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1932年的父亲,今年八十五岁。因为读书工作的原因,其实对父亲比较模糊,至少对其内心深处探寻不够,就像人类对地壳深层和海洋深处陌生得很一样。据说“蛟龙”号能深潜入5000米海洋,但也是近年的事,也只有中国有如此能耐。
在记忆中,父亲威严无比,沉默寡言。如果不是指派劳动任务或询问考试成绩,一般“金口”难开。因为太严肃,动辄骂人或敲非常疼痛的“栗壳子”,兼之敲时凶神恶煞,所以很怕他,比老鼠见猫还怕。父亲读过半年私塾,本来渴望读,但因为家里太贫穷而无奈辍学了。不过半年私塾也起大作用,“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对他而言帮助极大,所以他很感激,至今还记得,时不时便吟诵“人之初…”,甚至当歌唱。他肩扛锄头,走在回家小路上唱得悠长自在,闲情逸致,大概想到了自己读书那半年美好时光了吧?只读半年,他应该很珍惜的,所以后来记帐,打算盘当会计都游刃有余,叫人啧啧称奇。更叫人佩服的是他记忆力,小时候读的《三字经》至今还能倒背如流,我是自叹不如。不过《三字经》字数相同,亦有韵律,朗朗上口,所以能够背诵,如果是文章,不管文字如何优美也不一定记得。
除了《三字经》,父亲还能说出许多故事来,尤其是《隋唐演义》里面的英雄,他如数家珍,如瓦岗寨的程咬金,陈叔宝,单雄信,李密等。程咬金不愿当皇帝,说难起早,就是从父亲那里知晓的。他说的正月十五闹花灯,薛葵兄弟打死太子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生活太艰难,缺衣少食,漫长的冬天一家人就坐“火桶”过日子,白天还好办,小孩子靠打雪仗,玩各种游戏不亦乐乎,常常玩得热汗直冒,热火朝天,早把饥饿忘到九霄云外,但到晩上就很饿了,眼巴巴盼着有一点美食填饱肚子,但美食只是晒干的红薯片子,因为大人冬天的习惯是认为没干活要吃什么东西?于是八九个人围坐火桶,所谓“有呷冒呷弄炉火“甲””而已。大概是看我们饥饿难耐,父亲就开始讲故事,讲各种引人入胜,令人着迷的故事聊以充饥。大雪纷飞的夜晚,一家人抱团取暖的画面确实太温馨了,听父亲讲有趣的故事太深刻了,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从小对农村的艰辛,父母的劳累耳濡目染,于是立志跳出农村。父亲平时并不关心你的读书,于他而言确是无暇顾及,他太忙于挣工分,因为他是家中的顶梁柱,要挣工分养家糊口。早上天未蒙蒙亮,他早已经出门割草去了,有时他割满一大担草回家了,我还在酣睡中,做着“黄梁美梦”。父母太辛勤,起早贪黑,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敢太懒惰,太贪睡早觉,尽管那春觉一刻“值千金”。平时无暇顾及,不等于他忘记了,期末或期中考试的成绩他是要问的,散学通知书他是要看的,如果考得不好,那“栗壳子”便要接蹱而至,胆战心惊自不必说,恐怕要叫你记得一辈子。我在兄弟姐妹中算是吃“栗壳子”吃得不多的,偶尔吃一回似有破天荒的味道,所以兄弟姐妹都羡慕我,甚至仰慕了。其实我也不是怎么聪明,会读书,无非笨鸟先飞而已,不想在农村就得发狠读书,于是凿壁偷光,囊萤映雪而读。如我等智商中平之人,不靠勤奋努力靠什么?不是说“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么?直至今天我也认为只要发狠,只要没有智力障碍,书是读得出来的。可惜后来考上大学就以为万事大吉,可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如果一直以少年勤奋好学之精神贯穿始终,虽不能成学问大家,多少会有那么一点成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可惜”二字没有后悔药,只能是“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了!
对于父亲,或说父爱,好像印象深刻的不多,但也有,不过是寥若晨星罢了。大概是十岁左右,我大腿根部忽然冒出一大坨红彤彤的肉来,而且长得快,一日大于一日,父母亲很吃惊。一天清晨,父亲也没吃早餐,背起我就往十多里外一中医世家赶,那世家据说治毒苍远近闻名,手到病除。那时不像现在,水泥公路村村通,坐车十多分钟就到了;弯弯曲曲的小路非常崎岖,甚至走岭下坡,荆棘丛生,实在难走。不过正值壮年的父亲力气大得很,走十多里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健步快走如履平地,一口气就赶到了。那长在难堪部位的毒苍并不是很痛,其实走路并无多大问题,但父亲认为我不能走,否则毒苍发作岂不是要命?趴在父亲背上,享受一路的风景,其实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永远趴在背上不下来。那中医确实了得,用锋利的刀子对着毒苍用力一划,那灌脓的汁液冒出来,然后用大手从两边拚命地用力一挤,让你钻心一痛,“哇噻”就好了。好是好了,甚至疤子也没有一个,但从此再未享受过趴在父亲背上的优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