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头脑发热去凑热闹,因此对于热映的电影抱持观望态度,等到热度过去,再看值不值得花时间去观赏。最近几天被这部电影刷了屏,朋友力荐下看了,心里涌起很多想法,不吐不快。
据传有一位曾在西南联大任教的作家教授在美国讲学,美国人问他:西南联大八年,设备条件那样差,教授、学生生活那样苦,为什么能出大量人才?——有一个专门研究联大校史的美国教授认为联大八年,出的人才比北大、清华、南开三十年出的人才都多。为什么?这位作家回答了两个字:自由。
教育的根本是什么?窃以为无非是赋予一个人批判性独立思考的能力和不管置身于何种处境都能获得幸福的能力,以及让更多人幸福的能力。改变一个人何须一生,八年,甚或五年,三年足矣。清华“永远的校长”梅贻琦曾说过——
通识,一般生活之准备也;专识,特种事业之准备也; 通识为本,而专识为末; 社会所需要者,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 简言之,要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再去钻研学术技术。
影片中的吴岭澜在青年时期陷入了长期的自我否定与迷茫,自己到底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想要什么,以及随之而来的为了得到想要的需要付出多大程度的努力,多少时间,怎样的时间规划、精力分配,一头扎进去直到撞上南墙还是努力到一定程度之后就适当放弃,亦或拼尽全力而不得之后的自我心理重建如何进行,心灵荒草园的清理频率与力度,对生命历程是推波助澜还是随波逐流,对人生重大节点是迎接准备还是被动接受等等一连串严肃又恼人的问题萦绕着青年人。而别说这些问题的答案,单单是引导,我所接受的十六年教育中只字未提。
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优缺点,了解自己的欲望、需求,它有多难就有多重要。而对抗孤独,恰是真切认识自己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我们丢下来自周边人的期待,转而对自己向内求索。
写到这里,想起来读高中时学到一篇课文:罗素-《我为什么而活着?》一下子被这个睿智的老头子吸引住了,眼前有个画面,仿佛是这个老头坐在摇椅里,神秘兮兮地微笑着,他不用开口说话,但你就是知道他洞悉着生活的奥妙。那篇文章的译文也非常出彩,“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但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这三种激情,就像飓风一样,在深深的苦海上,肆意地把我吹来吹去,吹到濒临绝望的边缘。”首段这两句话至今仍然镌刻在脑子里。(以至于工作之后的一次演讲比赛中,特意选择了这篇英文原版。)
这篇课文当时被老师划为非考试重点,因此一带而过不做讲解,自己反反复复去读,后来又在图书馆借到傅雷译版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发黄的纸张,繁体印刷字,密集的排版,上语文课的时候躲在桌子下面看,然后被老师叫出去谈话,书没收。
那个时候的我刚刚被罗素打开了独立思考的启蒙之门,年轻到飞扬跋扈,无以复加的地步,根本无法想象未来十年会有怎样的经历。十年之后,我看到世家子弟沈光耀的母亲说:“没有想要你追求功名,那都是幻灭。只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自己很喜欢的姑娘,结婚生子,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能够享受人生的乐趣。我不希望你还没想好怎么过这一生,命就没了啊。”的时候,为之动容。这大概是世上千千万万父母的心声,我们为人子女,终将有一天也会为人父母,怎么会不懂。毕业四年多所遭遇的磨砺不多也不少,却远远超过当年在校园苦思少女的最大想象。祈愿再过十年,我能够像梅校长那样温和而坚定地面对真实。
而什么是真实?他给出了答案:“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当中,有一种麻木的踏实,但丧失了真实,你的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什么是真实?就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原来思考人生并不可耻,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原来纵然时代变迁,人们所面临的难题和困惑都何其相似。吴岭澜在后来的野外课堂上向学生坦言自己年轻时的迷茫,思考的精神传承至学生一代,沈光耀受到启发,坚定了自己从军的决定,即使明知道这是父母耳提面命不想让他走的赴死不归之路。
私认为这一段对于现代人仍然有启示意义。身边很多人在迷茫,有的人可能活到老还是一盆浆糊。看到“大家都在做” “有人要求做” “这样做能挣到钱”,就跟着去做了,而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适合什么,能做什么。事实上,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回避,不去想这些,日复一日蒙住眼捂住心过日子,时间久了自然轻车熟路,一条道儿顺顺畅畅走下去,倒也不觉得黑,更不颠簸,当然也就不会有晕车呕吐的不适。但是你不去想,问题就不存在吗?No,思考不轻松,甚至它常常令人痛苦,但当有一天人到中年后期,所有生活的难题迎面击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能招架得住,能稳稳地站住不倒?
在这个“文艺青年”渐渐染上贬义,被人以揶揄的口吻拿来讽刺、嘲笑别人的今天,像我这样被贴上“文艺青年”标签的人,傻呵呵一笑,准备以更多的热爱和悲悯,珍惜每一次相聚离别,爱当下的自己,认真生活。就像电影中父亲对张果果说的:“人生的路还很长,去做让自己感觉开心的事吧。” 可是,做什么会让你真正开心,你一定要问清楚自己。
值得一提的还有电影中的爱情。打动我的是那一份能为你承担与守护的深情,它裹挟着少年珍贵的勇气,人性淬炼中仍残存的真心。有时候我想,人其实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强大,一个人也能活得气势磅礴,精彩不虚,为什么还要爱情呢?
因为它是组成完整生活的一部分。比如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内心会无比渴望陪伴与照顾。虽然爱情不能像药物一样有效,但它能让心有归属。人在95%的时候,或许可以一往无前地去战斗、冲刺,去攻城掠地,但有5%的脆弱时候,想要一股自身以外的力量和拥抱,以确定自己的存在,以求慰藉,以互相取暖,以获得继续上路的动力。
影片中的师母供老师读上大学,却被告知退婚,她不干,硬是以死相逼结了婚。婚后老师始终以冷暴力对待,杯碗瓢盆样样分得清清楚楚,他对外人谦和友好,对妻子无动于衷,视若空气。这份冷漠与计较,逼疯了淑芬。她念叨着:“是你说过,要一直跟我在一起的”,老师答:“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变,为什么就不允许人心变?”
最伤人的不是恨,不是打骂,是无视,是毫无温情的冷暴力。当淑芬收到匿名信,警告她不要再打骂老师,她看出是老师当年的得意门生王敏佳所写,于是指控她勾引自己的丈夫。她并非真相信是这样,只是在自己心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告诉自己“他不爱我,只是因为有别人在勾引。”
爱从盔甲变成了软肋,也可以从救命的药变成杀人的刀。一个人爱你的时候,可以情比金坚,一旦不爱了,可以弃之如蝼蚁。爱情可以托住一个已然绝望的人,也可以毁灭一个等待着一点点期望的人。
批斗大会上,小组人员剪断王敏佳长辫子的同时,一墙之隔的操场上,她喜欢的人在接受所有“同志”的鼓掌,这个人本可以挺身而出洗清她,但李想选择了沉默,并通过扩音器声明“我要与反动分子划清界限”。被揪斗出来之前,王敏佳看向李想,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她说:是我一个人干的。心绪不安的陈鹏放下工作,赶到批斗现场时,王敏佳漂亮的脸已经被砸得稀巴烂,黑血糊住了眼睛。陈鹏在雨夜里嚎啕大哭,准备挖坑葬下心爱的人,王敏佳却在自己的坟墓边醒过来,两人相视无言,泪千行。陈鹏带她回到老家,有了一段真挚的告白:
“你别怕,我就是那个给你托底的人,我会跟你一起往下掉,不管掉的多深,我都会在下面给你托着。我最怕的是,掉的时候你把我推开,不让我给你托着。”
陈鹏本想选择“小我”照顾她,最终选择了“大我”-去沙漠研发原子弹。他的爱情是从遥远边关寄回来的一盒盒雪花膏,雪花膏上铺满了金黄的银杏叶。在他心里,王敏佳还是那个爱美的精致姑娘。王敏佳似乎终于找到了暂时安宁的归属,一别多年,当陈鹏终于返乡,所有的地方都被贴满了“反革命”“打倒反动派”……风雨骤不歇,寒彻骨。
人是背负着各种事情的承载者,有责任,也有情感,这么一块具有强大吸力的吸铁石很难把所有的杂虑抛除在外。一份情感也不单单是一个人的情感,是交互的感情。而生活是一罐汤, 用心慢炖方能熬出好味道。
“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此为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