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进宫中做宫女已经小半年过去了,该学的规矩也已经很熟练,初进宫时的新鲜感也已散去,闲来无聊的时候,除了倚在花园里的奇石上睡一下,偶尔捉住绕着簪花嗡嗡叫的蜜蜂,拔去它尾巴上的针之外,实在是找不着啥有趣儿的事情,妃嫔们的那些八卦又实在不感兴趣,被皇上皇子们一眼看上的白日梦又想想便觉得愚蠢,于是便偷起老宫人的杂七杂八的书看起来。
做一个宫人,最怕的便是狗眼不识泰山,把将来可能飞黄腾达,一个眼神儿就能要了自己小命儿的人给得罪了,所以很多颇有心机的公公,宫女都在偷偷儿地看些相面算命的书。我实在偷不着别的什么书,便只得没事儿捧着这些书看起来。
从掌纹,痣,脸型,眉毛这些细节到整张脸的氛围,从口音,生辰八字到走路的姿态,这些算命的线索根据竟然迅速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并且配合我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想象力,逻辑分析能力,我竟然很快对书里的知识理论融汇贯通,把身边的宫人,甚至伺候的主子都看了个清透。
当然,宫里的规矩,谁都明白,伺候主子就要周到体贴并且像是隐形人,如果能让主子每天醒来换上华服,梳起华发,又感觉仿佛一切都是仙术,或者被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灵们伺候着,这才是达到了服务的最高境界。所以,每个宫人都努力消除自己存在的气息,甚至思维。而我自然也是将自己掌握了算命神技的事情隐藏起来,只是在一天天时光缓慢的流逝中,将自己未卜先知的事情逐一验证。
这天,我们的主子得到了皇上的封赏,心情大悦,便给我们几个宫女放假半天,还赏了我们一壶天宫玉露酒。在美酒的作用下,我们的话也不知不觉开始多起来,两三个宫女甚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神经起来。
“哎,我入宫三年了,还是天天在厕所拿着手指做着伺候主子屙屎的活儿,我不是说抱怨,按规矩也该换一个高级点儿的活儿了。”一个平时对我还挺和善的宫女叹了口气说。
“那你想做什么活儿呀?”我抱着双膝,头侧向她,忽闪着微醺的双眼问。
“嗯,我也没啥追求,不过,要是能做做花瓶里的插花呀,盆花呀这些有点儿情致的活儿,那就最好了。”她微笑着望向我,神情像是在描述一件向往已久的礼物。
“7日以后你的愿望就能实现。”我看着她,脑海一瞬间闪现出她微微笑着摆弄花瓶的画面。
“谢谢你吉言呀。”她抱我以一个略显无奈的微笑,又捧起手中的小酒杯喝起酒来。
“我也想换换哩!”另一个宫女也按捺不住地说起来。“我呀,我比你有追求,哈哈!”她一边笑,一边还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刚才那个宫女的额头,她们向来关系走得更进一些,所以举止言行也更加随意。“我想在皇上身边奉茶,哈哈!”她边笑边把酒一饮而尽,玉制的酒杯放在桌上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哎,在宫里还能这么坦诚实在,我也真是佩服她,竟然笑着说出好多人想的发疯却不敢说出口的话。
我望了一下窗外的一勾新月,用笃定的语气看着她说:“嗯,等下次月圆后,你就会成为皇上身边的奉茶宫女。”
“真的吗?真的吗?”她笑着兴奋地望向我,还把手伸过来一下子捧住我肉嘟嘟的小脸。我皱着眉头嘟着嘴巴无语地看着她想,她真的信吗?
“哼╭(╯^╰)╮!凭你也想伺候皇上!”一个和我一起入宫的小宫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她虽然资历和我一样浅,但是却一直有一个同乡的老公公罩着,再加上还没有亲身体会过宫里的波谲云诡,所以还保留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虽然很愚蠢。
伴随着一边嘴角硬生生拉起来的笑,她转而向我鼻子里又重重地哼了一下。“你算什么东西,还7日以后,月圆以后的!?”
我冷冷的看着她,从牙缝里悠悠的挤出一句话:“你百日以内必有大难。”
那次就会后,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们也重新抹去自己的存在,友情也好,轻蔑也罢,为了生存,也都重新深深藏在心里。我的占卜也很快被每个人遗忘。
一个星期之后,主子要换一个专管室内插花、盆花的人,那个希望掌花的宫女如愿以偿,从厕所侍女升格到掌花侍女。
一个月以后,皇上身边的公公到我们宫里来选拔皇上身边的奉茶侍女,那个之前就说想做皇上身边的奉茶侍女的宫女姐姐,拔得头筹也如愿以偿。
我的预言连着两个都应验了,现在就剩下第三个了,然而,身边的宫女们都沉浸在宫女姐妹们升迁的喜悦和自己也能有朝一日美梦成真的隐秘的想象中,并没有谁提起我那次占卜预言的事。
随着时光的流逝,才十几岁的我,兴趣点很快又转移到别的事物上。主子新的了一只八哥鸟儿,没事儿我就开始逗八哥,没几日,这只颇有灵性的鸟儿就学会了狗叫,猫叫,还有“给主子请安”,“给皇上请安”。
这一日,主子准备移驾另一个宫殿避避暑,我们便搬着,抱着,捧着主子日常起居的物品开始搬家。途中经过一个木桥,木桥中间有些薄,甚至在桥拱最高处还破了一个窟窿,因为只有我们奴才们才会走这个桥,所以一直也没有人休。
我们七个宫女双手捧着器皿,妆奁小心翼翼地从桥两边走着,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划破寂静,我急忙回头看,什么也没看见,再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的七人已经只剩下六个人。这时一阵阵呻吟声传来,我们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原来一个宫女一脚踩空,掉到了干涸的河床上,因为砸到了石头上,身上满是鲜血。原来这个宫女就是那天我说的百日以内必有大难的人,细细算来,这一天离那次喝酒正好过了九十九天。
从此,我能算命的事情一下子在皇宫中传播开来,因为上至妃嫔下至宫人都特别相信命运神鬼之说,我被传的越来越神,竟然连皇上都下旨召见我。
我忧心忡忡,搞不好小命不保,跪在空旷冰凉的殿堂上,我深深的把头低下。
“把头抬起来”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想起,我立即不加迟疑地抬起脸来,眼睛一下子就落在皇上的脸庞上,四目相交的瞬间,我的心中如同炸响一声巨雷。
“听说你能算命,未卜先知?”皇上说。
“启禀皇上,我的确说准了三件未来发生的事情,但绝非先知,皇上圣明,容我细细到来。”我只能豁出去了。
“好,你说。”皇上饶有兴致的说。
“第一件,是预言一个侍女能够升格去掌花,那是因为一日我在花园中休息,正好听见原来掌花的那位宫女说,自己身体有疾,准备几日后告假还乡,而升格的宫女已经有三年资历,我们娘娘厕所里的插花有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做,我想下一个最有可能掌花的只有她,于是便说她7日以后会如愿以偿,而7日也是我估摸的,恰巧碰上了。”
我看到皇上微微点了下头,紧张稍稍疏解。
“第二个预言,是另一个宫女升格做皇上的奉茶侍女。”我的清亮的声音在大殿内发出轻轻的回响。我的眼神掠过正站立在皇上身边的那位曾经朝夕相处的,直爽的让我无语的宫女姐姐,她脸上流露出的好奇与兴奋,让我的心底涌起了勇气。
“那次喝酒,两位宫女姐姐之所以趁着酒意表达出自己想要换一换职位的愿望,实际上不是平白无故,而是和宫里的惯例有关系的,因为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批宫人告老还乡,一批宫人被提拔。皇上身边的奉茶侍女中必然也会输入新鲜血液,我们娘娘深得皇上宠幸,自然最有可能从我们宫里的宫女中选拔。而有幸被选拔上的这位宫女姐姐,一是有一定的资历,而是为人和蔼爱笑,充满正能量,三是大气坦率,能够让人放下心中芥蒂,所以我猜她也是最适合在皇上身边侍奉的人。”我一口气讲完,仿佛完全忘记了害怕。
“那第三个呢?”皇上问。
“第三个,更谈不上什么算命。仅仅是因为席间,这个年轻气盛的宫女态度傲慢,出口嘲笑辱骂两位宫女姐姐,平时也冒失任性,所以我便以此警戒,希望她能收敛收敛。事后,虽然大家都把这些事儿给忘了,但我细细观察,发现她果然小心谨慎了很多,特别是前两位姐姐的预言应验后,她更加的处处小心,可能也是因为小心过了的缘故,结果心不在焉从木桥中落下,幸好已经伤愈,否则我真的会很自责。”
“那怎么恰恰是在第九十九天呢?”皇上问。
我略一沉吟,然后答到:“想必她也曾经是很担心害怕的,但是再害怕也熬不过时间,慢慢便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又恢复以前的冒失,说不定还因为觉得我的话在她身上没有应验而变得得意忘形。她也向来自尊自大,我们在木桥上小心翼翼地走在两边,她还是一如往常地走在正中间,所以就从木桥正中间的窟窿里掉下去喽。”我说完还歪了下头。
一个月过去了,大家终于从神算宫女的话题上转移到了一个永远没有止境的宫斗的话题上,甚至没有谁想起问一句:“唉,那个宫女去哪儿了?”。
嘻嘻,没关系,我正歪在皇上书房里看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