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街灯、穿梭的汽车和雾气笼罩的街道。这是11月底的一天,她又是最晚离开公司的那一个。
风很大,北方冬天的大风,直接透过围脖灌到脖子里。她觉得冷,但更觉得无聊,于是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背过脸,点燃了。这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喊她:“Mary,真的是你啊!”……
Mary慢慢转过身,喊她的是梅姨的女儿思涵,虽然只见过一面,亏她还认得出来,冷静地看了思涵一眼,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快说,我很忙。"思涵并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说道:"我妈请你明天回家一趟,说是叔叔的七七忌日,让你回家看看。"
"我知道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阵冷风刮过,她不由地又缩了缩脖子,觉得更冷,想起一句话:一个人不管多大,失去了父母,就成了孤儿。
和梅姨的关联是因为爸爸,六年前,她去读大学时,梅姨开始和爸爸一起生活。
比爸爸小了近十岁的妇人,和城里所有中年妇人没有任何两样,除了好像不似同年龄的爱穿鲜艳的衣裙。印象中,梅姨总是穿得极素净。
她对梅姨的印象很浅,一方面,虽然没有反对她和爸爸的婚姻 ,但心里多少有一点儿本能的排斥;另一方面,梅姨来她家时,她刚好离开家求学,因此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并且因为梅姨的存在 ,所有的假期,她都是离校最晚,回校最早的那一个。也说不上讨厌梅姨,只是没有丝毫亲近的愿望。
但是她爱爸爸,不会让他为难,所以,在一起时的礼貌还是有的,那些短暂的相处时间,她对梅姨都是客客气气的。
觉得客气已经足够了!
而梅姨好像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对她的客气,回应的是同样的客气,并不做那些嘘寒问暖的样子,也不刻意拉近彼此的关系。
这样反倒好一些。
毕业前夕,她找好了工作,本想租房子搬出去住,没想到,爸爸己经替她买好了一套房子,并对她说,现在住的房子,他想以后留给梅姨。
她在愣怔之后选择了默认。她深知爸爸也不算富有,那套房子,想来也花去了他毕生积蓄。况且,她从来对父亲的财富没有觊觎之心,他愿意,就随他去吧。也不能指责梅姨什么,虽然对房子的事,心里还是有一点芥蒂。
然后她便搬了出去。隔一段时间也会买点东西回家,只是看望爸爸。
和梅姨之间依旧客客气气,梅姨收下她买的东西,她吃梅姨做的饭菜,偶尔也会打包一些带回去,比如小馄饨或饺子之类。
梅姨厨艺不错,嫁了父亲之后,父亲倒是胖了一些,人也开朗了许多,有这些就够了,她挺满足的。
以为日子也就会这样过下去,梅姨陪着爸爸过完后半生,而她,会恋爱结婚 ,有她自己的生活。却沒想到爸爸会出事,在一个午夜,被突发的脑梗夺走了生命。
从那天起,她成了孤儿。
想不到,爸爸己去了四十九天了,明天回家去看看。
第二天,她回到了以为不会再回去的曾经的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一如爸爸在时,甚至门口还摆着爸爸的拖鞋,卧室的床上,爸爸睡的那边,枕头,被子,睡衣,一应俱全。她走出卧室,站到爸爸的遗像前,默默地点上三支香,恭敬地叩了三鞠躬。
梅姨留她在家吃饭,才吃一半,她忽然腹痛如绞,头上冒出大滴冷汗,急得梅姨慌忙打120急救车。
到了医院,医生说是阑尾炎需马上开刀,梅姨马上同医生说:"行行行!"并马上跑去交费。手术后,她被推回病房,醒来看到为她忙前忙后的梅姨,她有些槛尬,讪讪地支吾:"谢谢了!梅姨!"
"傻孩子,谢什么!"梅姨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这样,你爸会不放心的!"
她听了忽然之间泪满盈眶。
原来,爸爸还在她和梅姨中间。依然在。
伤口在慢慢愈合,医生说,愈合得很好。而梅姨却明显憔悴了好多,睡眠的缺乏也让她有了重重的黑眼圈,老态毕现,那些夜晚,她不管什么时候醒来,梅姨都是醒着的,白天也没多少时间补觉。通过这些天的陪伴,她陆续知道了梅姨和爸爸之间的事。
梅姨和爸爸是在一家老年活动中心认识的,梅姨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思涵,早早去了国外,很少回来,而她也正读大学,他们的生活都有些孤单,走在一起,起初只为了做个伴。但是后来......后来他们朝朝暮暮,一餐一饭地相处,爸爸的善良,纯朴和细心,梅姨的勤快,体贴和包容,让他们对彼此越来越有好感,感情也越来越深......
梅姨那晚的叙述很简洁:"其实人和人之间,除了血缘注定的亲情,大多是慢慢相处之后,慢慢相爱的,比如爱情和友情,而有些亲情也是如此,因为有些人,是半路上才做了亲人的,比如我们。现在,虽然你爸爸不在了,可我还是他的妻子,你还是他的女儿,我们,还是亲人。至少,他不在了,我还想替他爱他的孩子。"
她怔住了!这是她不曾想过的梅姨和爸爸及她之间的情感真相。可是她必须承认,梅姨的每一句话让她心里暖暖的。她必须承认,她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在情感的认知上,远没有梅姨深刻。梅姨可以为了爸爸去爱她,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了爸爸去接受梅姨一一上天赐予她的半路的亲人。
那天,她出院了,梅姨为了方便多照顾她几天,邀她一起回家,晚上,睡在梅姨身旁一一爸爸曾经睡过的地方,听梅姨睡得平静而安稳。她知道,那一刻安然睡去的,还有天堂里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