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滚蛋”二字以其巨大的杀伤力还是引发了松江乃至全国范围内的广泛争议。巾合组织在各个府县的论坛展开口水反击。这里得插一句,我们这朝还有个发明叫做论坛,因为平时大家总免不了吵架,而在强调礼仪之邦的旧社会,这不够文雅,因此为了减少空气中的唾沫星子,有人想出在城里主要菜市口砌上一堵墙,不管公仇私怨,谁有不满意都可以写文章贴在上面。结果没过多久墙上就贴满了,全是骂衙门的。衙门气坏了,要求封杀,但菜市口砌墙是礼部的主意,不好违逆,于是师爷们经过研究决定,在墙边再放一口大坛子,所有文章先投到坛里,经衙门专人审查后,有选择性地粘贴。论,阐事明理之言也;坛,口小肚大的容器,意思就是多听话少说话。这一招着实有效,从此贴在墙上的再无公仇,全剩私怨。
由于巾合组织成员遍布天下青楼红楼,跟各地衙门私交甚好,所以论坛基本被其霸占,常见情形不外乎是众口一词众口烁金中某些群体成为众矢之的。一日天马山练马中途,秋菊从怀中掏出丝绢若干,上面字体娟秀,皆书蝇头小楷,秋菊说我爹让我挑些贴菜市口去,你们帮我看看。
闲来无事,我们把马儿牵到树荫下,一排坐下看神帖。总体而言大同小异,看到后面冬梅在我身旁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丈母娘夹鸡腿的事刺激到了。“男人买房是传统,就像女人会遵从生孩子随男人姓的传统,”他笑道,“这些女子若知在东瀛岛国,妻子还要随夫姓的话,会不会提高需求,让男人买太和殿?”
冬梅在这头笑,春兰在另一头郁闷。他对我说:“你看这篇。”
原来这张丝绢上,作者经过严密论证得出结论:男人无房就结婚是推高房价的主因,而结婚的目的之一就是繁衍后代,按照达尔文进化论,无房男结不了婚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势必被丈母娘鸡腿法则淘汰掉。这没什么,最最让春兰郁闷的是结尾这一句:
“试想一下,就连鸟雀都懂得先筑巢再下蛋,何况你我须眉浊物?为了爱的巢穴而出生入死,再所不辞,正是我等男儿本性。”
此人自称须眉浊物,但那句鸟雀云云却明显告诉我们,这是苏小红写的。
春兰义愤填膺,说这个女人写文章还冒充男的,真他妈虚伪。他这会儿跟冬梅取得了共鸣,一块儿先在那里唏嘘赵子龙的“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继而又学霍去病,仰天长啸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身为旧社会的最后一批文人,我们感到压力很大,没有房子不能独善其身,尚未发达何谈兼济天下,但无论如何也得承认,红妹这篇《仙女凭什么爱上董咏,就凭他老实巴交吗》作为这一朝的代表作,将被理所当然地贴到松江府菜市口。
自那以后我们都产生了一个影响深远的观点,就是马比人好,马不会因为你不买一个马厩就跑。当然这有些悲观,而且有失公允,跟女人觉得房子比男人好一样,可能出自同一心理。
我想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忠实的伴侣伴自己长久,而最好需要做的只是喂它一点草,给它洗洗澡。
一个月过去,我骑着小红马去接柳影。她很高兴,一出府门见我就喊道:“啊,汗血宝马。”
我那会儿的表情没绷住,估计她看出来了,一摸我准得露馅。于是我装酷,挺胸,昂头,吹口哨,打响指,自己骗自己道:“是啊,宝马,贵着呢。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她说:“你待我真好。”
我说:“还行,你最近干嘛呢?”
她说:“被姐姐逼着学女红,你呢?”
我说我学会骑马了,要不你上来坐我副驾驶看看。
“好啊。”柳影背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一手撩起裙子,一脚踏着脚蹬,眨眼间就坐了上来。“它真好看,我喜欢。”她赞道,“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宝马。”
“吉利牌你当然没见过。”
“名字也好,吉祥如意。”
吉利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撒开四蹄喜极而奔。我心想这个没立场的家伙,怎么平常练甩尾的时候没见你这么通人性。柳影在我身后道:“看,它自己会跑哎。”
我说:“不可能,它在伪装全自动。”
柳影说:“好快啊,无法控制了。”
我一看,的确处在失控的边缘了,原因却不是由于快,而是吉利闭着眼睛撒欢似的奔着一棵树去。这不得不让人心生一丝悲壮,当你背后载着美丽的姑娘,还没感受到任何速度的时候就要撞树了,这叫人情何以堪。
吁了几声,小马置若罔闻,关键时刻我缰绳一拉到底,换手执鞭对着左边马屁股狠抽三下,吉利惨叫一声,前腿打滑,后腿在草丛里划了一道弧线擦着树向左窜去,马蹄声碎,扬起一地蒲公英。
平稳之后我对柳影说:“轻点,你快勒死我了。”柳影惊魂未定地睁眼观察了一下,这才松开抱在我脖子上的胳膊道:“你太坏了,说,是不是故意的。”
我说:“我也害怕。”
柳影说:“胡说,你刚才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我说:“不带这样的,这样搞得我压力很大。”
柳影说:“我偏不。”双手又环抱在我腰上。
“我们现在去哪呢?”她在耳边问道,“什么……恩……哦……噢……”
我喃喃道:“不带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