赶了,在城里的家里,每天也都很忙。崔卫国好容易盼到周末,在村头那条通往县城的路上坐了很久,天都擦黑了,也不见他们的影子。

晚上大爷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他说:“明天问问村里有没有人去县城办事,有的话让他们把你带过去!”崔卫国抹了一把脸,说:“我才不去呢,谁爱去谁去,我的家就在这儿!”他拿手指了指脚底下的地,一字一句地说。

其实,县城里的那个家,父母带他去过几次。特别小,哥哥跟姐姐的房间就用一道厚厚的布帘隔开,哥哥睡的是上下床,上面堆满了杂物。母亲指着上铺跟他说,那个床是给他留的。

开始的时候,母亲每次都给他买跟哥哥一样的衣服和鞋子。后来,他发现哥哥脚上穿的是白色的旅游鞋,他穿的是军用布鞋。冬天哥哥穿呢子短大衣的时候,他穿的永远是灰不溜秋的棉猴。

他跟母亲抗议过,母亲说:乡下土路穿白球鞋容易脏,呢子大衣容易粘毛毛,不好洗。母亲还嘱咐他,要好好用功读书,将来靠自己考出去成为城里人。

“我到底还是被他们遗弃了!”晚上只有等到关灯睡觉以后,崔卫国才能放松自己的情绪。黑暗中,他咬着嘴唇,无声的啜泣着,害怕被睡在炕那头的大爷听见。

“时间长了就好了。”

“等他长大了明白事理了就好了。”

所有的人看到他沉默不爱说话的样子,都会这样说。

只有他自己明白,大人有时候真的很自以为是。

村子南边的有一条河,崔卫国每天上学都沿着河边走一段路。这几年,由于夏季汛期雨水频繁冲击,河两岸的距离越来越宽。小的时候,他还能从河这边跳到河那边,现在无论如何都跳不过去了。

“这条河多像我跟父母的关系,走了这么多年,居然越走越远了。”有时候坐在河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崔卫国爱学习,每次考试成绩都是第一名。光“三好学生”奖状都发了厚厚一摞了,他也不肯往墙上贴。

“这些奖状用来引火烧饭最好了!”每次大爷要把奖状贴在墙上,他都赶过来一把拿走,赌气地说:“反正贴了也没人看!”

村里人都夸他有出息,说他大爷有福气:“以后能跟这小子享个福,下半辈子有依靠了!”

上了初中以后,课程紧了,崔卫国已经不太关心父母回不回来了。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帮大爷做好家务,空了自己关起门来读书学习,他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好。

事实上,父母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回来一趟也不住下,给他大爷放下东西和钱,再看看他,然后就急急忙忙回去了。

有一次,母亲想给他放下点儿钱,被他冷冷地拒绝了,他说,他需要钱的时候自会跟大爷要。母亲叹了口气,想摸摸他的头,他把脸扭到了一边,母亲眼里噙着泪,只好讪讪地走了。

事后,大爷跟他解释,父母这段时间顾不得回来,是因为哥哥不好好上学,打架斗殴,跟社会上一群孩子混在一起。

“你爹娘说保家那小子现在正是青春期,很容易学坏,他俩得专门在家看守着。青春期是个什么样的日子?我头一次听说呢!”大爷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我还跟他们说了,这也分孩子吧,像咱们家卫国就不用担心学坏,他就没有青春期!”

崔卫国听的眼睛有些发潮,他艰难的咧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是啊,没有人会关心他的青春期问题,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开朗阳光的少年。只有他自己懂得那些黑暗夜里的眼泪和撕心裂肺。

晚饭的时候,玉兰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说是她娘擀多了,家里吃不了,给他爷俩送点儿尝尝。

崔卫国很喜欢玉兰她娘,那个整天笑眯眯的女人,每次做了好吃的都会给他留点儿。有一次,他约玉兰上学的时候,玉兰她娘看他衣服扣子掉了,二话不说,赶紧从炕头的针线叵箩里找出针线,俯下身子给他缝好了。他贪婪地闻着玉兰她娘身上的味道,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卫国啊,你父母也不容易,大人有大人的难处,等你长大了就会理解了,你要多体谅你父母。好好学习,给自己争口气,到时候考个大学,也到城里去住。”玉兰她娘经常跟他说,眼睛里全是怜惜。

高中是在城里读的。这所高中因其每年的升学率极高而出名,所有来此读书的学生无一例外,初中的时候都是学校的好学生。崔卫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学的特别刻苦。

父母搬了新家,新家离学校不是很远,在他刚入校的时候,曾陪他大爷去过一次。

哥哥跟姐姐终于不用挤在一个卧室了。他俩一人一个房间,崔卫国看着哥哥宽大舒适的床,愣了好久。小时候那个上下床不见了,他还记得母亲说过,上铺那个放杂物的床是给他留的。

他坚持没有换母亲递给他的拖鞋,他袜子有个破洞被他歪歪扭扭缝了好几针,很丑,他不想让他们看见。

中午饭很丰盛吃得却很别扭,母亲炒了满满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不停的给他夹菜:“卫国,多吃点儿,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他端着碗躲闪着,闷闷地回声:“我早就不稀罕了!”

父亲跟大爷喝着酒,不时地责怪母亲:“跟自己养的孩子还客气的跟个生人似的,在自己家,想吃啥就吃啥,不用你给他夹菜!”

崔卫国梗着脖子使劲地咽了一口米饭,没有说话。

哥哥没有回来吃饭,他初中毕业后,招工去了粮食局一个下属单位,听母亲说他那天正好当班,在单位食堂里吃饭。

从父母家出来后,他把大爷送到汽车站,村里新开通了小公共,每天定时定点发一趟。

大爷嘱咐他,高中学习紧,别老是挂挂着家里,也不用每个周末都回去。

“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将来在城里落户!”

“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以后跟着我一块儿来城里住!”

父母来他宿舍看过他几次,母亲大包小包带了东西。他隔了几步远,看父母忙着给他换新床单,并不走近。

“我爷的弟弟,家住附近,过来看看我!”等父母走后,他跟同宿舍的几个同学介绍道。

三年高中生活很快就过去了。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拒绝了班主任老师推荐的几所好大学,自行其是选了离县城不远的市级师范院校。

“我不能选择远的院校,我家里还有老人离不开我,需要我照顾。”他对所有来劝他的师友们解释。

只有张玉兰理解他,不但没有劝他,还默默地把自己的高考志愿都填了附近城市的医学院校。

高考成绩出来了,崔卫国考得很好,被当地一所师范大学录取。张玉兰也考上了邻市的一所医学专科院校。

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崔卫国在家简单炒了几个菜,然后把玉兰父母请到家里吃饭。当着大爷跟玉兰父母,他动情地说,他一直喜欢玉兰,他想跟玉兰谈个朋友。

玉兰母亲欢喜地擦着眼角说:“我等这天等了好久了,卫国,你尽管放心去读书,你大爷这边有我跟你叔照应着,不会有事,有我们吃的就不会让你大爷饿肚子……!”

那天晚上,崔卫国喝醉了,他一遍遍地拉着他大爷的手说:“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不但要让你住到城里,还得让你帮我看孩子!”说到最后,爷俩抱头哭了。

大三那年,大哥崔保家终于结束了走马灯似的换女友历史,要结婚了。

婚礼那天,崔卫国带着玉兰和他大爷一块儿去的。刚一落座,他姐姐就凑过来,低声说道:“咱那个嫂子哦,都怀孕快五个月了!再不结婚孩子都要生出来了!”她撇了撇嘴,伸出五个手指头:“咱们老崔家的脸都让大哥丢尽了!”

崔卫国偏过头看了一眼姐姐。他对他这个姐姐没有什么感觉,说不上好还是坏。自从父母搬到城里住以后,姐姐就很少跟父母一起回村子里。他有限的几次去父母家,也没见到她几回,有那么一两回凑巧在家,吃完饭也是撂下碗筷就走了。

中专毕业以后,她进了县城一家农业银行上班,谈了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果。听说最近又谈了一个,条件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过哥哥的婚礼上她并没有带来。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崔卫国看着新娘有些浮肿的脸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有点儿忍不住想笑。

姐姐指了指女方那边两个彪形大汉,小声说:“以后大哥敢不老实?看他那俩舅子,据说是混社会的!”

哥哥结婚以后,就搬出去单过了,房子是父母帮他提前买好的,虽说也是单位福利分房,也得交不少钱。没有父亲,这福利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

哥哥结婚搬走了,他的房间就空了出来。父母几次想让崔卫国跟他大爷搬过去住,他怎么都不肯,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跟大爷相依为命的日子。

眼瞅着快毕业了,崔卫国找到玉兰商量,想跟学校打报告,申请以后去他们村里教学,大爷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以后生活更离不开人照顾了。

玉兰说她完全赞成崔卫国的选择,自己也会想办法申请到镇卫生所工作,以后跟他一起照顾大爷还方便。

毕业之后的第二年开春,俩人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两家亲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都说了些祝福的话。父母跟哥哥姐姐都回来了,大嫂说是孩子小不方便,就没回来。

临走的时候,母亲塞给玉兰一个存折,玉兰看了崔卫国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谢谢妈!”崔卫国看到母亲有些哽咽,他连忙假装有事儿走开了。

存折里面有六千元钱。崔卫国拿着存折心里很不好受。这几年哥哥买房、结婚、生子加上他上学,所有的费用,都是从父母的工资里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觉得父母确实不容易。他跟玉兰说:这钱咱俩还是别动了,等有机会给父母送回去吧,他们大半辈子活得也不轻松!

大爷是在他们结婚的第六个年头上走的。那时候,他们的儿子壮壮都会满街跑了。崔卫国记得,大爷走的时候很安详,他是在一次感冒高烧后引起的肺衰竭。临走的时候,他当着前来看他的亲朋交代后事:“我也没有值钱的东西留给卫国,不管这两套老宅子值不值钱,都留给卫国吧,当年办理过继文书的时候都写好了的。这几年跟着我也真是苦了这个孩子!”

大爷走后的好几年内,崔卫国一直跟父母那边来往不密切。甚至在后来,他们全家也搬到城里住了,周末,他宁愿一个人泡在书房里看书,也不会去父母家走走。反倒是玉兰会隔三差五带儿子壮壮去看看爷爷奶奶。

私底下,崔卫国也觉得父母过得很不容易。哥嫂单位不景气,老早办理了内退,孩子上了个三流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崔卫国知道,父母的退休金几乎全部搭在哥哥家里了。姐姐家生活水平倒是不错,可惜夫妻俩老是过不到一块儿,三天两头吵。

其实,崔卫国内心也不是不想跟父母和解,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跟父母亲近。他想起了小时候学校旁边的那条河,事隔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河的两岸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宽的无法逾越。

……

那个下午,崔卫国躺在沙发上,面对着父亲,想了好久。很多从前的人和事都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吧?他变得越来越爱回忆以前的事了。

“人活这一辈子啊,就是我欠你的,你欠他的,他又欠我的,说来说去都是债啊!”他经常想,以前他老是觉得父母欠他的,自从去年母亲突发脑溢血走了以后,他非常后悔,他觉得这辈子欠母亲的太多。

崔卫国想了一下午,走得时候看父亲还躺在床上,他伸手给父亲抻了抻快掉下来的行军毯,小心的锁上门走了。

在路上他还想,到了姐姐家后直接跟姐姐摊牌:父亲的事儿不用他们管了,他要把父亲接回家照顾。

到了姐姐家,看到姐姐都做好晚饭了,家里没有别人。

“我姐夫呢?怎么不在家?”他顺手从盘里抓了几粒熟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让我赶出去了,咱老崔家商量个事儿,他在这儿碍事隔脚的!”

“咱老崔家有啥大事儿啊,咱俩出面就解决了?大哥怎么没来?”

“叫你来就是商量大哥的事,咱那个嫂子说了,老家房子快拆迁了,咱爹娘那套得给他们!”

“这当初家里把我赶出来给咱大爷的时候,不是都说好了,房子归我吗?过继文书里不是都写好的吗?想要老房子早干嘛去了?早知道把大哥过继出去啊,你们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巨大的委屈让崔卫国完全说不下去了,他哭不是因为在意房子,他只是觉得寒心。

姐姐看他哭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我也知道你委屈,我能有什么办法?咱那个窝囊废哥哥在老婆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他老婆说了没有过继文书白纸黑字写着,谁的证言都不好使,没有法律效应!”

崔卫国恍然大悟,原来哥嫂的不出面不是因为父亲,而是为了要跟他争老房子,这让他觉得出奇的愤怒,他决定先不管哥嫂了,让他们去想办法争抢吧,目前当务之急他得先把父亲接回家。

“你告诉他俩,父亲我先接回我家了,不用他们管了,老房子他们看着办吧,爱怎么争就怎么争,我不奉陪了!”临走的时候,崔卫国撂下话让姐姐在中间帮忙转达,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工作空余的时候,崔卫国爱搀着父亲去小区附近的公园转转,那里有很多老人在活动。父亲的精神状态很不错,不过还是走一步都要斜背着他的军用包,包里除了那个全家福相框啥都没有。

哥嫂是在崔卫国把父亲接回家后几个月才找上门的,姐姐姐夫随后也赶了过去。看来是哥嫂临出门之前,给姐姐打了电话。

“老崔家的人终于到齐了,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崔卫国看到姐姐进门后,模仿姐姐平时的口气说。

“我们今天过来就想问问你过继文书在哪儿,是不是白纸黑字写着老家的房子都归你崔卫国!”嫂子没等姐姐开口,抢先说道。

“既然你们今天是为了老房子来的,我就跟你说实话了吧,过继文书我也没见着,房子就是我的,有本事你们去抢吧,村里可有很多人能给我作证!”

“我都打听过了,没有过继文书,谁的证词都不好使,你在村里住了那么多年,谁能不替你说好话?”嫂子越说越气,嗓门抬高了好多。

“嘘,你们说话都小声点儿,艳芬在那屋睡着了,你们别吵着她睡觉!”一直躺在床上的父亲突然坐起来,指着相框里的母亲,大声呵斥张牙舞爪的大嫂:“你是谁?你看你怎么跟个疯婆子似的在我家大声吆喝,吵着艳芬睡觉怎么办?”

大嫂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相框:“一天到晚装疯卖傻的,你心里头除了你的艳芬和你的卫国哪里还有别人?为什么两套老房子都给了你的卫国?”

大嫂越说越气愤,她突然举起镜框朝着旁边的墙壁摔了过去。

镜框被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粉碎。照片慢慢飘落下来,随着照片一起飘落的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纸。

过继文书。上面红纸黑字写着:

小儿崔卫国,乳名:卫国。生于1965年7月6日,因其大爷崔振忠膝下无儿无女,恐以后老来无所依靠。故自愿将其过继给崔振忠抚养,待赡养崔振忠百年之后,崔振忠名下房屋土地等财产悉数由崔卫国继承,同时,其父崔振胜名下的房屋一并赠与崔卫国所有。立此文书,永不反悔。

生身父母:崔振胜 刘艳芬

过继父亲:崔振忠

仲证人:张广坤 刘益和

一九七一年八月十三

原本嘈杂的屋子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事情来得太突然,崔卫国整个人像傻了一样,他手捧着那纸过继文书,眼睛盯着屋子某处,目光却游离不定。

“我的亲娘啊……”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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