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沁蘭
1
我与刘小军算是青梅竹马,前后村,离的很近。每到礼拜天,我们村的孩子和他们村的孩子,一起去离村子不远的小树林子里玩。
春天,摘花捏草,夏天,池塘摸鱼,秋天,上树打枣,冬天,破冰堆雪。
就这样,童真的年纪,我们一起玩耍,一起欢笑。一直到高一那年,青涩的爱情,朦胧着,开始生根发芽。
刘小军比我年长一岁,却因为上学晚,我们在同一个年级。
朴实的农村,依然贫穷着,但我们没有自甘堕落,学习成绩拔尖的好。
初中时期,我们本不在一个班级,直到初三,学生辍学的越来越多,到了年后,初三的下学期,我的班级和刘小军的合并在了一起。
我本不是那种性格外向的女孩,平日里喜欢埋头学习,因为母亲曾说,想要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便是考上大学,走出农村。
我的梦想很美,也很遥远。那个时候,感觉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或许,现实太残酷了吧,让很多东西,都变了性质。
这是后来我,在生活中,慢慢体会到的。
初三的下学期,学习都很紧张,我与刘小军从小就认识,自然熟络一些。我们经常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在班里也是一起学习一起探讨。
六月份,在努力几个月的中考备战中,我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一个人去的,在拿到我自己的之前,我让老师先帮我看看刘小军的。
“这个刘小军,成绩不错,考到市里了。”老师的话里透着欢喜与欣慰。
而我听着老师说的话,心里却有些酸楚,说不出的苦涩,萦绕心头。但也不敢表达出来,佯装的笑了笑,拿了自己的,就匆匆跑了出去。
从那天以后,我没有再去见过刘小军,他去了市里,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不同的起点,不同的高点,不会再有交集。
就这样,我熬过了两个多月的暑期,迎来了我的高中生涯。
但我没想到,命运会如此善待我,让我再次遇见刘小军,那个牵动神经的男孩。
在骄阳下,阳光着,微笑着,等待着。
2
因为爸爸去了外地打工,妈妈要照顾生病的哥哥,我便独自一人来学校里报到。
那天,我拎着被子和一个编织袋,往宿舍楼艰难的走去。
从教室楼到宿舍楼,有一段距离,要穿过一片草坪,那里种了几株桂花树。
虽不到农历八月,但那年的桂花却开的如此早,还未走到跟前,桂花的浓郁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顷刻间扑满了整个鼻腔,跟随着,沁心入肺。
我吃力的拎着东西,无暇顾及美景,只想着早点到宿舍休息。
由于太专注走路,忽略了桂花树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阿宁,唐佳宁。”从桂花树下,走出一位儒雅的少年,扯着富有磁性的嗓音,拖着紧凑的步子,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仰起头,看到阳光下的刘小军,是朝气蓬勃的。
那一刻,我手里的东西也跟着心,散落着。瞬间,潸然泪下。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是这般表现,似乎,是太过于思念。思念这颗种子,在心里扎了根,萌了芽,结出了爱情的花,在这青葱岁月里。
那天,我知道了刘小军为了我,没有去市里上学。
那年,第一次我们拥抱,涩涩中带着甜美,虽是矛盾的,但心田里依旧燃烧着,熊熊的爱之火。
高中三年,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相爱。
也许我们算是早恋的,但好像又不算,高三那年,我十八,他十九,他说,他愿意像哥哥,像父亲,更是爱人,照顾我,和我们未来的家一辈子。
爱情,在那一刻开始清晰,像八月的桂花香气,适时绽放,甜蜜绕心。
人生总有遗憾,总有生死无常。
高三的下学期,临近高考。紧张压抑的心,在一声噩耗里,绷紧后而又开始松垮。刘小军的父亲不幸离世。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加思索的把高考抛到脑后,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阴天。
半个月后,天空开始放晴,刘小军慢慢走出悲痛,开始为高考做准备,也许他懂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为了他的亲人,或者,还有我吧。
我在心里寄希着,绽放着梦一样的美。
3
高考前,我生了几天的病,我没有告诉刘小军,怕他担心,但意外终究是发生了,高考,我落了榜,遗憾蔓延至全身,痛的无法呼吸。
刘小军却超长发挥,考了个全市第一。
我再次感觉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差异。高考过后,我背着简单的行囊,逃一般的离开了家,离开了我爱的人。
我走之后,刘小军找过我很多次,但我没有让母亲告诉他,我在哪里,不想成为他的牵绊,他该追逐,他该有的梦想。
有些缘分,或许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两年后,我们又一次的相遇,他看着我,先开始是哭,后来又接着笑,相拥相吻。
这一次,我没有让自己任性,我想抓住我的幸福。我去了他的城市,他上学,我上班。
我一直瞒着家里的人,跟他在一起了三年,从实习,到毕业,再到艰难创业,我没有缺席他人生中的精彩与无奈。
这年春节,我23岁了,我还是像往年一样,在汽车上与刘小军分别,回到各自的家,其实刘小军是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的,只是我不同意,一旦公开关系,母亲定会逼着我们结婚。
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结婚要有彩礼和房子,母亲必定不会对未来女婿客气的,男方给的越多,越觉得重视女方,这是母亲的思想观念,我从20岁就开始被她灌输。
刘小军的家庭情况我了解,可以说是一清二白,连创业的钱都是七拼八凑和贷款出来的。
公司刚刚起步,艰难无比,我不想再让他雪上加霜。我还是像往年一样,每天每天的相亲,一个又一个退掉。
年后,初三那天,我在家里收拾东西,想着初八就走了,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整理好,走的时候就不用操心了,可谁知,母亲却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了过来,大声呵斥我道“唐佳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被着我跟刘小军处对象,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娘。”
我一听,手里的东西顿了顿,就故作镇定的问她是听谁胡诌的,她听了我的话更来劲,扯着嗓子指着我的鼻子道“老娘手里有证据,快去,把姓刘的那小子找来,有些东西还是早说的好,以免你吃了亏。”
话说到这里,我是懂了,母亲也算是谨慎之人,不会无中生有。但我也实在想不通,从哪儿来的证据,竟到了她的手中。
我没有迟疑,赶紧给刘小军打了电话,说了说家里的情况,我有些轻微感冒,他却以为我哭了,就不停的哄我,安慰我,而我在电话这边却搞的哭笑不得,最后我跟他约定了时间,让他下午来我家一趟。
如果当年的我们,能早一点把恋情公开,偷偷的扯了证,是不是我们的结局就会不同,当然,有些事情我们无法预知,就像三生石上我们的名字,被岁月摧残的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消失的没有痕迹。
4
下午,刘小军真的来了,还带着很多礼品,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爱与人交流,匆匆说了两句,就把话语权给了母亲,母亲的性格与父亲相反,所以最后的整个谈话都她与刘小军,我插不上嘴,他们也不允许我插嘴。
那天的刘小军是带着诚意来的,他给了我一份公司股权转让书,百分之五十。他说,本想着,在日后的婚礼上给我一个惊喜,只是现在被形式所迫,不得已提前给我,也算是给我和我家一个交代。
刘小军走的时候,母亲也不忘安排,尽快把五万的彩礼凑齐,房子可以不要。
我为此还跟母亲大闹了一场,我们乡下农村的彩礼,不过是万里挑一压红线,两全其美办婚礼,她可倒好,一开口就要了五万。
我气得两天都没吃饭,中间刘小军给我打了几个电话,电话里他跟我说,我母亲要的不多,说我在他心里是无价的,为我,他愿意付出更多……
我挂了电话,流着泪,心说:刘小军,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如此这般。
直到年后的正月十五,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们的结局开始拼命改写。
初八那天一大早,我收拾好东西,给刘小军打了电话,让他在县城里等着我,然后一块再走。
可是母亲却不依不饶的,拉着我,不让我走,说彩礼不拿来,不能让我跟他一块跑了。我一听火了,在农村要是说谁跟谁一块跑了,就会被传的十分难听,好像不守妇道一样,我真不知道这话会从我母亲嘴里说出来。
“好,不让走是吧,把我逼疯了,你就满意了,”说完,我摔下行李箱,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哭,给刘小军发了个信息,让他先走,我把事情处理完再走。
他知道我的脾气,也没有多问,就回了句好,让我照顾好自己。可我没想到,这天以后,是我们之间爱的永别。
从初八那天开始,我便一直与母亲周旋,无果。想着过完十五,就自己偷偷的走。
元宵节的下午,我正在屋子里睡午觉,隐约听见客厅里,有霹雳哐当的敲打声,和哭喊声,我揉着朦胧的眼睛,就赶紧起身准备去看看。
谁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件事的发生,把我却推向了深渊。
5
等我穿好衣服进客厅里的时候,大闹的人已经走了,留下满屋的狼藉,和跪在地上的哥哥,一家人都留着眼泪。
我上前,拉起哥哥,看向我的母亲问,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起先是哭,后来才慢慢道来。
母亲说,哥哥谈了个小女朋友,两人在一起没多久怀孕了,由于女孩年龄小,哥哥又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女孩害怕家里人骂,就在年后,私自去小诊所流产,谁知,意外发生了,女孩大出血,最后子宫没有保住。
他们家里人来大闹,来要钱,也算是合情理,这是我们欠的债,该还。
可眼下是,这20万去哪里弄,家里有些积蓄,前年修了房子,以所剩无几。我这几年挣的钱,虽没有给父母多少,但都补贴我与刘小军的生活开支了。
想想都头疼,我没有办法,心里也藏不住事,只好跟刘小军说一说,来寻求些心灵上的慰藉。
他说让我不要着急,他来想办法,所有的事,他都替我顶着。
我挂了电话,哭了。那个像父亲,像哥哥,更是爱人的男人,愿意为我遮挡所有的风雨。
就这样,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几天,父亲母亲在亲戚朋友中筹钱,为了哥哥不被关进牢里,也为了自己的良心吧。
那几日,我茶饭不思,吃了就吐,母亲忙着筹钱,没空理会我,我一开始也没注意,直到看见厕所里的卫生巾,才想起我的月事过了。
我一下子无措了,不知该喜该忧,捂着脸哭了起来。
下午,母亲哭丧着脸,从堂屋走进我的卧室。我在床上躺着,没有起身,母亲却什么话都没说,噗通一跪,跪在我的面前,我大惊,连忙跳下床,喊了一声,妈,欲把她扶起。
可母亲就是不起来,边哭边拉着我说道“宁宁,你救救你哥哥吧,我和你爹走后,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能让他做牢啊”
“妈,你先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没有办法看着我的母亲跪在我的面前。
可母亲死活不起来,说,我不答应她,她就不起来,我没办法,再一次妥协。
可问题,远没有我想象中的简单。
她让我嫁给同村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而且还是续弦。
我顿时恼火,为了钱,为了哥哥,她算是把我卖了。我跟母亲说,刘小军会想办法,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跑了出去,母亲脸上挂着泪痕,不语。
6
春已来,冬未走,寒风依然刺骨。我坐在小山坡上,入眼的满是荒凉。我看着远方,细数着人生的过往,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待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我没有留意来电显示,顺手接了去,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电话里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说他是刘小军公司里的职员,叫简梦,现在刘小军正准备低价盘出公司,包括即将投入市场的软件。她还知道我是刘小军的女朋友,又说了很多关于公司的事,还有她的事。
最后怎样挂断电话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刘小军,我不能让他为我,放弃他这几年所有的成果。
也许,简梦说的对,对于刘小军来说,选择我,并不是明智的,我不能帮他什么,甚至会拖了他的后腿。
我起身,拍打了身上的尘土,准备往回走。转身,却看见镇上的傻大个,推着山地车在我身后,笑着看着我。
对于傻大个,我不陌生,十里八村的人也不陌生。家里有钱,就是人傻,三十岁了,花钱从山区买了几个媳妇,都跑了。
我也对着他笑笑,算是礼貌。可我没想到,傻大个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只见他从兜里掏出糖,放到我的手里说“宁妹妹,吃糖。”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兀自的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了嘴里。
有人说,心里苦的时候,吃颗糖就好了。可我都把糖嚼碎了,心还是如此苦,想着想着就流了眼泪。
这时,傻大个却扯起衣袖,上前为我拭去泪水,说,糖要化着吃,才甜。
我的手放到小腹上,抬起头,看着他,问他,想不想让我做他的媳妇。
他没有迟疑,点头答应。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我没有办法。我让傻大个,明天带着他的父母来我家,就能娶我做媳妇了。我说完,扭头跑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
回到家我问母亲,还差多少钱,她说,八万。我没有再看她,望着窗外,说,明天会有结果的。
第二天,傻大个带着他的父母真的来了,既然是我选择的,我便不必拐弯抹角,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只是没想到,傻大个的父母,答应了我所有的要求,包括八万的彩礼。
此刻,我的内心像打翻了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对于这场婚姻,我无奈,又别无选择。
三天后出嫁的日子,我用我幸福,换了哥哥的自由,刘小军的前途。我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感谢我,但我无悔,没有愧对任何人。
7
出嫁前,我去了趟刘小军家,见了他的母亲,是个苍老的妇人,满脸的褶皱,蜡黄的脸。
我告诉她,我要结婚了,让她不要告诉刘小军,这件事,我会自己说。
我还给简梦打个电话,跟她说了我结婚的事情,并让她照顾好刘小军,保住他的公司。
出嫁当天,家里没有大办婚礼,只是简单的走个过场。我拿着傻大个给的八万块钱,给了我母亲。说了句,两清。随后头也不回的上了喜车,去了民政局。这是我与傻大个的父母商量好的。
婚后,傻大个在他父母面前,帮了我很多,包括新婚的圆房。
一个半月以后,我的谎言开始变本加厉,我告诉傻大个我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懂,只是看见他高兴的笑,用手抚上我肚子,我闭上眼,没有拒绝。
刘小军是在我婚后两个月的时候回来的,他是谨慎之人,没有直接到我家。或许,他还爱我,愿意为我考虑更多。
我们约在镇子后面的小山坡上,傻大个跟着我,为我打了掩护。
当我再一次见到刘小军的时候,我的还是会疯狂的跳动,我泪流不止,他也是,跑过来抱着我。
近在咫尺,却如同天涯,回不去的东西,不止是时间,还有我们。
我与刘小军抱在一起哭了很久,也说了好多关于我家里的事情,我把公司的股权转让书,和弃权书,一并还给他,他却恼怒,狠狠的撕碎。
最后他问我,“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回不去了,我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对于刘小军,我们互不亏欠,爱,本身就不会成正比。
刘小军转身离开的时候,说,他恨我。
我大声笑着说,好。
刘小军走后,我把生活,再次恢复平静。安心养胎,定期让傻大个陪我去产检。
谎言在我的编制下,傻大个的配合下,一个又一个的圆了过去。
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孩子两岁多了,却还不会说话。
邻居会笑话,背地里说三道四,我不语,一笑而过。
然而傻大个却不同,他会生气,会呵斥,会反驳。我知道,他打心眼里疼爱孩子。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遇见刘小军。
8
这天,我抱着孩子在自家超市门口坐着,他开着车,从驾驶室下来,显然他不知道这家超市是我家开的,我想躲,却来不及,只好扭头看向一边。
或许血脉至亲就是如此吧。当刘小军从我身边经过时,不会说话的女儿,却开口喊了爸爸,是那么清晰。
刘小军止住脚步,回来看趴在我肩膀的孩子,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出声。
当我正局促不安时,从刘小军的那辆车上走下来,一位长的与我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怀着身孕。
……
一年多后,女儿满三周岁时,我收到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署名是军。
信上说,很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们的女儿(刘琛)我爱她……
我没有给他回信,他的意思我懂。
现在十年已过去了,我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傻大个对我很好,其实他不傻,只是太木纳。
有时他会笑着问我,“唐佳宁,嫁给我,你后悔吗?”
我会笑,看着一双儿女。
只是每到八月,桂花开的灿漫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会做梦。总会回到高一那年,桂花树下,萦绕在鼻间的桂花香气,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