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母亲虽然在那个年代赶不上机会读大学,却也少不了文化的熏陶,在耳濡目染下我自己自然差不到哪儿去。从小我就有读遍了圣贤书,并拥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我渴望成为一个爱因斯坦式的伟人,用自己惊世骇俗的理论为全人类的福祉作贡献,或是成为一个苏格拉底式的思想家,用自己的言行去影响一代人,再不就是做一个亚里士多德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用浩如烟海的知识充实自己的人生。当然这类陈词滥调如果从一个小孩子的嘴里说出谁都不会奇怪,毕竟小孩子的心智发育并不健全,没有独立做出选择的能力,对于成为他口中那个了不起的人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一点概念都没有,还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每个人立一个志向,有人想当科学家,有人想当工程师,有人想造原子弹,也有人想成为一个军事领袖,但是多少年以后大家重新聚在一起回首幼儿园时立下的凌云壮志,绝大多数人都把它看成是童言无忌、幼稚天真的可笑想法,没有一个人会严肃地对待这些东西,可我却是个例外。到现在已经三十大几、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平淡无奇的我还坚持着幼儿园时立下的目标:成为爱因斯坦、苏格拉底或是亚里士多德,我身边的朋友都怀疑我是不是脑袋少一窍、是否应该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可我就是那个冥顽不化、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不了解我的人一定会好奇为什么抱有这些幼稚的想法,难道我活了三十多岁在心理上还是个幼儿园的小盆友、长不大的小婴儿?那我一定会告诉他,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从小受到父母的熏陶,特别是混迹学术圈的父亲不断激发自己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科学的热情,让自己萌生了成为伟大人物的念头;另一方面是童年的创伤,小时候身材矮小、瘦骨嶙峋的自己经常被同龄人欺负、因为成绩不好而被所有人看不起,每当成为受气包以后自己都会咬牙切齿地立志成为一个“有资格看不起所有人的人”,而不是只能沦落到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境地。
我为了自己那个看似幼稚可笑的理想奋斗了二十多年,转战了武术、计算机、数学、英语、哲学等多个领域,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天赋和努力钦佩有加,可以说不管做什么我都能在短时间内成为那个领域中的佼佼者:我16岁开始习武,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成为我们那个小圈子中最为师傅器重的人;18岁开始学编程,没过多久就被所有人封为“北大青鸟普雷校区头块牌子”,可是当我把自己的知识范围扩展到钢琴的时候却卡壳了。我学钢琴一方面是出于兴趣和好奇,每当我看到电影里钢琴师的双手在宽广的钢琴键盘上飞舞的时候我就羡慕不已,同时我好奇一个人的手指怎么能在看上去没多大动静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弹出那么多的音符,同时我自己也有点跃跃欲试:如果自己能学的跟电视上的人一样那该多好啊!另一方面我在追寻科学的道路上也遇到了一点问题,那时候我打算专攻数学,以数学为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我自学了三年数学,做完了一本厚厚的题典,正当我打算深造的时候爸爸却在其中横加干涉,他的意思是让我把心思放在计算机上,别好高骛远地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毕竟作为21世纪一个热门的行业,精通计算机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沦落街头乞讨为生,而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搞数学的人大都过着清苦的生活,即便有天大的才能也很难转换成经济价值。也许是因为爸爸自己才华横溢却在大学里备受排挤,最后差点连正高都没评上,他不想让我步他的后尘,他使尽了浑身解数逼着我走上计算机的路,却不想引起了我的抵触和反感,那阵子我跟他闹得不可开交,在无奈之下我干脆把理工科踢开,一脚跨进他怎么伸手都够不着的音乐领域,以此躲开他的纠缠与干涉。
那时候我刚好二十岁吧,在之前没有接受过一秒钟音乐教育、对五线谱上的豆芽菜目不识丁的情况下,我填报了钢琴系的志愿,并在离专业加试还有六个月的时间里在金陵图书馆后面的摩得利琴行报了零基础的钢琴班。也许是出于对这个陌生领域的不了解,我总以为凭借我的那股子刻苦的劲儿,在考试即将临近之前冲刺一把一定能达到自己的目标,武术和编程那么难我都能在短时间内掌握,钢琴这点东西算什么?不就是几个豆芽菜吗,我只要稍微加把劲一定能够创造出斐然的成绩。所以我一天到晚都泡在琴行里面暗无天日地练钢琴,管琴房的阿姨和其他学员因为目睹了我的努力和进步而对我钦佩有加,同时由于自己超强的学习能力没过两个月我就成了初学者当中的翘楚,当我感觉自己积累了一点底子以后,我就从网上下载了肖邦的乐谱并带到琴行勤加练习,可不想却惹怒了那帮人。弹肖邦的目的很简单,在学钢琴之前妈妈买回来一盘肖邦的音乐CD,自己欣赏了很多遍以后对其中的绝大多数曲子很有感觉,可以说自己学钢琴的目标就是为了驾驭肖邦、流畅地演奏出肖邦的经典曲目;另一方面自己也将面临着严峻的考试,自己总得选一个像样点的曲子做应试曲目吧?你说我要是弹拜厄、小汤姆森人家钢琴系能收我吗?我总觉得干自己喜欢的事天经地义,没有人有资格站出来对自己横加指责,毕竟我也没碍到别人什么事,可不想就算这样自己也激怒了琴行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想的,每次我在琴房里面练习肖邦都会听见外面传来砰砰地冲门声,似乎是那些学员有意在向我示威:你有啥了不起的?就你这种两三个月的三脚猫功夫还想碰肖邦呢,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对此呢我却很愕然:我碰肖邦怎么了?中国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明文规定一个学琴两三个月的成年人不准弹肖邦,我一没触犯法律,二没有危害社会和任何人,我有什么值得你们反感的地方?你说我要是躲在女厕所偷窥人家私处,或是在地铁里面当色狼,或是从家里面偷钱出去赌博,你以向我冲门的方式逼我走正道我无话可说,可单单是在弹肖邦这件事上面,我觉得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做错的地方,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反感的。因此我还是执着地追求着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音乐,而我在琴行的处境也越来越糟,除了难以忍受的冲门以外,琴行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跟我搭话,甚至连教自己的代课老师也用一些很难听的字眼刺激我,在忍无可忍之下我最终选择了离开琴行,自己从新百选购了一架立式钢琴回家练习,彻底跟那帮干扰我学习的孙子脱离干系,可不想这样也更进一步地惹怒了他们。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跟管琴房的阿姨说“自己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她问我是不是乐博(南京市当时一个很大的钢琴培训机构),我敷衍道“算是吧”,她立马就反馈给她的那帮同僚,说我跑了,我嫌弃这里的人水平差,这山望着那山高地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了,琴行里面的所有人都对我恨的咬牙切齿,几个代课老师也发誓要“给我点教训”、让我“尝尝他们水平到底有多高”。我就实在搞不懂了,我不就是热爱音乐、痴迷肖邦、喜欢凭自己的兴趣学琴吗?我以一种自认为理想的方式弹琴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只要我不肯老老实实地弹初级曲目,所有人都对我怒目相向?
总之,我弹琴的路上磕磕碰碰,遇到过数不尽的坎坷。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我弹肖邦,所有人都想跟我叫一板、所有人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只要我向周围人吐露出自己想进南艺钢琴系的想法,所有人都把我看作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大狂、每个人都想把我置之死地、除之后快、搞得一蹶不振。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放弃自己钟爱的肖邦,在06年的时候,我在所有人的反对和唏嘘声中被南艺钢琴系录取了,从此我可以进入一个正规的艺术院校专业学习自己执着的那件乐器了,但即便如此,我的噩梦并没有结束,我并没有从反对和被孤立中逃出生天,在新环境中我遇到了两个新的敌人。我们音乐表演班的班主任ZW是一个老太婆,她是一个典型的集体主义者,她总爱向我们潜移默化地灌输一种“大锅饭”的思想:要吃饭的话大家都吃一个锅里煮出来的,要做什么事所有人聚集在一块儿干。我刚入学不久就被她给盯上了,因为我在那个集体当中算得上是个刺头、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那种人,枪打出头鸟这句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ZW手上就握着一杆枪,她的枪口随时对准了我,只要我轻举妄动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另一个敌人是我的专业老师CXY,他是一个因循守旧、接受不了任何一点新思想的钢琴资深教师,他始终拿一种标准去衡量所有人:学艺两三年的只能打打基础,七八年的弹一些中级曲目,十几年的着重于攻克艰深的曲子。我们班的另外一个同学曹彦跟我的情况很相似,他也是学琴两三年对肖邦情有独钟的那种人,他刚入学的时候弹的比我还好,那时的他至少也能达到740的水平了,但是在听说了曹彦只有两三年琴龄的情况下,CXY毫不犹豫地让他退回最基础的曲目开始练习,一点一点地纠正他手上的毛病。当CXY给我布置一些程度粗浅曲目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对他说自己想弹肖邦练习曲,只要勤加练习,用不了几个月自己就能磨练出炉火纯青的技巧,
“弹个肖邦多大点事啊?就弹一下有什么不行的?”我的语气中略带一丝轻蔑。
CXY皱了下眉头,“不行,钢琴专业的学习还是要从正规开始一步一步的来!”
后来我听说他跟班主任ZW反映情况说我“非要弹肖邦练习曲不可”,
“我没有非要弹肖邦,我只是跟你商量一下……”我在第二次上课的时候向他解释,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的心彻底凉凉了,既然老师不肯教,那我就自学吧。我在书店里买来了肖邦的谱子,在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坐在钢琴前练习,尽管如此,我还是惹怒了我的那两个敌人。CXY把我弹肖邦这件事看作是在公开向他挑衅,尽管我已经向他解释了N多遍,自己只是喜欢肖邦、自己弹钢琴纯粹是出于兴趣、自己没有一点想跟学校较劲的意思,但他似乎总是对我的解释置若罔闻,同班的其他同学也认为“只要我背地里弹肖邦就是不尊重老师”。ZW也总是想方设法揪住我的小辫子,想把我搞得一蹶不振,她总向我灌输一种思想:所有人都跟着老师一步一步来,凭什么就你黄越青一个人与众不同,学校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对你一个人开绿灯?我跟她提了很多次,自己跟专业老师合不上拍,自己想跟别的老师学,可每次都被她严词拒绝,在她眼里只要我跟CXY发生矛盾,问题肯定在于我,我必须无条件地服从老师,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尽管身边有不少同学对我的做法表示支持,但是经不起ZW一挑拨,那些支持我的人也逐渐跑到我的对立面上去了,瞬间我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我被彻底边缘化了。ZW总是在一些小事上面找我的茬子:今天旷了两节课啊,明天没按时交作业啊,体育课成绩不及格啊,并加以放大,以此来否定我整个人的价值。每当我做出成绩来的时候,她总是过分地夸大我成绩中有缺陷的那一部分,同时把其中积极的一面缩到无限小,同学们在她的影响下也开始对我抱有负面看法:既然老师都怎么说了,黄越青身上必定存在问题,当我因为过分沉溺肖邦而完成不了CXY布置的作业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我看作不务正业、不好好听老师话的坏孩子,我心里面难受极了,但我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困境。我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所有人都用一个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我,所有人都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看待:你一个初入钢琴之门的小菜鸟,你就是应该打基础,你一天到晚想着盖空中楼阁那就是你的不对,老师让你弹基础那是为你好,为你好的人的话你不听,你这种人真是人搀着不走鬼搀着呼呼跑,你挨整了活该。似乎我在所有人眼里就像是一辆脱轨的列车,在偏离轨道以外的荒原上极速狂奔,而所有老师和同学要做的就是把我“逼回到正道上去”。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在所有人眼里就像是一个小丑,自己跟学校对着干那简直就是螳臂当车,自己想要驾驭肖邦、李斯特的目标和自己付出的一切努力在所有人看来都很可笑,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一个半路出家、仅仅练就两三年猫脚功夫的小菜鸟根本就不可能成什么大气候,想做艺术家那就更别提了。而我却对自己笃信不疑,我觉得凭借超强的学习能力自己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创造奇迹,武术和编程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么难的东西我都能轻易掌握,钢琴这点东西算什么?既然一个人用两年就能达到目的,何必要拖到二十年、三十年之久?
因为自己长期自闭在家,所以在人情世故方面欠缺的很多,现在回头想想,当时只要多请同学吃几顿饭,多向老师说几句软话,甚至实在不行送点红包问题也就解决了,可当时那个倔强不会拐弯的自己怎么也找不到摆脱困境的方式。有那么一阵子我跟他们闹得很僵,每次我走进琴房所有人都向我冲门,摩得利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感觉自己在南艺快呆不下去了,哎,我心里面难受极了,在这种外界的刺激下我整个人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只要一找到机会,我就向别人发火,发完火之后我心里面又会感到自责,感觉自己从一个理性的人堕落为一只受情绪支配的畜生,在这种恶性循环和急剧的认知失调当中我患上了抑郁症,我开始怀疑身边的所有人,怀疑他们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怀疑他们策划着什么颠覆我的阴谋,怀疑人人都想揪住我的小辫子将我除之后快,我就实在搞不懂自己弹个钢琴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只要我一弹肖邦所有人都对我怒目相向,在我眼里好学上进肯定不是什么坏事,自己比起那些地痞流氓、瘾君子、黑社会成员要好得不是事了,可为什么自己骤然间就变成了周围人眼里的熊孩子、野孩子、不听话的坏孩子?但庆幸的是我并没有在这种外界的质疑声中消沉下去,不管怎么说,我最终还是获得了成功,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向所有人证明了一个成人学琴者练习两三年也能取得二三十年琴龄的人同等的成就,我驾驭了李斯特最难的那几首曲子,成了所有人眼里名副其实的天才,但是在这过程中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心力憔悴的自己虽然顺利取得了南艺钢琴系的文凭,但再也没有能力继续往深处走了,我不知道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在心理上还会面临怎样巨大的挑战。毕业以后,身患抑郁症的自己不得不闲赋在家里,力所能及地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看看理论书、写写回忆录、听听英语,甚至在旧伤复发的情况下用打游戏的方式缓解伤痛。
我父母亲虽然没有勉为其难地逼我走出家门、自力更生,但是人毕竟是社会的人,就算不找工作我也得出去接触社会、跟别人建立关系,自闭在家虽然能够避免与伤痛正面交锋,但是对一个人的身心并没有多大的益处,社会功能缺失的人绝非一个健全的人,在父母的鼓励下,我开始活跃在各式各样的读书会上面。刚开始我跟他们相处的还不错,每当我口若悬河地谈起书本上的理论,所有人都对我满腹经纶的知识刮目相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我慢慢地跟他们产生了摩擦和分歧。刚开始是在F的心理成长小组,那是一个类似于心理沙龙式的松散组织,每次活动由一个人提出问题开始,之后其他人围绕着他的问题展开讨论,每当我大谈书本上学到的理论,F总是竭尽全力地阻止我开口,一方面我掌握了全部的发言权其他人就没有讲话的机会,另一方面按他的话说“我黄越青只是活在大脑当中,不会用心去说话”,“只会谈理论,不会说感受”,“说的尽是些没价值的废话”,但我总感觉自己提出的东西没什么错,理论是指导实践的工具,任何一个人在行动之前必须要运用理论对自己的行动加以规划,若是一个人没有任何理论基础的盲目行动,在现实中很容易吃瘪、碰钉子,可他们却不这么想,他们属于那种随心所欲、跟着心走的那种人:怎么舒服怎么来,按照一个组员的话说,我们与其听你黄越青夸夸其谈那些高深的理论,还不如自己翻书去看。据说本来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在活动中听见我呱啦呱啦地大谈理论,最后吓得都不敢来了,在这种情况下,F开始限制我讲话的时间,甚至不准我讲话,只要我一开口,F和他的那帮人就开始制止我,被压制后的我当然心有不甘,于是就开始跟他辩论,辩论不仅没有收到好的效果,反而带来的是更强烈的压制,在义愤填膺中我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态度离开了心理小组,彻底与他们断绝了联系。后来我又参加过其他的心理沙龙,虽然自己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场合像当初弹钢琴那样被所有人抵制和反感,但总有一种所有人都对自己没多大兴趣、自己呆在那里可有可无的感觉,似乎自己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瘪三,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瘪三的存在,更没有人会主动去跟一个小瘪三搭话、套近乎,向他讨教一番,自己空有一身才能也没法为任何一个场合所用,就算没有人赶我走我也觉得自己没多大必要呆在其中。(与其说自己的才能不能为任何人所用,倒不如说自己不屑于与那些人共事,既然那帮人不欣赏我,我又何必去热脸蹭他们的冷屁股呢?)
因为跟所有人都谈不到一起去,我不得不重新回到家里忍受孤独的煎熬,实在难受得厉害了我就打游戏,置身于游戏中忘却自己的烦恼。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尤其在这个集体主义至上、用一种价值观去衡量所有人、如果你不重复大家走过的路所有人都把你视为异类的中国社会。有时候我想过自杀,但我又没有勇气去死,我既放不下自己的父母,也有点抱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生态度,有时候我会怀疑为什么人会有群居、跟周围人建立关系的需求,为什么上帝会造出一个个有缺陷的人。在跟所有心理沙龙负责人闹掰、所有正规心理机构翻脸、在把所有圈子里的人都得罪光了以后,我为了满足自己跟别人建立关系的渴求不得不重新回到F的心理成长小组,摇尾乞怜地恳求他“赏自己两块肉吃”,即便F对我提出种种过分苛刻的要求我也只能忍气吞声,虽然我会觉得自己很贱——人家只不过把你当做一个端茶递水、跑龙套的,你那么大架子还跑去给人家赔笑脸,你还有尊严吗?但是对此我也无能为力,谁叫我是个人呢?谁叫我有被群体接纳的渴望呢?这或许就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为了满足食欲不得不把别人呕吐出来的东西塞进嘴里,或是一个三天没进一滴水的人,因为找不到止渴的方式而不得不跑到臭水沟里面饮鸩止渴。哎,上帝啊!你赶快赐予我一个不治之症吧,这样我就不用继续忍受痛苦和煎熬了。
这就是我在结缘郁金香之前的全部经历。老实说,我几个月前就被拉了郁金香的群,但是在群里从没有冒过一个泡,因为在我看来这帮人根本就不可能理解我,与其像在心理小组时的那样费口舌跟他们辩论,倒不如做一个沉默是金的潜水员;与其分享出自己的全部经历乞求别人的怜悯,倒不如烂在肚里子高傲地发霉,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认识到我的价值和才能,没有一个人能够对我的感受产生同理心。那天我看到线下活动链接的时候也是犹豫了半天,我感觉这类活动跟我以前参加过的读书会、心理沙龙别无二致,里面的人也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意思说的就是所有搞心理学的在我眼里都是一副穷德性,要不就是为了钱,要不就是为了聚人气,没有人会考虑到我这么个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个小瘪三的人物的感受。但是抱着“多吃一口大粪”、“多喝一口洗脚水”的态度,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来到了金轮大厦——郁金香活动的地点,当然这次活动在我看来顶多算得上是一次踏入社会、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经历,我并不想为郁金香付出太多,因为我知道如果自己的辛勤付出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我就会很受打击,就像在心理成长小组时的那样,在很多时候为了给组内成员提好的建议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运用了不少之前所学的知识,结果却招致对方的抵触和反感,结果把自己搞得很受伤,与其如此,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话说别人的苦恼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值得一提的是郁金香的两位副会长张亚妃和黄月娥。那次活动为我开门的就是张亚妃,一进屋她就热情地款待我,不停地给我端茶递水,其间不乏嘘寒问暖的言辞,在听说我毕业于南艺钢琴系之后,黄月娥也跑来跟我套近乎,缠着我让我教她弹琴。老实说,我对钢琴这个东西是抗拒的,就是因为弹钢琴几乎要了我半条命,我一弹钢琴就惹得所有人对我怒目相向,因为资历浅就算我弹的再好也没有人对我投来赏识的目光,自从南艺毕业以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碰钢琴,说实话那东西碰了也没啥意思,我好不容易“脱离狼窝”、“从贼船上下来”,现在再让我回到钢琴上,那岂不是“重温早年学琴时的噩梦吗”?我婉言拒绝了她,可她却坚持让我弹两曲,我只好老实对她说,自己已经十年没碰钢琴了,自己在这上面受了很深的伤,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那玩意儿了。虽然对我的解释一头雾水,黄月娥却坚定地说要帮我疗伤,想通过治愈伤痛让我在钢琴上重新找回自己,于是我就呱啦呱啦地跟她说了一大堆自己的往事,“我一弹钢琴所有人都反感我,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我跟所有读书会都翻脸了,没人能跟我在一起呆上三分钟,”我说这话的目的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要妄图在我身上找到突破口,毕竟我已经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不被所有人理解,多一两个否定我的人自己也不会有多大情绪上的波动,可她却一点也没有退缩,她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言语中希望我能把钢琴重新捡起来,证明给那些否定我的人看,不要遇到点困难就把头缩回去(话说我遇到的难题算是芝麻大的小事吗?)
如果说在遇见郁金香之前,跟我打交道的都是正常人、正常人当中有些许心理问题的人,进入郁金香以后,我却遇见了一大帮火星人。聚会的时候,每个人积极踊跃地分享自己吃药和发病的经历,没有人会把你看作一个不正常的人,更没有人会把你“逼上正轨”,用正常人的标准去要求你:你这么大了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你黄越青这辈子算是废掉了!(我曾经的一个老师这么对我说过);你都三十大几的人了,成天还在幻想着发明相对论,你真应该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我曾经的一个正常人朋友如此规劝我);你自闭在家十年还要你家人养着你,你应该为你的行为感到害臊!(我的一位南大同学毫不留情地指责我)。在郁金香,每个人都对其他人的经历在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即便你的故事很离奇,所有人也能够宽容待之。在我完全卸下防备、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有成就分享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为我感到骄傲,小女孩们抢着跟我套近乎,我成了郁金香一位举足轻重的人。在此之前,不论我参加什么活动,所有人要不然就是对我漠不关心,要不然就是将我视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缺了你我们照样能玩的转!可是进了郁金香以后,我却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偶像,如果我贸然离开一定会给他们造成重大损失,所有人都会因为我的离去更加抑郁,因此我得意极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礼拜一参加活动的时候,我分享了自己的困惑:自己想融入一个集体,却感觉跟所有人格格不入。所有人踊跃地对我发问、积极地给我建议,尽管有很多人脱口而出的言辞会让我感到有那么一丁点地不舒服:“任何一个伟人都是从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开始做起”,“你的心理上还不够成熟”,“正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力量,你才会从外界寻找力量”,“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证明自己,而不是乐在其中”,但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善意,大家的初衷都是为了让我蜕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在遇见郁金香之前,我四处寻找力量和认可,可换来的全是鄙薄、轻蔑和不理解,而进了郁金香之后,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前进的动力、一个软弱时可以躲避的港湾、一个你再怎么背离主流价值观也不会被视为异类的地方,感觉在郁金香的陪伴下,我终能到达自己的成功的彼岸:一个爱因斯坦式的天才、一个苏格拉底式的影响一代人的思想家、一个亚里士多德式的百科全书。
希望在这里我能用自己的才能帮助到更多的人,同时在那些被帮助之人的支持下,我能够继续努力前行,遇见一个更完美的自己,这就是我的全部感受。
后记:其实我变优秀了最大的受益人是我的母亲,每当我取得了斐然的成绩、写出了一首传世经典、得到了一个奖状,别人都会对我妈妈说:你真了不起啊,培养的孩子那么优秀,你一定很不容易吧,这是我妈妈最得意的时候,她会故作谦虚地说:我们平时也不管他,都是他自己主动学习,我们仅仅是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而已,她也常常骄傲地对她的朋友说:我生出了一个天才,我爸爸却对此痛恨不已:就是这种想法害死了你们母子俩,害得黄越青到现在要工作没工作,要对象没对象,也不知道我们家人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种可怕念头中清醒过来;可是如果我沉沦了以后,受打击最大的也是我的母亲,别人会在背后对她指指戳戳:瞧这个女人,她家小孩是个神经病、是个抑郁症患者,她真是太可怜了!她享受不了一个正常人母亲应有的喜悦。这时候我母亲也会万分难过:哎,我们家的娃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我都为他急死了!我们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有份稳定的工作,找个农村女人成个家,我们也就能闭眼睛了。虽然因为抑郁症的缘故我必须时常忍受痛苦的煎熬,但是为了我的母亲,我必须把自己变得优秀,这样她才会引以为傲地说:别说我家小孩不正常,正因为我家小孩是天才他才会跟正常人不一样,有本事你们自己家的孩子写两首传世经典、做两篇哲学论文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