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蒸枣糕,做豆腐也是讲究合作的。一锅豆腐好几十斤,一家人吃不了,所以一般都是各出黄豆,几家合做的。多年的习俗,每个村里都攒下了一帮子“豆腐专家”。垒灶的,架火的,掌锅的,分工各有不同。小年前后,村子里便四处冒烟,浓郁的豆香笼罩着整个山村。在我们小孩子看来,做豆腐真是一种奇妙的操作。浓白的豆汁上火一熬,翻滚一通,掌锅的再加上几勺神秘的液体,那豆汁儿便开始凝结、分层,满锅里便绽开了一朵朵洁白的豆花儿,再到筛子里一沥水、压一压,又变成了整齐致密的豆腐块。农村人实在,豆腐压得特别硬,中间多小孔,炖菜时,灌饱了汤汁,放嘴里一咬,紧实弹性,汤汁的鲜美伴着淡淡的豆腥味,颊齿留香,至今想起,仍不免咽几大口口水。
过年时另一件需要全村动员的大事儿就是杀猪了。因为动刀杀生的事情可不是人人做得,不仅胆要大,心要沉,眼要快,手要稳,再加上放血、脱毛、开肚、洗肠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必须得动员全村的力量不可。只是那场面可能太过血腥,父母们一般是不允许小孩子到场围观的。因此,对于杀猪的印象,就剩下飘荡在小村上空的几声惨烈猪叫和吊挂在树杈上的两扇猪肉了。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或许也曾对那猪有过同情,甚至对关于杀生有过浅显的思考,但终究抵不过猪肉美味的诱惑,一片肥肉入口,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早扔到爪哇国去了。时至今日,那几声猪的惨叫是我关于年的记忆里唯一不甚和谐的一段,却也是年味儿不可或缺的一段,因此,还是记下了。
年味儿是隆重的仪式。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相对匮乏的年代,过年不仅意味着物质上暂时的丰裕,在精神上也让人倍感隆重而生期待。这种隆重则来源于过年形式多样的仪式,让人参与,让人感知,进而让人满怀期待。腊八刚过,便有些赶早的家户开始扫屋了,这种清扫不仅有清除杂物,整洁卫生的现实意义,也包含着扫除秽气,扫除穷困,扫除拖累的美好愿望,因此,简单的打扫也有了浓重的仪式感。
既然带有祈福的意思,扫屋就不仅仅是女人家的事情,全家人都要参与进来,偷懒不得。先是除旧,俗话说“业大累主家”,翻箱倒柜,里里外外,把那些破布烂鞋,废旧家什统统清理出去,既是轻装上阵,也是与旧年告别。然后是清污,屋顶梁柱,床底柜下,墙角旮沓,都要扫到,讲究的是一个彻底。这是整个扫屋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也是最脏最累的一环。全家早早地换上了旧衣旧裤,讲究点的包一头巾,不讲究的就用报纸糊一个帽子戴上,怪模怪样的引人发笑。爬高就低的活男人来做,寻一根长杆,绑上鸡毛掸子,从顶上一梁一柱地扫起,四面墙壁都要扫到。掸子轻挥,积攒了一年的灰尘簌簌而下,阳光透进来,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种朦胧的温暖里。脸上一定要围一块毛巾的,最好再含水喷上几口,否则立时就响起一阵咳嗽和喷嚏声。
接下来就该换窗纸了,白白的棉纸裁整齐,再来一锅热腾腾的面浆糊,把泛黄的窗纸扯下,沿着窗棂儿细细的贴上新纸,整个屋子立即亮堂了起来,新年的气息渐渐凝聚。手巧的女主人早几天就剪好了红红的窗花,胖娃娃的,小动物的,各色的花儿,慢慢地,慢慢地都攀上了窗棂,活了。彼时彼刻,孩子歪着小脸儿看花儿,妈妈浅笑着看孩子,男人安然的抽着旱烟看着娘俩,而阳光则懒懒地照着一家子,实在是年节间最好的一景。待到勤劳的女主人把东西归置好了,几案擦得干净了,被褥都换了新的,年气儿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那是轻松的气息,是干净的气息,是满满的生机和鲜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