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悔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柔和的暖风吹在温岚身上,似恋人的手在抚摸着她的脸,微醉的容颜泛起一片酡红,迷离的双眼里闪出爱羡的光。

“文兰文兰,你别走……”身边的男人发出呓语。这家伙,喝得烂醉如泥了居然还恋着自己不让走。温岚看着被紧紧攥住甚至有点发疼的手,不舍得甩开。她用另一只闲着的手轻轻点一下李彦泽的额头,就像在盖章按指纹一样轻柔,从此,你是我的了。

温岚盖完章,顺势也在床边的靠椅上坐了下来。今晚,她的酒喝得也有点多。

今天是李彦泽的生日。温岚在一个多月前就筹划着送给他一个礼物。可是送什么呢?她绞尽脑汁。

领带?作为公司的HR,他应该有需要,可是温岚又觉得太正式太古板。手表?一般都是过去的定情信物,让男人时时刻刻记得女方分分钟钟惦着回家才给的,他们还太早。腰带?似乎太私人化,有点害羞。

温岚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给他。她观察他。

李彦泽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研究生,身高一米八五,身材瘦削,戴个黑框眼镜,却不给人呆板之感,反而觉得很酷,很有文艺范和学究气。这难以综合的两种气质偏偏就在他身上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愿意用那双透视眼注视你,似乎目光很平和,实则内心应该已经翻江倒海闪过了一百个念头。作为他的下属,温岚太知道有多少来面试的人都被他这个看似平和的眼光打败了。

他要下决定的时候会用右手扶一下眼镜框,然后目光会向下看。这个时候如果你觉得他溜号了给你可乘之机那你就错了,他又会突然睁大眼睛看向你,似乎想穿透你的层层阻隔直视内心。在面试中就有太多的嫩娃子被他给吓得语无伦次。

他手里有一支笔,不是用来写字的。他把它在两只手里转来转去,慢慢地转,正着转,再反着转,匀速转,再变速转。这转笔,其实是他在思考问题。可那些来参加面试的菜鸟不知道,就用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笔,然后就不知不觉间被转得心烦意乱而错失良机。

他从不在面试时接打电话看手机。他说这是尊重和素质。温岚常常看见他拿着手机发呆。——对了,温岚想到送他什么礼物了,手机壳!一个不贵重,他可以收下,却又不落俗套的礼物。谁又能拒绝这样一个普通的几十块钱的小东西呢?

温岚在网上浏览,在实体店间穿梭。是不是自己太挑剔了,总是难以看见那种一眼就能让自己心动的样子。

男人的手机壳,不能花哨又不能太平庸,不能像小女生那样俏皮,也不能像老人家那样朴素。真是为难到温岚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打算另换一种礼物的时候,她在一堆手机壳里看见了它。就是它!亚光黑色的外壳上刻画入微地有几朵兰花,仿佛就是刻意为温岚打造的。岚,兰。黑色,是低调的奢华,兰花,是高雅的内敛。

温岚清楚地记得今晚把礼物递给李彦泽时,他脸上的惊诧和眉眼深处的惊喜。

初冬的雪夜有点冷,但这朵兰花温暖了心。

温岚也是在面试时认识的李彦泽。那时,他是面试官,她来参加面试。他的火眼金睛就那么古井无波地盯着她,似平淡,却又让一切都无从遁形。她提前准备好的各种说辞都张不开嘴,只好实话实说,还好温哥华大学毕业的硕士本身也不差,才让她没有出丑。

她不服。为自己的胆小而生气。怕什么,不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吗,至于吗?至于!好吧!她认栽。

好巧不巧,她居然分在他的手下,成为他的副手。于是,她成了他在公司的影子,除了洗手间,几乎形影不离。

她变成了他的小迷妹:她没有工作时就拄着腮想他,她打字时就用眼角的余光瞟他,她听工作安排时就大大方方地看他,她陪着面试时眼里全是他……

她沦陷在他的魅力里无法自拔了。

“文兰,别走,文兰,别走……”李彦泽再次发出嘶哑的呼喊,他的双手伸到空中,似乎要抓住什么。

温岚从回忆中惊醒,她把自己的手再次放在李彦泽手里,柔声说:“我在,我不走。”

(二)

李彦泽似乎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她,梦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梦见了那场大雨。

“文兰,不要走”,李彦泽抓着文兰的手在地上挣扎,却被一点点挣脱,眼睁睁看着文兰被她的父亲拖走,在雨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那是她用力拖拉弄的痕迹,却架不住她人高马大的父亲力气大,抗争无效。

李彦泽鼻青脸肿地趴在泥泞中,暴雨中传来文兰的哭声和她父亲的喊声:“就那个不务正业的穷崽子,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死了这条心吧!我宁可打死他,打死你,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声音断断续续,“老板说就一晚,我的钱就算还完了……”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全灌进了他的脖子里,泼在了他的脸上,雨线像刀子,割得脸上的伤口痛彻心扉。

李彦泽“啊——”地猛然一声加大了音量,他醒了。眼前哪有什么大雨,这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娇俏女子,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自己也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

“你醒了?做噩梦了吧?瞧你一头汗,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汗。”温岚微微一笑,去洗手间了。这个男人居然也有这么可爱呆萌的一面,她想到梦中他还喊着自己“温岚不要走”,就不由得微笑了,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李彦泽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扭头去洗手间,他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这是哪儿?温岚怎么在这里?他用手揉揉头,今天的红酒有点上头,自己居然喝醉了,是她把自己送回来的。对了,她还送了自己一个礼物,手机壳。有兰花的手机壳。让自己想起了文兰,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伤。

“阿泽,擦擦汗,再把这杯水喝了。你今天喝多了,喝点水那舒服些。”温岚递过了毛巾,已经细心地用温水拧湿了,另一只手还递过一杯水。

李彦泽又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接毛巾和水。他哑着嗓子说:“温助理,今晚我有点喝多失态了,抱歉。谢谢你送我回来。现在时间不早了,您请回吧!改天我再感谢您。”声音礼貌而疏离。

(三)

水气弥漫的浴室,李彦泽站在水龙头下任水冲刷,他拼命想忘掉的一切却偏偏在镜子里重演。

“阿泽,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走?”文兰用小石子在地上划着“走”。划完,蹭掉,再划,再蹭。

“咱们去哪儿?还有半年高考。等考完了,咱俩就跑远远的,勤工俭学行吗?”阿泽单纯的脑子里想不出世界的黑暗。

小石子儿顿了一下,又继续划着,走,走,走。

“非要等高考完事吗?还得有半年呢!现在不能走吗?”文兰手里的石子儿用力地划着,地下的土被划出了深深的一个道子。

“阿爸要让我嫁人,阿妈拦住被打了……我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拦住……”文兰终于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石子划出的“走”字也被一滴一滴的水打湿。

“文兰,我不让你嫁人!”阿泽急了,拉起文兰的手,”我们现在就走,我不考大学了,我们现在就走!”

“你个臭丫头,还想走?往哪走?”两人身后传出一声怒骂,文兰的阿爸,那个烂赌鬼,不知何时摸到了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同样不怀好意的同伙。“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现在想跑?也不知道报答老子?”阿爸额上的青筋绽露,有些狰狞。

“呦,文哥,这就是你不对了,要不是老大今天让我们哥几个跟你回家,这么漂亮的妞儿是不是就要飞了呀?你说今儿怎么办吧?”一个同伙阴阳怪气地挑拨,眼里带着戏谑和情色。

阿爸哆嗦了一下,“丫头,跟我回家!”他厉声喊,向文兰伸出手去。

“跑!”阿泽拉住文兰的手抬腿就跑,没有犹豫。

镜子上的雾气掩盖了画面,李彦泽用右掌按在镜子上慢慢滑下,顺着水流,在指缝中间,他又看见了那一幕。

暴雨中,他被那些人打倒;暴雨中,文兰被她阿爸拖走;暴雨中,徒留他和她撕心裂肺的喊声……

镜子上的手慢慢弯曲了,能看出小拇指的指节是畸形的,这是那晚,被那些人踩断的。

水龙头的水流更大了。水是热的,还有点咸。

文兰被拖走的第二天,在学校门口李彦泽没等到她。那天上午她的座位一直是空的。那天上午的回忆也是断层的。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李彦泽这根弹簧就一弹一弹地到了文兰家门口。那里围了一堆人。弹簧弹到了人群的外围。顺着宽松的缝隙,他看见了院子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个白布单,盖住了脸。

“你还我孩子!”屋子里传来女人沙哑的哭喊声。

“这败家子,赔钱的东西,十几年养活她才刚给我赚钱,就这么死了,跟着老大吃香喝辣不好吗?这可倒好,还特么让我赔个棺材钱!晦气!难怪老子今早手气怎么差!”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

“这老文家是造孽啊!好好的一个丫头,就这么上吊死了。”人群里沸沸扬扬,却又嘀嘀咕咕。

李彦泽弹不起来了。这根弹簧被拉直了,又折断了。他蹲在门口涕泗横流,可他连冲进去的理由都没有。

浴室里水流在下水口窝住了,旋着,似乎是红的,那是李彦泽的心头血。

孤坟。文兰是李彦泽给埋葬的。没成家的女孩横死,是不能入土的。当天,就被那个赌鬼阿爸用单子一卷扛到后山坳里扔了。李彦泽丢魂了一般远远地缀着,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埋了文兰。

手,石块,树枝,能用的都用上了,才堪堪把文兰装下。他甚至不能立碑。他跪在土包前,恨不曾……

(四)

温岚总觉得今天会有事,果然。

初冬的天还是有些凉,微湿的雨打在黑夜的伞上有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像几只鸟在聒噪。

温岚没有叫车,撑着一把黑伞走在黑夜中,恰如她暗黑的心情。

李彦泽戒备的眼神晃动在眼前,疏离的语气回响在耳边。温岚挥挥手,想把这些驱散。看着手,她又想起被他紧紧握住喊着“别走”的哀求。

文兰,不是自己。她不傻,能感觉得到。有点沮丧。虽然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可今晚还是很难过。

梦幻西餐厅,的确是梦幻般的氛围。婉转柔长的钢琴曲在大厅里飘渺,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淡远温和。温岚点了红酒,要感谢李彦泽一直的引领和帮助。他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客气又礼貌,却让你无可挑剔。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温岚的目的,却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的一个话题转换就不着痕迹地拒绝,直到温岚拿出那个礼物,黑底刻着兰花的手机壳。

李彦泽明显是愣了那么几秒钟,就盯着那个兰花呆住了,魂魄出窍了。温岚还以为是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俘获了他的喜爱,唇角带着上扬的俏皮和得意的微笑。——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的呆滞是因为“兰花”吧!雨伞下的温岚摇了摇头,想让自己不再想刚才。

雨还在下,这恼人的季节恨人的雨,也这么不解风情地添乱,让温岚的心情也跟着这雨线一样没有规律地绕成团。

欲望,是人遭受磨难的根源。

温岚点了一瓶红酒,本是想自己借酒浇愁,却不想一多半都被李彦泽喝下去了。还以为平时刀枪不入的那个李大人是无所不能的,没想到居然是个不胜酒力的,见风吐。亏得西餐厅的服务生素质高,不仅没有生气嫌弃,给打车服务到位,还微笑着送离。也恰恰这样,才给了自己送他回家的机会。

温岚是骄傲的,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人追,相反追她的人都能排成排,可那些肤浅的奶油小生都不是她的菜。越是深情的人才越懂得情深,越能对人好。温岚就是对李彦泽着迷,没有理由的情根深种。

雨越下越大。前方昏黄的路灯闪着迷离的光晕。她不得不打了一辆车回去。

车里很暖,司机也没有嫌弃她雨伞上的水。她靠在后座上,微闭双眼,瞬间觉得疲惫,莫名地伤心涌上心头。

夜晚的调频台正在播放音乐。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许巍的声音带着点彷徨和惆怅,却又有坚定的力量。

温岚睁开眼,湿润的眼眸里有晶莹的水珠在发光。她扭头看向窗外,透过车窗上流淌的雨帘,她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星星路灯,还有一朵朵盛开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是的,没有。

即使他心中可能惦记着文兰,可他现在是孤身一人,不影响自己喜欢他。

温岚想起一年前的春节,自己在湖边看着满天烟花时许下的心愿,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她又给自己鼓劲,一切会好起来,加油!

(五)

雨夜冰冷了空气,冰封了李彦泽的脸,就差贴上“心情不好请绕行”几个字的标签在他脸上了。公司的同事都满脸猜疑,有什么事都悄悄地找到助理温岚,还好,温岚还是热的,暖的,笑的,好沟通的。

貌似相安无事,各自都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一切恢复正常。

一切还不一样。

李彦泽的办公桌上常常放着一杯温水,温度总是那么恰到好处。李彦泽的公文袋旁边常常多了点东西,或者是一袋提神的咖啡、或者是一袋暖胃的药、或者是他着急查的资料就那么从天而降。他知道是助理做的,却没有说什么话。

在开会时,李彦泽也常常不自主地瞟一眼温助理在做什么。当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注意一个女人时,他蓦然又慌了,他有点自责。

夜晚,他又梦见了文兰。他们一起在操场上跑步,她的马尾辫左右一甩一晃的,晃得李彦泽的心都悸动不已。“阿泽,你快点追我呀!”文兰欢快的声音传过来,她转过身,那张脸却是温岚的脸。

李彦泽惊醒。心跳异常。

一次社招,他们俩再次出差。从会场出来,大家都有点疲惫。“先回酒店吧,晚上8点开会碰头。”他吩咐,并低头看了眼振动的手机。“小心!”站在路边要打车的温岚推了他一下,自己却被拐角冲出来的电动车撞倒。“温岚!”几声呼喊同时响起。“你没事吧?你怎么那么傻?哪受伤没有?疼不疼?”李彦泽一系列的问话脱口而出,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一只手肘拄地的温岚疼得嘴里“咝咝”地抽冷气,看着李彦泽着急的样子心里又有点开心。

“必须去医院!”李彦泽从刚才瞬间的着急又恢复了冷静,话语里带着不可置疑的命令感,“你们都先回去,我送她去医院。”

急诊室里,各种拍片诊断结束后,左胳膊就是轻微的骨裂,内脏没有大碍。李彦泽舒出一口气,紧张的情绪得到缓解。

“这阶段你什么都不用做,给你休假。”公事公办的语气里又有淡淡的关心,他快速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迅速移开眼神。

“没关系,我右手是好的,还能用……”温岚试图解释。

“你真傻!”李彦泽打断了她。

“什么?”温岚是真的没明白,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你真傻,有休假还不要,”他似乎很嫌弃,“你真傻,明明可以不管却非要推开我,”他是真的嫌弃了,“你真傻,明明知道不是你,还要坚持。”他说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的眼里有了雾气。“我就是傻到底了,怎么办?”

“我更傻,居然还躲着你,”他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我不想继续傻了,你还要我吗?”

温岚反而愣了,“我是温岚,温岚,你看清了吗?”她小声,又清晰地问。

“温岚,文兰,都是我爱的人。”李彦泽坚定地盯着她,拿出手机给温岚看,手机壳赫然是她送的那支兰花,绽放的淡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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