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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要与许多人相爱,以弥补他天生所欠缺的各种情感。
【1】
韩贰跑到江边,朝着滔滔东去的黄浦江大声喊:“李鱼,你TM……”
韩贰愣了一下,骂人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指向江面的手指悬在半空又慢慢落下去,然后扑通地跪在沙滩上,抱头痛哭。
刘维躲在公路边的亮红色SUV里,拿着纸巾的手在湿湿的眼眶边擦了擦。
韩贰的蓝色衬衫在暗紫色的江面边并不容易辨认出来,但当刘维从酒吧追出来的时候,沿着公路开到这里,一眼就认出了韩贰。
江边没有护栏,韩贰站在江边脚尖离水只有一步之遥,他对着江水失声痛哭,浩浩荡荡的江面如一只蛰伏的巨大野兽,随时都可能吞掉渺小的韩贰。
刘维倒也不怕韩贰会投江自杀,因为韩贰是个很怂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韩贰的怂,所以不久前李鱼才会拒绝韩贰“蓄谋已久”的浪漫表白。拒绝得冰冷又不留情面,连韩贰的自尊都不顾。
天渐渐黑,韩贰哭累了。他起身往回走,哭完之后他才想到,表白遭拒的自己一气之下跑出来而现在该去哪里。
走到公路边,垂头丧气的他没有发现刘维,倒是刘维从保时捷中探出头来,她挥着手说:“韩贰,这里!”
韩贰这才回头看见她,他想礼貌的微笑,但憋了回去。
他就站在那儿,像块木头,愣头愣脑地看着车里的女人。
“进来呀!”刘维把另一侧车门打开。
【2】
今天是李鱼的生日。
韩贰周一三五当家教,周二四六做服务生,周日去酒吧唱歌,辛苦忙活了三个月,攒了钱给李鱼过生日。
租了这附近最好的酒店,用了最好的灯光师,菜要最好的,酒要最贵的。
还有一束玫瑰花,从国外空运来的。
当然这笔花销韩贰付不起,他只花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一大部分都是韩贰的死党冯鹿明付账,此外冯鹿明还给韩贰的卡里打了十万块钱,帮助他买些别的能打动女生的东西。
韩贰没要这十万,另外他还写了欠条给冯鹿明,表示这些钱都是他借的,早晚要还,冯鹿明不肯,韩贰说必须还。
于是一切都开始进行。
吃饭,喝酒,唱歌,敬酒,切蛋糕,往脸上抹蛋糕,说祝福的话。
人人都送给李鱼一句祝福的话。
最后该到韩贰说祝福语了,韩贰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清淡的音乐缓缓流入,韩贰像小说里那样,单膝跪地,拿出玫瑰花和戒指,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肉麻的话。
李鱼没有感到惊喜,她皱着眉听完韩贰的深情表白。
在场的人都替韩贰捏了一把冷汗。
李鱼淡定地拿起戒指,看也不看地扔进旁边桌子上的红酒杯里,然后接过那束几万块的玫瑰花,把花一根一根地抽出来甩在韩贰脸上。
【3】
除了冯鹿明的车之外,刘维的保时捷应该是韩贰这辈子坐过的最贵的车。
车里开着空调,韩贰看了刘维一眼,又不自然地扭头看向车外,说:“有点冷。”
刘维关了空调,她早已经把自己的红眼圈消除了下去,车外的路灯亮了起来,灯光照在她淡淡的妆容上。
“去哪儿?”韩贰坐在车里不知所措,有些尴尬的他只好期望着刘维能帮自己找一个去处。
“去广场转转?”刘维想了想,说。
韩贰没说话,他看着车外开过去的一辆辆车,心里莫名难受。
车开得慢,外面的江水流得也慢。刘维先开口说:“刚刚在酒店,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大的改变,你的变化已经很大了。”
韩贰没说话,他觉得座椅很舒服。他靠着车窗看公路外的江,江面被花花绿绿的灯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路灯一段一段地照亮车辆稀少的公路,坐在车里向正前方看,可以看到无垠的平坦的大地,远处的地平线上隆起一排巍峨的建筑群,夜晚的庞大的建筑群上发出星星点点的灯光,灯光又照亮其他的建筑,勾勒出更加阴沉的建筑的轮廓。
江水缓缓地流。
刘维和韩贰像保持着某种默契似的彼此都没有说话,刘维专心地开车,韩贰则看着渐渐暗淡的江水出神。
突然有几滴水滴拍在了韩贰面前的车窗玻璃上,韩贰因此回过神来,收回思绪的他透过水滴看向窗外,看到了水滴中倾斜的黄浦江和倒立的东方明珠塔。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从毛毛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刘维打开了雨刷器。
街上人很少,打伞的人匆匆地走。
【4】
雨下大了,倾盆大雨哗哗作响,
冯鹿明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的眸子很深邃,望着雨幕中混乱的霓虹灯光,轻生叹气。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冯鹿明把一张银行卡扔在李鱼的腿上,说。
李鱼衣衫不整地坐在车里,她的大腿和胸前还清晰印着几条鲜红的手印,她挑了挑嘴角,把卡收回身旁的包里。
她的头顶着胳膊翻身换了个姿势,顺势趴在冯鹿明的腿上,伸出了修长又白皙的手指,把玩着冯鹿明的腰带扣。
雨还在下。
冯鹿明不耐烦地推开李鱼的手,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深呼吸。
“戒了那东西吧。”冯鹿明冷冰冰的说。
李鱼听完坐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支烟,娴熟的点上,吸了一口,玩味地看着冯鹿明。
“你不觉得现在说太晚了吗?你是供不起我吸了,还是……”李鱼用手指戳了戳冯鹿明的前胸,接着说:“还是你终于觉得良心有愧呢?”
冯鹿明被李鱼说的哑口无言,他前额的青筋隐隐凸出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雨,一言不发。
冯鹿明感觉自己在李鱼面前时完全处于下风,不知是什么缘由,每当自己狠下心来的时候,却总是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
许久,当李鱼的烟灭了很久之后,冯鹿明说:“我送你进过一次戒毒所,也能送你进第二次。”
李鱼笑了:“好啊,你最好让我死在那里面。”
冯鹿明像被说出了心事,脸色很差,愤怒地攥着拳头。
李鱼把头枕在冯鹿明的右臂,伸出手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衬衫纽扣,然后把手伸进衣服里,缓慢地抚摸起他那精壮的肌肉。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李鱼说。
【5】
雨下的太急,刘维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
街上空荡荡的,漆黑的夜幕降下来,只有刘维的车子停在一根路灯下,四处无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一路上韩贰都没有说话,刘维只好先开口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韩贰点点头,呆呆地看着车外面的雨。
车子启动了,雨点落在已有积水的路面上砸出一圈圈水花,这些水花密密麻麻地开在车子四周,开在地面上,开在路灯的昏影下。
韩贰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李鱼的脸,她面无表情地把戒指扔进红酒杯里,她面无表情地把玫瑰折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周围的人怜悯地看着自己。
韩贰通过车窗反射的光线,内心痛苦地看着自己。
雨声很大,夜晚的上海的光芒即使被雨淋湿,也依旧削减不了辉煌的气势,霓虹灯亮起来,像五颜六色的水彩在画布上染开。
五颜六色的路面,五颜六色的天空,五颜六色的雨伞和五颜六色的江水。
刘维打开车载唱片,飘出来王菲的歌声。是王菲的《新房客》。
韩贰看着雨水不断滑下的车窗,车窗玻璃映着自己的脸,但在车外的霓虹灯和车内车灯的双重作用下,玻璃折射出异常斑斓而又复杂的光线,韩贰突然看到在倾盆大雨里,李鱼站在大街中间,朝向自己,面无表情。
韩贰惊讶地差点叫了出来,他把手贴上车窗玻璃,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再次仔细看向窗外,那里已是空荡荡的。
韩贰因为眼前李鱼的消失而感到失落,在这巨大的失落中韩贰只觉胸闷,窒息感伴随着轰鸣的雨声一起涌上胸口,他的手挣扎着向身旁抓去,却抓到了刘维的手腕。
刘维轻咳一声,继续开车。
渐渐,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
韩贰松开手,轻轻合上双眼,他的衬衫不知何时被汗水湿透了。
雨声渐渐小了。
当雨声终于停息时,韩贰张开了口,“回家吧。”
【6】
巨大的雨声让冯鹿明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远到回忆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朦胧雾气中,他看着李鱼撑着一把黑伞被雨幕吞没,雨刷器来回摆动,勾起冯鹿明的记忆的潮流。
多年前的梅雨季节,他打着伞走在黄浦江边,伞下的李鱼穿着雨靴怀里抱着一双帆布鞋。
雨敲在伞面上发出彭彭的脆响,冯鹿明和李鱼走走停停,转过了几条巷子,走过了几个路口,雨很长,路灯下冯鹿明和李鱼的影子也很长。
最终冯鹿明还是停在了一个路口前的红色邮箱旁,李鱼也停下。
两个人站在水里,身边的雨点落在水中,溅开数朵水花。
“我要去国外一段时间。”冯鹿明低声说。
李鱼本想掸掉冯鹿明呢子大衣肩上的雨珠,听到他的话后手悬停在半空。
“我要等多久?”
“一个月,一年,或者一直等下去。”
李鱼终归是把雨珠弹掉了,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呵气,暖完手后又握住了冯鹿明举伞的手。
“有时间把留在我家的衣服取回去吧。”她说。
冯鹿明好像是叹了一口气,他说:“可惜我不能陪你照顾婆婆了。”
“奶奶的病已经好多了,也许不久后就会好起来。”李鱼眯着眼睛笑起来,但冯鹿明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笑容里蕴含的苦涩。
年过八旬的老人忽然染了风寒,又怎么会轻易好起来。
“一定要早点回来啊。”李鱼看着冯鹿明的眼睛,认真的说。
“也许吧。”
他的话很快就被大雨声硬生生地剪碎。
【7】
在冯鹿明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他把韩贰叫到江边。
两个年轻人站在江边的护栏前,眺望着江对面的建筑群。
江水滔滔,霓虹灯鲜亮。
他们身后的车辆川流不息,车灯汇成流动的河流。
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江上拂面的风吹着他们的头发,韩贰眯起眼睛,风冷极了。
“明天我就离开上海了。”冯鹿明说。他说话的时候,嘴边吐出一团团呵气,很快就被江风吹散。
“李鱼怎么办?最近她婆婆的病不是很乐观。”韩贰不假思索的说。
韩贰说完,冯鹿明侧过头看着韩贰的脸。
过了大概几分钟,冯鹿明终于移开了视线,他继续望向滔滔的江水。
他开口说:“对我而言,爱不等于陪伴,你能听懂吗?”
韩贰没说话,他迎着寒冷的江风,思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对李鱼来说不公平。”韩贰平淡的说。
“你知道我家里人对李鱼的态度,不是很好。”冯鹿明说:“我要去国外,发展家里的生意,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又一架飞机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韩贰看着面前的江水,不再说话。
【8】
冯鹿明走之后李鱼就重感冒了。
韩贰一边照顾李鱼的奶奶,一边陪李鱼吊盐水。冯鹿明走后除了那次重感冒之外李鱼依旧和以前一样,还是照顾患病的奶奶,还是工作上班忙忙碌碌,只不过有一次深夜韩贰从酒吧打工回家时,看见她在一个有红色邮筒的路口前,头顶着墙笔直地站着,双手死死地扯着衣角。
“李鱼,怎么了?怎么还不回家?”韩贰走过去,关切地问。
李鱼的头抵着墙,眼神低垂,失神地盯着地面,嘴里一直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李鱼?”
李鱼挣开韩贰伸过来想把住自己肩膀的手,她像受惊了一样蹲在地上,整个人贴在墙边一动不动,嘴上的喃喃却一刻都没有停止。
“李鱼?李鱼??你怎么了??”
无论韩贰怎么询问,李鱼都没有回应,她如同着了魔似的自顾自地小声喃喃。
阴云笼罩过来,远方的天空划过数道闪电。
“走吧,跟我回家。”韩贰望向夜空渐渐笼罩的阴云,然后转过头搂着李鱼的肩膀低声说。
李鱼挣开了他的手。
阵阵凉风吹来,街两旁的树叶扑簌簌的被吹落,如同天空深处轻飘飘坠落的星辰。
旧楼上挂着的店铺牌匾随着风吹而轰轰作响,有几个店铺做装饰用的小彩灯泡也跟着这突如其来的冷风一闪一闪地忽明忽灭。
雷声渐渐逼近,阴云翻滚着像沸腾的开水。
韩贰抬起头向天空看去,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乌黑的云将星辰和月亮投来的光芒遮盖的严严实实。
一滴雨落在韩贰的嘴角。
不到片刻,雨点就密密麻麻地砸下来。
雷声的轰鸣,雨声的嘈杂和风声的呼啸夹杂着,从四面八方笼罩着韩贰和李鱼。
在这样的雨夜,幸好韩贰和李鱼在墙下,整栋墙是一栋楼房的墙体,而这墙体的上面就是一座阳台。有了这座阳台,韩贰和李鱼暂时是不会被雨淋湿的,但是这样等雨停也不是办法,因为李鱼的奶奶独自在家中,韩贰的担心愈发加重了。
雨不停的下,韩贰心里的担忧被雨声,风声和雷声无限制的扩大了。
李鱼瑟缩在墙角,偶尔有几滴冷雨从阳台的边沿落下来,滴在她的身上。韩贰环顾四周,发现了街对面不远处一家小报亭还在开着。
韩贰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李鱼那瑟瑟发抖的身上。
雨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又冷又疼。当他穿过街站在报亭前时,全身已湿透了。
韩贰买了一把伞,伞柄系着一个铜铃铛。
雷声乍响,城市在油腻的街道上映出模糊的影子。树叶被雨打落了许多,被打落的和枯死的树叶顺着路边的汇成的水流一同汇入下水道。
肮脏的和洁净的都被雨混在一起,统统送进了下水道里。
韩贰再回到阳台下的时候李鱼已经不在了,只有空荡荡的夜空和街道,以及红色的邮筒。
韩贰呆愣在原地,伞柄的铜铃铛被风吹得直响,铃声清冷。
【9】
第二天风和日丽,很难看出前一晚的狂风暴雨。
而韩贰再看见李鱼的时候李鱼又恢复了正常,很难看出前一晚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韩贰越发的担忧起来,尤其当他站在她家窗前,看到李鱼正精心给奶奶喂饭时,那细腻又温柔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动作都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而韩贰更加难以置信,他不大相信眼前这个精心照顾老人的李鱼,也不大相信昨夜那个头抵着墙只顾自言自语的李鱼。
哪个是真正的李鱼到如今韩贰也区分不清楚。李鱼看到韩贰在窗外呆呆站着,于是用小指把头发挽在耳后,对韩贰招招手说:“进来坐啊。”
韩贰绕过庭院前的香樟树推门走进去,走进客厅的他看见卧室里正在照顾奶奶的李鱼,午后的阳光很温和,这大抵是因为昨夜狂风暴雨的激烈而换来的今日阳光的和煦。透过庭前香樟树树叶罅隙的阳光洒在李鱼的脸和裙子上,投下片片碎影。
约莫五分钟,李鱼从卧室走了出来,她回身轻悄悄地关上卧室的门,给韩贰倒了一杯水,说:“你等下,我去取你的外套。”
“不着急去取,昨天你——”韩贰拦住了李鱼,关切地问。
李鱼听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白皙的脸颊飞起一片红潮。
太阳缓缓移动。香樟树的树影从墙角挪到了窗边,在地上映出了清晰的香樟树叶的残影。
一朵云从远处飘来,遮住了太阳。
【11】
当刘维把车停在韩贰家楼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进去坐坐吧。”当刘维把目光投向韩贰时,他笑笑说。
刘维拢了拢耳后的头发,笑着点头。
韩贰的家面积不大,但装饰的简约而温馨。洁白的墙壁,亮灰色的家具,有几株盆栽坐落在阳台里,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客厅的窗户边还有半杯凉掉的咖啡。灯光有些暗,刘维在这时瞥了一眼韩贰,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韩贰低垂着眼帘,他的呼吸声很轻,轻得像一枚羽毛。
“你还好吗?”刘维轻声问。
韩贰回过神来,他冲着刘维笑笑,说:“进来坐,喝点什么?”
“白开水就好。”
不久韩贰端来两杯白开水,刘维接过来,水温有些热。
“饿吗?饿的话我去煮点吃的。”刘维笑笑说。
韩贰也笑了,说:“哦?你会煮饭?”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难道不像出入在厨房中的女人吗?”
“我只是以为你吃饭都是有厨师专门做的。”
“怎么会,他们只是在饭时左右来做饭,其他时间我如果饿的话还是要靠自己的。”
“所以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孤单吗?”
“还可以吧,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后来它独自跑到外面死了,我一连好几天都会梦到它,梦到它嘴里叼着一只鱼,以至于我一直以为它是出去觅食走丢了,可是它死的那天下午,是我亲手把它埋在江边的。”
“后来没有再养过宠物吗?”
“没有了。那只猫死后我只养植物,呐,那几株盆栽。因为我知道,它们只能呆在这儿,是不会离开我的。”
“是啊。”刘维喝了一口水,有些烫。她说:“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说着,从手提包中拿出了一个纸袋,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枚婚戒。
正是那枚韩贰对李鱼表白的,被李鱼扔进红酒杯里的戒指。
它此刻在刘维的手中,发着温柔的光。
韩贰看着戒指,不说话。
昏暗的灯光照在韩贰的脸上,在他的鼻翼投下一小块阴影,那阴影像窗外漆黑的,被雨洗涤过的夜。
“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之间,你会如何抉择?”刘维问。
韩贰看着刘维手中的戒指,戒指的金属光泽在灯光下柔和而又非凡,他开始陷入了冗长的回忆。
【12】
在冯鹿明离开上海的第二年,李鱼的奶奶就永远地离开了李鱼。
在那场葬礼上,李鱼多次哭晕,教堂外的雨淅淅沥沥,哀乐掺着雨声流进韩贰耳朵里,韩贰仰着头,望着教堂高高穹顶上的壁画陷入沉思,在那些壁画里,仿佛那个下午,正在精心照顾奶奶的李鱼就在他的眼前,那时候太阳在天空缓缓移动,残缺的树叶影子从西移到了东。
韩贰的心里升涌起一股无名的哀伤。
这种哀伤也许是源于李鱼奶奶的离世,也许是源于再也不能重现埋在他心中那一幕,对于时光的流逝而感到的哀伤。
但还是李鱼的低声哭泣唤醒了韩贰的思绪,他只能抱着她的肩膀。偌大的教堂空无一人,只有轻弱的哭声和焚烧纸钱时火焰燃烧的低响。
韩贰抱着李鱼的肩膀,看着棺材被放入坑中,再一点点地被土填埋。
雨下得淅淅沥沥,雨丝如雾,慢慢濡湿了李鱼的脸和韩贰手中的雨伞。
伞柄系着的铃铛轻声作响,声音冰凉。
放在墓碑前的白花被雨淋湿,韩贰看着李鱼哭泣的背影,心中难过但又不知如何安慰。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笨的人。
在墓地,李鱼和上次一样,她紧紧贴着冰冷的墓碑,嘴里念念有词,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韩贰没听清他嘴中的话,每当试图靠近她的时候她都疯了一样的喊叫。
直到过了很久,雨彻底将两个人的衣服淋湿。李鱼终于在哭泣和念念自语中晕倒过去。
李鱼茶饭不思地过了很久,韩贰再问起在墓地和街角她反常的一幕时李鱼只是摇摇头不做回应。
当韩贰以为一切都告一段落时,李鱼却突然地失踪,两个个月后,一群人找到韩贰,告诉他李鱼为了吸毒欠下巨债,不交钱就收尸。
韩贰断然不信,他们就给他看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李鱼瘦的皮包骨,嘴唇惨白,她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苦苦哀求身边的人给她大麻。
韩贰的拳头死死攥住,那群人得意地离开。
那天晚上韩贰一直没睡,在这巨大的欠款面前他没有一点办法。他的心里总觉得在哽着一块巨石,那是一种爱一个人却无能为力的难受。韩贰站在窗前看了一宿夜空,当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他还是不得已拨通了冯鹿明的电话。
两天后冯鹿明回国,偿还了欠款,重新修葺了李鱼奶奶的墓地,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解决了。
韩贰陪着冯鹿明接李鱼回家的那天,李鱼还是瘦的吓人,她一直盯着地板发呆,不看任何人。
【13】
李鱼赎出来后被冯鹿明安置在以前她的住所。冬天马上就到了,白天一天天地短下去,黑暗越来越久地笼罩在上海的天空。
上海高楼顶部的探照灯旋转着直刺云霄,巨大的白色光柱向云顶刺入,但终究只是照亮了一小片云朵,天空的绝大多数仍然黑黢黢的,像一汪死寂的海洋。
冯鹿明约韩贰在外滩广场见面,广场的灯光闪烁而又明亮,照亮了冯鹿明的半边身体。
韩贰下了计程车,走到冯鹿明身边。
江风湿润。江里的灯光倒影全映在冯鹿明的眼里。
“怎么...”韩贰的话还没说完,冯鹿明已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韩贰一个趔趄,捂着出血的嘴,看着冯鹿明。
冯鹿明的脸色冰冷,他紧紧皮手套,挥手又是一拳。
这一拳打在韩贰的下颌上,韩贰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脸已是火辣辣地疼。
冯鹿明弯下腰,拳头高高举起来,看着韩贰那张已经肿起来的脸,放下了手。
“起来。”冯鹿明冷冷地命令道,说着他背对韩贰站着,望向江面。
韩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站在冯鹿明身边。
“你想怎么解释?”冯鹿明声音冷淡地说。
韩贰苦笑一下:“听我解释是吧?冯鹿明,你知道你离开李鱼身边对她有多大影响吗?”
“为什么她吸上了毒?”
“也许有些事她想忘记但是却忘不掉吧,而毒品的麻痹正好可以让她暂时失去记忆的理智。”
“她要忘记?”
“对,就是忘记。忘记她奶奶的死去,忘记你的背叛。”
“我的背叛?”
“若你爱她为什么不在她身边?那不是背叛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有的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家里人希望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
“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你就该克服一切地和她在一起。”
“不,你根本不懂爱。爱一个人,不是非要在一起。”冯鹿明说:“爱不等于陪伴。”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你爱李鱼。李鱼的变化有多大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逃到国外,却根本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你要是考虑过她的感受,你就会知道她在失去奶奶而最需要安慰时你的离开让她有多痛苦。”
“我正是考虑过她的感受,才会嘱托你照顾好她,可是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冯鹿明说完,直直地盯着韩贰。
半晌,韩贰看着他的眼睛,针锋相对地说:“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因不是我,而是你。”
寒冷的江风拂面而来,上海的天空阴云笼罩,已经开始下起了毛毛雨。
湿润的江风吹乱冯鹿明和韩贰的头发。
【14】
韩贰看着刘维手中的戒指觉得神情一阵恍惚。
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雨停了。”韩贰轻声说,他仿佛是自言自语,但还是被刘维听到了。
刘维抹了抹眼角的泪,把戒指握在拳中笑笑说:“那我走了。”
然后,转身快速离开。
韩贰伸出手想拦住刘维告诉她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刘维走的很快。韩贰站在窗帘后,看到刘维哭着走进车子,过了许久才开车离开。
韩贰想给刘维打个电话解释,但是想想后又作罢。
雨停了。这三个字在刚才那个特殊的语境里虽然不是答案但是又像极了答案。
在刘维离开后,韩贰坐在沙发里仰头看天窗外面,夜空极其深远,韩贰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李鱼的眼睛。
他开始后悔那自作主张的生日表白,他当然知道李鱼心爱的是冯鹿明,但是他也知道,他们的爱不会有任何结果。
而韩贰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有的爱只问过程,不问结果。
所以当他看着夜空发呆时,只看到夜空十分深邃,对那些闪烁的星星全都视而不见。
夜里十二点,韩贰拨通了李鱼的电话,两个人都长久地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韩贰再次把电话拨过去,李鱼接起电话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地说:“韩贰,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韩贰握着电话筒,只觉得电话筒格外冰冷。
冷得似乎使耳廓都结了冰。
“我……”韩贰还想再说一些话,但是他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荡荡,不知为何他张开嘴说道:“我听你的。”
电话另一边传来李鱼深呼吸的声音。
“还有别的事了吗?”李鱼问。
“我就是……”韩贰支支吾吾,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又不愿意挂电话。突然他的头脑里灵光乍现,脑海里全都是今晚坐刘维回家时车窗外白茫茫的大雨,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说:“今天雨大空气潮,你的腿记得要热敷。”
李鱼停顿了一下,低声说:“谢谢。”
说完后韩贰感觉自己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了,他笑着说:“我没事了,你早些睡吧。”
“嗯。”李鱼说完,挂断了电话。
李鱼挂完电话,转过身对冯鹿明说:“今晚还住在这吗?”
“韩贰吗?”冯鹿明指了指李鱼手中的电话。
李鱼没有搭理冯鹿明,她随手把手机扔在宽大的床上,走上前去解冯鹿明西装的扣子。
“太晚了,睡觉吧。”
冯鹿明看了看墙上的表,又看了看床上的手机,然后拨开李鱼的手,重新扭好扣子,转身走进浴室,不大一会儿又出来了,他看着李鱼说:“水我放好了,去洗个热水澡吧。”
“切。”李鱼嘴角向上一扬,走向浴室,路过冯鹿明面前时眼睛眯缝着摸向他的皮带扣,调笑着说:“马上就回来喔。”说完舔舔嘴角。
细碎的水声从浴室传出来,冯鹿明轻声坐在床上,拿起李鱼的手机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他合上手机,起身走出屋外,轻轻合上了门。
【15】
黑色的跑车疾驰在上海郊区的高速上。夜里灯火辉煌的上海在车后越来越远,冯鹿明不断地加着车速,江面的光彩迅速流动起来,像风筝上被风吹得飞扬的尾穗。
猩红的车尾灯在漆黑的郊区里十分夺目。
血一般的颜色在笔直的,寂静无人的高速路上拖出长长的残影。
车开到离上海市区很远的地方,冯鹿明停下车走下来,面对着黄浦江站着,望着夜里宽阔的,如墨汁般的江面。
天上的星斗暗下去,地上的霓虹灯亮起来。
午夜,刘维想了很久,在确定了自己需要一个正面的答案时,她翻出韩贰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占线。
再打,还是占线。
刘维放下手机,她看向墙上的壁钟,发现此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她想大概韩贰已经睡了,于是就放下电话,独自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拉开窗帘,清冷的月光全都洒落在她身上。
城市在巨大的夜幕里灯火通明,而坐落在江边的,刘维的别墅就显得格外静寂了。
刘维望着林立的高楼,心中没来由地涌上悲哀,她回忆起很久前的自己,喜欢偷看韩贰在操场打棒球,喜欢考试时自己心惊胆战地给韩贰传答案,喜欢坐在学校前爬满爬山虎的上,望着韩贰放学后骑单车从自己面前经过。夏季的风徐徐吹了许多年,吹得阳光下的少年都长大了,流离奔波在巨大的尘世里,满身疲惫又满心悲哀。
她知道,许多时光都回不来,就像课后的阳光,窗前的少女和黑板上的粉笔字。都被一阵风吹过,吹得纷纷扬扬,化成粉末和翩翩起舞的蝴蝶。
月光慢慢沉下去,刘维将手里的戒指渐渐握紧。
【16】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韩贰接到冯鹿明的电话。
冯鹿明约他到他的家里。
冯鹿明载着韩贰一路向西,走了很远很远,车子才停下。
车停在郊区,冯鹿明走下车子,一栋烂尾楼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韩贰也跟着走下来,路边的野草长得齐腰,他们肩并肩地站在烂尾楼前的江边。
清晨的江风拂面,因为风冷所以韩贰觉得脸有一些麻,他紧了紧外套,看着江对面的上海,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云下。
冯鹿明好像感觉不到冷,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语气平淡地说:“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和前些年一样?”韩贰苦笑着问。
对于冯鹿明的离开,韩贰是很纠结的,他既希望和前些年一样,冯鹿明走得干脆又利索,让自己能陪在李鱼身边,因为冯鹿明的远离让他感觉有一些近水楼台的安全感。相反,他又不希望冯鹿明独自离开,最好带走李鱼,因为他也知道李鱼真正爱着的人是谁。爱一个人肯定知道这个人的心里住着谁。他不希望再看到那些年李鱼因为冯鹿明的离开而颓废,也不希望她再饱受相思之苦。
“不一样。”冯鹿明平静地说:“我会问李鱼的想法,如果她愿意,我想我会带着她。”
“我知道了。”韩贰也平静地说。他自己也没想到现在的心情是如此的平静。
仿佛是一种解脱。
风吹动齐腰的野草,吹起韩贰的头发。
他眺望远方的城市,那里阴云笼罩,似乎是要下雨了。
【17】
果然如冯鹿明所说,一周后,冯鹿明要离开了。
韩贰和李鱼到机场送冯鹿明。
正值隆冬,冷空气的突降使上海骤降数度气温。韩贰和冯鹿明穿着大衣站在风里告别。
风吹起李鱼的风衣下摆,像张开的蝴蝶的双翼。
“可能这次,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冯鹿明淡淡地说道。他没有看任何人,也不知这句话是说给韩贰还是李鱼听。
韩贰和李鱼都没有说话。
“这次我不想把你丢下。”冯鹿明接着说。
韩贰听完,有些释然。
迎接冯鹿明的还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过了许久,李鱼打破了沉默,“我是个有污点的人,我不能毁了你。”
“这我不介意!”冯鹿明用力地抓住李鱼的双肩,神情激动的说。
“别骗自己了,冯鹿明。”李鱼笑了,推开冯鹿明的手后撩起耳边的碎发,说:“我最爱的人是你,我最了解的人也是你。如果你真的不介意,你刚才反应不会这么大。”
“我……”冯鹿明被说的哑口无言。
“你走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回戒毒所的,也许等我真的把毒戒了,就去找你。”
这句话韩贰和冯鹿明都听得出来只是一句敷衍。
“李鱼……”冯鹿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鱼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随后李鱼紧紧地把眼前的冯鹿明抱住,用尽全力地,似乎要把自己融入到冯鹿明的身体里。
她压着声音,用只有冯鹿明能听到的声音说:“不必记得我。”
冷风突然拂面而来,不知是冷风还是这场离别的原因,韩贰看到冯鹿明的眼眶留下两行泪。
“等我,或者我等你。”冯鹿明哽咽着说。
李鱼把嘴贴在他的耳边,细声说:“我不会等你,你也不必等我,我们各自生活就好。”
“为……为什么?”
“人一生要与许多人相爱,以弥补他天生所欠缺的各种情感。”李鱼淡淡说。
最后他们终于分开了拥抱,李鱼却无论如何也不去看冯鹿明的眼睛。
因为听说说谎者的眼睛是最容易被察觉的。
冯鹿明上了飞机后,韩贰想和李鱼一起回去,但被她拒绝了。
坐上计程车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空气更加冷了,韩贰看着被雨淋湿而模糊的车窗,不由得出神了好久。
不一会儿,计程车里的广播电台放出一首张震岳的《再见》,韩贰看着外面的雨,愈发觉得难过。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张震岳在歌中随性地唱道。
在模糊的车窗前,韩贰似乎看到了刚刚李鱼与冯鹿明相拥时李鱼那张埋在冯鹿明胸前的脸,那表情冰冷又多情,一如飘忽不定的雨和风。
韩贰觉得这首歌来得恰到好处,他看着雨,看着大雨滂沱中的城市,心里莫名的难受。
【18】
当韩贰坐上计程车离开后,李鱼决定去黄浦江边转转。
她走出机场,一路向西,心里很难受,不知是因为冯鹿明的离开,还是因为没人陪在她身边。
李鱼一直走,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走。她不知道她能去哪儿,以前冯鹿明在的时候她可以以任何无理取闹的理由待在他身边,冯鹿明不在的时候她也可以以任何无理取闹的理由让韩贰陪在身边,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她不想回家,家里全都是奶奶的影子,甚至在有一天夜里她感觉到奶奶沧桑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和脖子。
李鱼始终感觉奶奶没有离开,她一直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就会出来,用她那沧桑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为了摆脱这个阴影,自己沾上了毒品,那个东西能让她长久地保持亢奋状态无法入眠,也能让她短暂地忘记冯鹿明的离开带来的难过。李鱼无法自拔。
就这么走着,从李鱼身边过去的车一辆又一辆。直到走了很远的地方,她才看到上海在江对面化成小小的缩影,江边的草很高,长到她的腰部。她走进江边的一栋烂尾楼里,走上最高层的天台,楼下是一片碎石瓦砾。
阴云笼罩在李鱼的头顶,仰头望去,只看到一层层的,望不见边际的铅灰色云彩。这时雨落下来,冰冷的雨淋湿她的衣服,被江风一吹更加冰冷了。李鱼仰着头,脑海里都是冯鹿明和韩贰的影子。他们在她的面前旋转并扭曲,像极了被打翻的油墨盒。
她知道,那东西来了。
眼前不断翻滚着抽搐晃动的图案,头脑里一片蚊蝇的振翅轰鸣声,她感觉到更加的寒冷。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李鱼疯狂地流下眼泪,脑海里竟然站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全身毛发茂密的黑色人影。那张人影的脸,是奶奶诡异的惨白的笑容。
硕大的雨点砸在她的头上,她伸出手去抓头发,一绺一绺地抓下来,鲜血从头顶流下,流进嘴里一股浓烈的腥味。
李鱼的全身已经被淋湿,正如此时毒瘾已完全侵蚀了她的身体。
她看到眼前的雨变成了猩红色,奶奶站在血雨中,血液从她惨白而又诡谲的笑容前滑过,她伸出沧桑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和脖子。
“不,不要。”李鱼左右躲闪,踩在一块碎石上,整个人从天台滑下去。
她感到身体已经悬空,看到天空正在迅速的上升,烂尾楼的墙飞速在面前掠过。
她转过头向下看,在她身下,一片碎石瓦砾正在不断地放大。
她听到风在耳边呼啸,雨砸在皮肤上的痛。
在拒摔在碎石上的前一秒,她突然有些后悔。
碎石穿过她的胸膛和脑壳,她看到鲜血和脑浆喷薄而出,染红了眼前的阴云。
此时,她后悔那次生日宴上,没有答应韩贰的表白。
【19】
雨还在下。
计程车开到小区楼下,韩贰下了车,走进电梯。
他看着电梯里的金属墙上印着的自己的影子,感到一阵心疼。
叮——
电梯到了,韩贰下了电梯,走到自己家门前,却发现门没有锁。
他悄悄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暗,他轻悄悄的打开了灯。
打开灯后才看见,刘维正趴在餐桌上打盹,桌子上摆满了她做好的饭菜。
韩贰静静地走到她面前,她睡得熟,气息平稳而又轻微。
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
韩贰心里一阵酸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撩开遮住她脸庞的头发,却不料头发刮在了她的耳钉上,刘维疼醒了。
刘维醒来看到韩贰站在自己面前,脸颊飞起一片潮红。
“没关系,不疼……”刘维还没说完话,韩贰已经朝着她的嘴低头吻了下去。
寂静的房间,明亮的灯光,半掩的门,滂沱的雨。醒悟的男人,恍惚的女人。一切都恰到好处。
韩贰觉得她的唇瓣有些冷,像屋外倾泻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