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岁月有痕岁月诱惑
第一节 大鹅头
岁月的录像机在慢慢地回放着,回放到1946年6月30日一个炽热的黄昏(旧历6月初2),在黑龙江省海伦县东方红乡一个靠近扎音河火车站的小山屯里,炊烟袅袅地从一户茅草屋的烟筒里升起,麻雀在两边的房檐上叽叽喳喳,拉开三间房的大门,灶坑的火正在燃烧,大铁锅里的玉米面大饼子吱吱做响,屋里静静的,即刻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额头过于丰满,大大眼睛略显瘦弱的男婴出生了,由于额头过于丰满,他妈妈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大鹅头,大鹅头是货郎吉老三的第二个小子,吉老三父亲是清朝的秀才,虽不是大户人家,但还是在小时候送吉老三读了私塾,所以认识几个字,父亲死得早,不得以货郎为生,走街串巷,来到这个地方娶了望家姑娘,安家在这个小山屯了。
那时候的东北农村,有一种育儿工具,又称悠车子,木质,形如船,在左右两侧的前后两端各系以环,穿皮条或绳索,吊在房梁上,婴儿放在悠车内,轻轻悠动,有利于婴儿入睡,大鹅头也不例外,被放到悠车子里育养,在他出生的第23天的时候,被悠车子从高空中扣到地上,已淹淹一息的他奇迹般地活过来,预示他一生都多灾多难,但总能挺过去。
1946年年末,东北解放,老祖母想儿心切,坚持让他三儿子搬回老家黑龙江省绥化县三河乡一个叫麻江烧锅的小村里度过,大鹅头的少儿时代就是在度过的。
在大鹅头的记忆中,这个小村庄大约30户人家,民风原始淳朴,在众多的茅草房中间,赫然矗立着一座四合院,正房7间坐北朝南,青砖灰瓦峭壁飞檐;东西两厢泥草结构;临街是一座高大的门楼,煞是壮观。正房住两户军烈属赵家和李家,两厢住的是5户贫雇农,于姓王姓张姓刘姓等。四合院的西北角是一块荒草地,一人多高的蒿草里有两盘叫做大碾子的大家伙,据说是榨油用的。但解放前,四合院的主人叫麻江,是一位跑马占荒者。提起他,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说麻江良田千倾店铺百家,为人仗义豪爽,广交天下仁人志士,有一年,一股胡子被伪满官兵追杀(也许是抗联吧?但无人去考)。正走投无路之际,被麻江救下,藏在正房的天棚上,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件事被麻江的好友李青山知道了,就告了密,于是麻江被下了大獄,最终被枪决。临刑前高呼:李青山,我会把你活抓到地狱里。又过了一年,李青山在路上走,突然看见麻江迎面而来,大呼:麻江抓我来了!麻江抓我来了!于是,一病不起,呜呼哀哉。后人就有了麻江活捉李青山的故事。离村不远,有一座小山叫神似王八脖子,取名王脖子山,山前有多条小河流过。村庄虽小,又远离城镇,但也不乏热闹:炎炎夏日,漫山遍野鸟叫虫鸣,皑皑白雪的冬天,是孩子们玩冰爬犁的好季节。一年四季,跳大神的打太平鼓的扭秧歌的算命的,一波接一波。孩子们追逐着,嘻戏打闹着,乐此不彼。随着时代的变迁土改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四合院消失了,大碾子也不知滚向何方?跳大神的可能已经绝迹,而麻江活捉李青山的传说还会有几个人知道呢?
第二节 大爷
当大鹅头出生时,吉老三两口子已经有了二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加上老祖母一共七口人,搬回麻江村后,土改互助组成立了,后来成立了公社,麻江村变成了第五生产队,一家人分到一间位于村北头的三间茅草房其中的一间安顿下来,睡觉做饭都在这一间房里,要外出,得经过吉老二的房间,芧草房前房后各有一个很大园子,房子虽小但一家人其乐融融。
春天来临时,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黑土地上的一切都慢慢地醒来。早饭后,从茅草屋前抬头望去,天空中为了生计奔波的候鸟成群接队地北飞,放下头会看见偶有落单的几只小候鸟和刚刚渡过寒冷冬天的麻雀站在园子的栅栏上吱吱地叫着,窥视着园子里刚刚埋下的种子,小草也露出了尖尖头,三五成群的鸡房前屋后的空地上使劲地刨着每一寸土地,总渴望找到点什么,刚刚喝完泔水的小猪,飞快跑出了院落,大人们早已下地干活去了,上学的也走了,小朋友在生产队的大院里嬉戏打闹着,大黑狗慵懒地趴在房前晒着暖暖的太阳,老祖母在屋里忙碌着,准备一家人的晌午饭。
东北农村的夏天总是来得稍晚一些,天气稍热还算清爽,大人们起得很早就下田了,上学滴地也早早出发了,小朋友们也带着一粒大粒盐和几根火柴开始了一天的野外生存。屋后远处的清纱帐郁郁葱葱,一望无边。园子里的蔬菜已经开始成熟,红红绿绿滴的黄瓜和西红柿很是喜人。晌午,大人们从田里开始回来了,进了院,顺便到园子里摘几根黄瓜和几个西红柿进屋,灶台里飘出土豆炒辣大饼子的混合香味,甚是诱人。房前小街上偶有小商小贩路过,“鸡蛋换钱钱钱……冰棍棍棍……”。
秋天是东北农村最为忙碌的季节,要赶在霜降之前颗粒归仓。天蒙蒙亮,大人们就出发了,学生们也加入行列,来到田间地头,金灿灿的玉米咧嘴笑着,人们弯着腰,挥舞着镰刀,辛苦地劳作着,一垄垄玉米桔杆放倒在田间,又一个一个把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扒出来,放在桔杆上,随后把玉米装车,远处马车一车一车地拉着整车的玉米棒子向生产队大院奔去,叮叮当当的马铃消失又再现。晌午,各家各户会把最好吃的送到田间地头,老祖母也不例外,她会烙糖饼送到田间地头,自然也是大人和孩子非常快乐的季节。
东北的冬天很冷,那时候好象比现在冷很多,时不时窗外就是鹅毛大雪。冬天来到时,坑头上老祖母围在火盆前,悠闲地抽着烟袋,火盆的灰烬里时不时埋几个土豆和毛葱,当做小孩子的牙祭, 坑尾一群小丫头正忙着欻嘎啦哈,偶有一个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带着狗皮帽子的捡粪学生拉着爬犁从屋前头的小街走过,岁月就这样静静地流趟着……
1950年秋天正是农忙季节,吉老三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心慌、气短、经常吐黄水,找了附近的郞中,时好时坏,无法下地干活,一家人很是焦急。老祖母实在没办法,找了十里八村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刘先生商议,刘先生把家里人的生辰八字看了看,认为大鹅头的大姐八字克父,刘先生给出的破解之术,大鹅头的姐姐需要向父亲叫大爷,终生吃素,方能破解,随着大鹅头姐姐对父新的称号“大爷“的叫开,一来二去孩子们都开始管爸爸叫大爷了。
第三节 倔强少年
岁月悠悠,静静流趟,东北的农村虽不富足,吃饱穿暖倒也问题不大,茅草屋黑土地,麻江有山有水美丽而富饶,大土坑,尽管不够结实,但也保暖,要不自古就闯关东之说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时候的东北农村,小孩子几乎是青一色黝黑的皮肤红红的脸蛋,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一口口洁白的牙齿,善良而淳朴……,少年时代的大额头在这群孩中却稍显不同,大大的额头,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一双略显忧郁的大眼睛,激动时印堂上神似杨二郎第三只眼的红红胎记时隐时显,整整一个俊朗的小潘安。或许是由于从悠车子倒扣过来差一点就夭亡的缘故,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平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看起来又非常文静,尽管如些,但也很倔强,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同时大鹅头的自尊心也很强。
1949年正月的一天,正值过年的时节,也是农村最热闹的时分,那时大额头大约是三岁多一点吧,外边天寒地冻,哥哥有鞭炮放,但大额头太小自然没有。大额头也很喜欢鞭炮,但又羞于向哥哥要。天黑了,大额头举着灯笼出屋了,房前屋后找起了大孩子放过的哑炮,准备把火药弄出来当烟花放,东找找西找找,走到东边的柴火垛时,一不小心被冰块绊倒,灯笼一下子把柴火堆点着了,幸亏被他父亲发现及时扑灭并打了他几下,他羞于见父亲,好长一段时间,竟改变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早晨其父亲去生产队说书走了才起床,晚上不等父亲回来又早早睡下。在大鹅头的记忆里,这是他父亲打他的唯一一次。
岁月虽然如梭,大鹅头却觉得自己是慢慢长大。除了年龄之外,他保留了小时候自己所有的特质:孤独内向,勤劳倔强,忧郁帅气等等。至今没有什么大变化,有的在和社会自然界相互作用碰撞中,在大鹅头60多年辛酸苦辣的生活中,不断地强化,甚至内化固化。
小时候大鹅头会编筐,1952年夏天的某一天,大额头把从河套割回来的柳条放在屋前,正饶有兴致地编着筐,小筐眼看要编完了,而其父非要他去拿柴火,大鹅头神似杨二郎第三只眼的红红胎记显现了,一气之下,把快编好的筐踹个稀巴烂,其父亲也只好不了了之。大鹅头也鄙视好吃懒做者,村里有位刘姓男人,整天游手好闲不事农耕,每天吃完早饭就开始挨家挨户窜门,外号二懒王。有一天窜到大鹅头家,大鹅头躺在炕上,一声不吭,很令其父母亲生气,说他不礼貌,他们哪里知道大鹅头是故意的。大鹅头和他的祖母睡一铺炕,那时候,烧柴不够,春天大鹅头就弄一副筐和一条扁担,到各家的场院去扫融雪后露出的仡桡,用它来烧暖他和祖母的炕;冬天则和大孩子们一起到河套打柴,挨累受冻是自然的,但大鹅头依然坚持。由于大鹅头孤独内向,所以不喜欢和大帮孩子胡闹,总是坐在一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偷鸡摸狗,忧郁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第四节 学生年代
学习是大鹅头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学习改变命运一点不假,儿童时不识字大鹅头只能靠听和看去学,那时候,他父亲吉老三为了叫孩子们老老实实搓苞米,便讲故事给他们听,什么三侠剑呀、黄三太打虎呀、施公案呀等等,大鹅头对这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55年夏天,大鹅头虚岁10岁,进了离麻江村5公里的民办李杰小学开始上学。小学位于麻江村的南面,由三间大队搭建的土房构成,孩子来自本大队所辖十里八村,由于教师匮乏,不同年龄的孩子人数差别也比较大,一年到六年级在一个班级里混龄上课,全班由60多名孩子组成,几个老师和一个校长就是一个学校了,老师往往这节讲一年级的课程,下一节课就讲五年的课程,这那是一个班呀,在这百十平的教室里就是一个学校。
春夏时节,大鹅头跟大人们早早起床,吃完饭,沿着玉米地的垄一边弯腰拔草,一边向学校走去,顺便帮大人们干点农活。春秋时节,放学时,大鹅头沿玉米地的垄划点仡桡回去给老祖母烧坑,懂事又勤勉。
在学校里,大鹅头天生聪慧好学,不懂的经常问老师,成绩一直不错,一来二去,加之文静俊朗,深得老师喜欢,渐渐地身边围了几个小跟班,大鹅头最看不上上课睡觉不好好学习的了,总想教育教育这样的。一天放学后,大鹅头和几个小跟班围住了一个上课睡觉的同学,没等大鹅头说话,这几个小跟班便拳脚相向教训了一下这个同学,从此这个同学再也没有在课堂上睡觉了,命运就是这样跟人开玩笑,这个睡觉的同学有一天竟成了大鹅头的亲妹夫,这妹夫在50年之后提起此事,大鹅头矢口否认此事,一笑了之。
小学时代的孩子都不认识太多的字,大鹅头不等认识几个字,就借当时流行的叫做小人书的画本看,他对水浒和三国演义的故事,最初就是从小人书上获得的,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大鹅头的班主任刘老师(山东人)借给他一部《西游记》,他糊鲁吞枣地看了几遍,不认识的字就问他父亲,有时他父亲也不认识,也就过去了。而《红楼梦》却是在文革中读完的。这些似懂非懂的启蒙,奠定了大鹅头传统文化的基础。
1960年夏天,大鹅头从李杰小学5年级直接保送到离家50公里的双河中学读初中,应该说这是大鹅头系统学习的开始。一个14岁的男孩第一次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虽算不上壮举,但对他也是一个考验:虽然大鹅头小学少读一个6年级,连分数都没学过,但学习对他来说并非难事,难的是艰苦的生活。那正是3年经济困难时期,每月口粮18斤,住的宿舍一溜大通铺,几百个人睡在一起。冬天也很少生炉子,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很多同学的手脚都冻肿了,有的甚至溃烂发炎。晚间睡觉甚至带着狗皮帽子。最难忍受的是饿,所有能下肚的他们都下肚了,甚么豆饼麦麸甜菜米糠野菜,到最后,甚至吃过豆毛和苞米瓤子,连屎都拉不出来。加之缺油少盐,每个同学都面黄肌瘦。第一个学期还没有结束,60名同学的一个大班跑的只剩下18个人了,戏称18颗青松,而大鹅头就是这18颗中的一颗。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大鹅头终于熬到了初中的第一个寒假,回到了麻江村,尽管食物仍然匮乏,但比学校好一些,吃个八分饱还是可以的,但这一年的冬天似乎额外的冷。回到家后,每一天大鹅头都要弄一副筐和一条扁担及一个钉耙去玉米地里,各家的场院和园子里找一些的仡桡,用它来烧暖老祖母的炕。一天在村东头一片玉米地里刨玉米渣滓的时候,刨去上面的冰雪,露出绿盈盈的几片叶子,赶忙用手清理清理边上的积雪,竟然是一颗红萝卜,附近又找了找还有四颗,一共五颗,赶忙小心翼翼地刨出来,装筐回家。回家后,老祖母把冻萝卜切成片,用水煮了,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几十年后,大鹅头回忆到此事,仍然觉得是这一辈子最好的一顿菜。
草草地过完年后,大鹅头又回到了那个每月口粮18斤,一百多人的大通铺的初中。临行前,老祖母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黑面,烙了12个小饼给大鹅头带上,并嘱咐到省着点吃,可一到学校,就被18青松一扫而光,又回到了饥肠辘辘的时光……
大鹅头虽然是18颗青松中的一颗,但也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搞得个别老师不喜欢他。那是大鹅头离家后的第一个冬天,天气特冷,宿舍只有室外厕所,半夜起床外面黑洞洞的,又寒冷又害怕,有一次大鹅头索性就在厕所外面尿了,活该他倒霉,被主管生活的程富老师抓个正着,不分青红皂白地作为坏典型被出了黑板报,大鹅头当时那个羞啊,恨无地洞可钻,于是程不喜欢他。初一下学期,有一天上生物课,授课老师未婚女性,大鹅头的同桌刘勇突然内急,问他咋办?大鹅头说:“请假”, 刘回答:“不好开口呀”,大鹅头又说: “那就往地下尿。”没想到这老兄这回很听话,真的往地下尿了,哗哗的响声惊动了后排的团支书谢民正,当然会跑到老师那里告一状,最终追查到大鹅头的头上,“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坏主意?”班主任赵大宏愤怒地质问他。于是赵不喜欢大鹅头。
初二的下学期,食物匮乏有所缓解,有一次,大鹅头从家里带点豆包,当时突然童心大发,开玩笑说:“谁管我叫爹我这豆包就是谁的”!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这是谁说的,站起来”!大鹅头乖乖地站起来一看,哎呀妈呀,吓死他了,原来是教导主任马杰明老头,他暗暗叫苦,今天是撞到枪口上了。果然大鹅头写了三次检讨才算过关,再加上程富老师添油加醋,马主任也不喜欢大鹅头,认为他是一个调皮鬼,其实他真的不是。
初三学年,大鹅头们都在认真学习,积极备考,时间对他们来说特别宝贵,可历史老师姚正勤上课什么也不讲,就是在黑板上一门画古代地图。下课后,大鹅头以为他走了,就发牢骚说:“这节课啥也没学着,白白浪费我们的青春”,很多同学还跟着附合。大鹅头一抬头,看到杨老师涨红了脸,尴尬地站在讲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杨不喜欢大鹅头,认为他存心捣蛋,出老师的丑。
虽然大鹅头做了诸多不近师意的事,但大鹅头还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他的学习是勤奋的,决不会随便缺一节课,更不会因作业多而不认真完成,他不偏科,虽然他喜欢文科,但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优秀的。同学们都很佩服他,有问题往往愿意找他解决。大鹅头虽然内向,但帮助同学却充满热情,不厌其烦。加之他清秀帅气的外型,很快便赢得了同学的认可拥护,成了他们的中心人物,被选为少先队的中队长,班级的学习委员和县三好学生,(全校只有2名),并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团组织,在那政治挂帅的年代这是很难的事。
正是这3年的艰辛,磨励了大鹅头的顽强坚韧,它使大鹅头终生受益。
1963年6月末,同在初三的大额头和他哥哥,都面临考学,那时候报考费用是二毛钱,大额头的二姐给了两人每人五毛钱备考。大鹅头面临人生的第一次选择:他爹吉老三叫他们考师范,理由是好考,念书不花钱,毕业后立刻就有工作,这对一个贫苦的农家子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可他却不顾家庭的反对,一意孤行地报考了省重点中学绥化一中,理由只有一个:上大学。尽管它很难考。由于这几年的饥荒,他和他哥哥已经几年没有吃过一次炉果(一种点心),他哥哥愉愉拿这五毛钱买了几斤炉果,最终没有报考,初中毕业就结婚了。8月中旬大鹅头接到了绥化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座落在绥化县城南的绥化一中是上个世纪60年代全省闻名的高水准的省级重点高中,它没有高楼大厦,一律红砖平房:类似一个四合院,正房是横躺着的一个工字,工字的两横是实验室,那顶天立地的一竖便一字排开12个教室,两侧的厢房便成了老师和学生的宿舍。校园是幽静美丽的,冬天是玉树琼花,等到春天便迎来了芳草绿芽和扑鼻的花香(主要是丁香和腊梅),夏天则是草本花争奇斗艳的季节,惹得蝴蝶蜜蜂风拥而至,流连往返。这真是一个学习的好去处。加之生活条件也好了很多,口粮增加到32斤,每周还能吃顿细粮。因为大鹅头的家庭困难,学校每月还发给他6元助学金。大鹅头为了激励自己,还在所有教科书封皮上都写了六个字:人无志非人也。大鹅头象一头饿狼疯狂地啃食着各科知识,并且文理通吃。他已不满足老师的讲解,也不满足书本的消化理解和记忆。他要突破,这便跟个别老师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冲突。记得有一次上化学实验课,授课老师王朋民山东人,性格倔强知识渊博要求也非常严,教学经验十分丰富,实验的内容是做银镜反应,在动手前,他条理清楚地讲了实验要求目的原理操作步骤以及实验结论等等,然后叫同学们照做。大鹅头突发奇想:银镜反应的原理和实验步骤是唯一的吗?于是就另设计了一套新方案并进行实验操作,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大鹅头把按自己设计的实验过程认真地写成了实验报告交给了王老师,希望得到老师的肯定和鼓励,而王老师竟然给他打了零分。大鹅头想:他应该给我个理由,就去办公室找王,王竟然霸道地说:不管你的实验是否合理,不按老师的要求做就是零分!气得大鹅头理智失控,不顾在场老师的规劝,跟王大吵起来。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几乎所有老师都惊愕地看着他,一边倒地批评他,这也不对那也错误。晚上,当大鹅头带领全班同学(因为他是班长)陪黑龙江省长李范五看话剧的时候,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当别的同学都偷偷地看李范五的时候,大鹅头却暗自垂泪。第二天语文老师出了个作文题目:陪李省长看戏,大鹅头当然写得一塌糊涂,李省长长什么样?话剧演了些啥?他一无所知,结果大鹅头的分数可想而知。
除了学习,所有其它活动,大鹅头也积极主动地参与:刨厕所扫大街下乡上厂访贫问苦,为的是了解社会,锤炼自己。他也心甘情愿的帮助同学解决难题,战胜自卑,坚定信念勇气和决心。大鹅头的付出很快有了回报,和王老师的冲突并没影响学校老师学生对他的认可:第一学年末大鹅头就考了全班第三名并被选为班长兼团支部组织委员,第二学年末他就被评为县优秀共青团员。大鹅头成了全班同学的标杆,他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甚至超过了班主任,同学们都抢着跟他交朋友,甚至为此而闹矛盾。大鹅头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大学这个目标靠近,就要鲤鱼跃进龙门了。然而1966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彻底击碎了大鹅头一个农村青年的梦想,重重地把他打回原点,结束了大鹅头的学生时代,一切都将重新设计,重新开始。但是大鹅头对读高中的选择并不后悔,因为正是这几年高中的历练,丰富了他的知识,拓展了他的视野,提高了他的才能,改变了他人生的态度和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渠道。为大鹅头的独立生存打下了基础。
第五节 望母
做为儿子的大鹅头,有一位伟大的母亲,他深深的爱着自己的伟大母亲,在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为在田间劳作的母亲送饭送水,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扫地倒灰抱柴喂猪等等,以减轻母亲的负担。看着母亲辛苦劳累的模样,他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加倍劳作以解除母亲繁重的劳役”。可惜他的母亲没有等到那一天!
其母姓望名志荣,1918年出生在一户富裕的家庭中,小时候虽谈不上什么金枝玉叶,但也丰衣足食,娇生惯养。16岁嫁给吉老三,过早地承担起孝敬24岁就守寡的婆婆和生儿育女的重任。望母身材修长小脚丰臀细腰凤眼墨发鹰鼻瓜子脸樱桃口,符合那个时代美人的所有标准。40多岁时,虽梳发髻着布衣,仍高雅风韵。
望母一生育7个儿女,4女3男,大鹅头出生后,又生了女儿环子,枝子、小儿子童童,望母一生非常爱她的7个儿女,家里虽穷,却从未叫他们光着冻着饿着,四季的衣服鞋袜都是望母手一针一线的缝制好并及时穿到他们的身上脚上,粗茶淡饭总是按时端到桌上。住屋虽破小仅一间兼卧室厨房和客厅,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令左邻右舍嘖嘖称赞。望母的吃苦耐劳是村里出了名的,记得那是农村合作化初期,大家都在生产队薅地,望母左边是大鹅头右边是他哥哥,那时候哥俩尚小,根本顶不了一个整劳力,而中间的望母就几乎干了三个人的活。落后是必然的,望母只好乘别人歇气的时候撵上来,其中的劳苦可想而知。为了完成三个人的任务,又保证质量,地远的时候,望母中午连家都不回,大热的天,一个人泡在绿油油的大地里,提前干活。村民们感叹地说:这个人也太恨活了。
望母也特别有担当,有一年大鹅头姥姥病危,她一个人不顾大家的反对,愣是把姥姥从海伦老家接到绥化,在她精心的照料下,竟然转危为安奇迹般地好了。由于大鹅头在她这群孩子中比较内向,所以望母就特别疼他一些(还有他的小妹环子),小时候,大鹅头奶奶单独吃的鱼酱有时他也可以吃几口,大鹅头哥哥结婚时,大鹅头故意不回家,望母就把一些好吃的东西留起来冻着(因为是冬天),一直等着他放寒假回来吃。大约在大鹅头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望母烙饼,大鹅头帮母亲烧火,麦秸燃烧的速度很快,大鹅头一不小心,竟把母亲的裤管烧着了,望母情急之下,用双手迅速一擼,没想到小腿的皮就撸下来了,他当时特害怕,就躲到厢房里去哭,后来望母找到他,摸着他的脸慈祥地说:“妈妈也没有怪你,快回屋吃饭吧“。
1962年家遭不幸,大鹅头的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妹妹环子死了,这对望母是个致命的打击,望母因此思念成疾,加之过度劳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里又没钱医治,两年后已经落炕了。大鹅头的二姐问她:“还想不想了”?“不想了”,望母回答。可是已经为时过晚。那时候大鹅头已经读高中了。
1964年谷雨过后,大鹅头从县城学校回来看母亲,望母很高兴,竟然从炕上爬起来为大鹅头做这做那,把家里仅有的白面白糖拿出来,为他打酥饼。当大鹅头坐在桌边吃酥饼时,望母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问:“好吃吗”?也许大鹅头心忧母病胃口不佳,也许病重的玉母无力施展她精湛的厨艺,也许这贫困家庭中的面和糖根本烤制出合格的酥饼,大鹅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好吃”。望母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大鹅头的心一惊:“知道把母亲给伤了。真是个不孝的儿子”!他暗骂自己。果然第二天就得到了证实:二姐对大鹅头说:“你咋说酥饼不好吃呢,妈该多伤心”。为了能跟大鹅头多呆些时间,望母找各种借口留他,最后叫他跟自己去种自留地的玉米,大鹅头知道母亲瘦弱的身体已经没有这个体力了,可还是扶着她,来到村南的自留地,她坐在地上,看大鹅头刨坑下种培土,清瘦的脸上写满了舍不得,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母爱。大鹅头特伤感悲痛,强忍着不表现出来。默默祈祷母亲挺过去好起来。然而望母还是带着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撒手人寰,离儿女们而去,结束了她48岁辛苦的伟大的英年。在望母临去世的前几天大鹅头守在她身边,有一天她突然叫着大鹅头的小名说:“你把我背到绥化县城去看病,我一定能好”!说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生的渴望,可是大鹅头却没有办到。对把一生都献给孩子们的母亲,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给予满足,让她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人世,这是大鹅头此生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次大错,也是他此生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心痛。每每忆及此事,大鹅头总是潸然泪下:“我愧对母亲给我的无边大爱,是名副其实的不肖子孙。倘若真有阴间,我死后一定心甘情愿的守在慈母身边,已尽人臣之孝,并补偿在阳间对母亲的歉疚”,大鹅头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