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狗
1、
当眼前江湖穷森迷影邻近而又模糊之时,映入眼帘的是浑噩不知轻重的晨归线,和上面一群墨色灯光的载体。
墨影层出不尽之下又添了两笔星光。
2、
情人节的前天,他的男朋友因为饮酒过度而后驾车的这种伦理剧的简单剧情而随意了结生命,留下的就只剩下他从十七岁送到她二十七岁的一床泰迪熊。
巧克力色的熊,形虽不同的熊上却拥有着毫无违和的神似,在她眼里全都是一个颜色,土灰色的调子还有空白格。天空也没有因为人间一处不情愿不心甘不悔恨而终止了世界时间的流动,暗涌的潮水,弥漫了一脸麻木和空洞,她已经在尸体冷冻室足足坐了三天,依旧如死灰般轻轻的直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没有做任何反应。
他的同事说,是他的一个报告被整个公司否认,并在会议里被公众拿出来作了反面教材,所以他才会去借酒抒发点自己的情感的。
她知道那是他在过年期间每天加班加点在家努力凝成的结晶,甚至除夕夜里没有吃一口饺子,只是为了在电脑上敲出这几处让人陷入罪域的文字,早已跳跃不动失去翅膀与锋芒的结晶。
她没有心累,没有痛苦,只是单单的坐在一旁,静静地送他最后一程。
仿佛一抬头就能见到他公司经理年轮随意漫步随意积累随意杀戮的脸,灌满肥油的嘴和如黑铅似的眼,在用鼻孔对着她的脸无止尽的大笑,杂草般的鼻毛外露也没有显得多少不堪。
她笑笑,拂了拂自己嘴角上方的碎发,青黑色的发丝依旧在白炽灯下无意的散发出他喜欢的味道,折射出他喜欢的颜色。
到了第四天,她终于走了出来,脚上踏的高跟鞋的哒哒声早就失去了灵魂般不作声响,把他买的黑色漆皮宴会包紧紧的夹在腋下,左右摇晃的走了出来。
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妈,走吧,我们回家。”
她的父母亦同他的父母都很惊讶,踏着碎步前来扶持,走过这两米一窗户的白色回廊,自己并没有很虚弱,只是眼神中曾经鲜活过的瞳孔早就已经随他般失去了颜色。墨空一般的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颜色。
窗外树影摇曳的回荡姿影,被晨光仔仔细细的印入回廊,又被窗棱简简单单的分割出不同深度的块,与她坚强穿梭的影一起忽明忽暗。
窗外还是年味未散冬雪交织成片的泛滥状。
她母亲养了一只从街上捡来的纯种中华田园犬,也恰巧在春节这个月内将生下一窝狗宝宝。
就是因为他死了家中无人照顾接近临盆的狗妈妈,晨昏交届三个来回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安妮,我们回来了,你怎么样了呢?”她的妈妈一脸凝水的表情声情并茂,可能只是为了渲染一下死气的氛围。
“安妮?安妮!你怎么在这!”
就连失魂落魄的她也匆匆脱下隔离凡尘污染的高跟鞋跑了过来,看到的却是鲜红的蔷薇炸开一地的惨状,清冷的迷迭香花被红色侵占的那种咄咄逼人的视觉感。
她的思想瞬间又停止了几秒。
又是三天前脑子里只剩下白色的空洞世界。
“安妮!”这是她唯一的反应。
当然还有止不住的泪水,一滴滴划过苍白过久的脸,没有带走丝毫凡尘红妆的粉饰而滴入那片红色的花火,杳无音信。
“安妮走了,诶,等等,她的窝旁有四个孩子。让我看看。”她的母亲拖着沙哑的声带及其用力的轻声出来。
似乎每一句都在颤抖,在空气中抖动成让人心寒的语。
她也回过头来,瞧上了那一窝狗宝宝。
“不,不行了,小安妮们也。。。。不行了,都怪我,我没有把它们照顾好。”
“不,等等。”她的眼睛忽的一亮,大吼了起来。
“这个小家伙还活着呢,看,它还向我眨了眨眼,妈,在这!”
“在哪在哪?哎呦我的小家伙,快快快,我的天。”她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放到自己的胸口处,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
“这个小家伙命可真大,这可能是安妮最后的寄托了,我们一定要把它养大,让它快乐的成长。”
“妈,那这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安娜吧,长得蛮可爱的诶,你说是吧,艾艾?”
白色的底色上随意的增了几笔花花绿绿的色块,短而粗糙的毛发上拖着一只像绒球一般的小尾巴和半个拳头般的小头颅。
它的眼睛依旧在忽闪,仿佛洞悉了一切,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却时不时透漏出稚气的颜色。
“妈!妈!这是只小男孩,还叫安娜?”
“哎呀呀,是妈糊涂了,小男孩就叫安迪怎么样?”
“可能妈你也就会这几个安字开头的英文名了,安迪也不错,挺上口的。”
“小弟弟,你差点就变成了小安娜了,是不是还要给你卖条红色的裙子呢?”她一边调侃着,一边笑出声来。
她的母亲在一旁微微的拐了下嘴角,上扬的不深不浅。
3、
“嘿,安迪,别跑,穿上鞋子,要不然怎么领你出去啊?别跑!站住!”她大声的喊着,嘴却笑得合拢不收。
“汪,汪!”安迪可能是在反驳,以他最快的速度摆弄着小短腿,但还是敌不过两条长腿的人。
“嘿,我可抓到你了,走,买菜去。”她一边笑着一边熟练的给它穿上鞋子,只是比大拇指大一圈的蓝色小鞋。
“汪!汪!”穿上鞋子的它又以很快的速度穿出了她的重围,直奔门口,还时不时的回头吐着舌头挑衅。
“我来了,妈我们出门了!”她这两个月中又重拾了生活这个压在每个人身上无形的重担,痛却让人快乐着。
当她把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又想起了他,干什么事总是那么热忱认真,总是冲在首要位置。
她摸了摸眼睛过度劳累随意洒下的汗,跟着安迪一起跑了出去。
安迪拐了转角,停了下来,一边摇着白色的短毛尾巴一边等着她,眼神中写着无尽的期待。
当她出现的一瞬间,它汪了一声,幼稚的心底捉摸不住的总是恶作剧。
“安迪,你个小混蛋,想吓死我。”
安迪看到她溜溜的向前跑去,总是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啊,和他相处的每一天,他总会逗我笑,跟我恶作剧,和安迪一样总是按捺不住兴奋与欣喜。
“安迪,等我抓到你的!”她笑着跑去它的方向。
四月的一切都赋予了美好,赋予了所谓的玫瑰色。
斜斜的日光依旧主照着她和它,其棱角也随着暗色玻璃的大楼变换着视角与状态,将整个小 城活生生的交错成了光影的河。
4、
“安迪!你给我老实点,洗白白之后就会香香的,就你这小刷子毛也能顺顺的哦。”
“安迪,你闹够了没有,给我老实的!”
安迪看到她生气的吼了出来,就拉耸了耳朵眯起了眼,任由她细腻的摆弄。还很随便的朝着她打着很大的哈欠,然后继续眯缝着眼盯着她。
每次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它总要将自己的身体甩一番,甩起了带有白色素衣的短毛随意的形状和贴着浴室瓷砖升腾起来的泡沫,摇摇晃晃般折射出一幕幕幸福的光景。
她忽然想到了他也是不喜欢洗澡,不喜欢让人给他搓背,但是他也和它一样在把她弄生气的时候做着小动作盯着她看。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看到眼里。
喷水的龙头忽然倒下对着她的脸射出了温水,她急忙关掉,顺势而下的水流中又隐约夹杂了些许咸涩的滋味,顺着所谓的思念流向他喜欢观赏喜欢呐喊喜欢发泄的大海。
5、
半年多,她还是没有走出来,但活的却比走出来要更精彩。
她学会了微笑,本就生的有些怜人的她变得更动人。
她学会了看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比不上她和安迪相处的每一天。
她并没有处新的男朋友,而是把自己的心思都留在了安迪的身上,安迪在她的照顾下也变得发福,但依旧没有失去可爱劲。
她把自己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但每个月都会带安迪来给他的墓碑送花,并和安迪一起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家常。
安迪也总是很配合的汪汪,抬起头就是一张飒爽的小脸,和生前如他一般墨色深黑但却不乏温暖的瞳仁,在日光中隐约发亮。
又一次她也被公司的老总训斥,也尝到了一样属于他的滋味,失落的做着出租车回家。
她很庆幸,自己不会开车。
但也很苦恼,自己如果会开车就可以在当时接他回家。
她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从午休一直睡到深夜。
当她饥肠辘辘的爬起,拿起了啤酒和下酒菜时,轻轻的动作也把安迪吵了起来。
灰白色的冰箱保鲜灯光下依旧是安迪趾高气扬的脸,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深夜她和它一起坐在阳台上吃着同一盘花生米,外面的墨空并没有多强大的压迫感。
但她却真真切切的记得自己是怕黑的,而如今一样坦然。
半年前的今天或许自己还在哆哆嗦嗦的和他一起走夜路,他领着她的手穿过小巷和黑街。
今天它却时不时的望着她,眼中似乎有些事情想表达但却送给了那一轮青灯托塔似的胧月。
它用自己肉嘟嘟的爪子碰了碰她拿着啤酒瓶的弯曲的手指,她很惊讶的看着它。
清寒色的月光似乎停滞在了某一刻,久久没有变更,一波又一波让人悚然的淡蓝色空洞的光,让她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她笑了,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似乎有清风拂过暗流般让人心毛茸茸的香。
暗红色的地板上,洋洋洒洒的是她和它深黑凝重的影,和逆流成江湖似水静静蠕动般的月光。
又像是他和她的影,并没有阴晴圆缺。
6、
一年后,她摇晃着红酒杯和安迪一起坐在情人节夜晚的西餐厅内。
她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安迪带了进去,共进晚餐。
不知从何的钢琴乱音轻轻的洗刷了耳畔,暗红色的酒在摇晃中散发出迷人的香。
她红妆了一身华丽的袍,举止之中早就不忘那习惯的微笑。
还有安迪,依旧吐着舌头,眨着深邃的眼。
“安迪,生日快乐!”
7、
她说:“可能在半年前那个公园草地的嬉戏中我就看得出它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命运总给我这样不折不扣的鸣响,在滴血过后的心里回荡。黑的夜揭露了我没有厚实大衣掩盖没有淤积脂肪护体没有遮掩的内心的时候,是安迪救了我,但我知道,那就是你。”
半年前那个初夏,深浅高低不同影子的交纵世界,从后脖子摩擦出惹人发痒的软草,青绿的浅草味道,闭着眼映着阳光透出橙色调子的血红色眼皮,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安迪,可能就已经成为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