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回家,见家中堆积不少袋装米,甚感奇怪。家中一直都自家稻谷碾米的,虽说这几年没种地,田给大伯种,每年也不曾断了口粮。何时来这么多的袋装米,略略数来,约莫三四十袋。问及奶奶,才知原是救灾物资,因为七月份的水灾。“水淹到家门口都快进屋了,比九几年还大”奶奶跟我比划着,岁月在她脸上雕刻出的皱纹层层叠叠。奶奶似乎记不清究竟是九几年了,我却记忆清明。
思绪飘回二十多年前,彼时我尚垂髫。那年七月的雨,也如今年一般,不曾停歇,玩命似的倾泻了几个日夜。村里的劳力终日守在堤上,也没能保住垸子。护着村庄的垸子终究坚守不住而崩塌,平时清澈宜人的河水瞬间变脸,张牙舞爪的涌向写满村民希望的土地。河水涌进荷塘,淹没曾在风中摇摆的莲花莲叶;冲向稻田,漫过尚显青嫩的稻谷;洪水奔入鱼池,未来得及捕获的鱼儿,随着水流逃出樊笼,分外兴奋。
爷爷是个非著名厨子,也是个捉鱼捕虾的非著名高手,至少当时我这么认为。洪水来了后,爷爷——也许是父亲,爷爷似乎不精于此项——用竹篾编了几个大的笼子,说用来捉王八。每天傍晚时分,爷爷将蛤蟆剥皮绑在笼中,放置在有水草的地方,用绳固定在竹篙上,做好标记。第二日晨起,划着小舢板去收笼子。但直到洪水褪去,王八都没捕到过一只。此事一直被村里人引为笑柄,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人碰到爷爷就会问他收了几只王八。
刚出油锅的小鱼最引人垂涎,金黄灿灿、油香味足。此时若拈起一条一口咬下,齿间感到的是酥脆,舌尖感受的是柔嫩,鼻端闻到的则是焦香。鱼肉的鲜嫩夹杂菜籽油特有的清香,萦绕唇齿之间,连指尖残留的油迹,都满是诱惑的滋味。油炸小鱼佐酒绝佳,且须是高度的粮食酒。饮一口辛辣醇甘的老酒,再嚼一条酥脆鲜嫩的小鱼,辛辣与鲜嫩碰撞,醇厚与鲜活交汇。一口酒,龇牙咧嘴;一口鱼,眉头舒展。
爷爷喜欢晚饭时候小酌几杯,佐酒菜没有太高要求,小葱拌豆腐、咸菜豆酱即可。油炸小鱼是至爱,可惜不常有。爷爷喝酒之后,就爱“讲古”。所谓“讲古”,只是爷爷在复述看过的武侠小说和听过的评书。但这些在当时的我和其它小伙伴听来,却每次都能入迷而忘事,以致于有的小伙伴需要家中父母来寻回去吃饭。有兴致高昂时,爷爷会说起他也会些武术,要教我,又说我根骨不好不适合,我也兴致索然。隐约也听闻村里其他人说起爷爷会武,想来大概是会几手庄稼把式,却始终不得见。等我从卧龙生开始读武侠,想要如书中大侠般遨游江湖时,爷爷却已缠绵病榻。此事竟然成了一桩未了心愿,直到爷爷驾鹤,也不知他是否真有几番拳脚功夫。
“我去做饭”奶奶的话把我从回忆的漩涡拉扯出来。奶奶自去家中小菜园摘菜,我跟在身后,冬日斜阳下,她细碎的小脚步一颠一颠,颤颤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