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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说,“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命运就是这般无常,毫无征兆地夺去了他的双腿,却又在本以为等待死亡的痛苦中给了他深邃的思想。此后余生,原本平庸的灵魂却在这个苦难的泥沼中蓬勃顽强地生长。
而他所有的蜕变都是在这里完成的,他的地坛。正如他所说,仿佛这古园就是在等我,历尽沧桑在那等待了四百多年。
比起史铁生,我应该是幸运的,命运没有这样残忍地给我关上一扇门,也没有聊以慰藉地为我开了一扇窗,我就和所有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在生命的激流中,时而随波逐流,时而挣扎翻滚。
即使生命有时候也总是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但我也总能在命运给我的些许提醒中,感悟到他的善意,然后心中双手合十,以表谢意。
比如,他让我也遇见了我的“地坛”,那个可以在闹市中安放心灵的地方。
我家楼后是一条大河,发源于长白山支脉,横贯辽宁境内,古称沈水,现称浑河。这条大河行至我现在住的地方,正好迂回成一个半圆。政府就顺势又开凿了另一半内河,形成一处人工岛——长白岛。
岛上沿河建了郁郁葱葱的森林公园。又在市内沿河修建了可供骑行和步行的滨河路。公园离我家很近,自然成了我的后花园。
寒来暑往,春夏秋冬,去的次数多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印在我心里。春夏之交,那片油菜花海总是会准时地盛放,穿着鲜艳衣服的阿姨们,也会准时地来赴这场盛宴,或载歌载舞,或拍照留念。
真好,每当看到她们,我总会想起黄庭坚的那首词,“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白发黄花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盛夏时节,池塘中的睡莲安居一隅,如白玉雕琢一般,无比圣洁美好,绝世而独立。不远处悠闲的黑天鹅,优雅地游着,不知道有没有吵到她的清幽。
秋天,那棵最红的枫树也总是会白露前后,红得肆意奔放。冬天,这里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河上也成了孩子们欢乐的天堂。
我总是会带着盈盈笑意去感受这里美,体会她们的快乐和幸福。然而这种美和快乐似乎又那么容易稍纵即逝。总会有一丝遗憾浅浅淡淡地萦绕心底,好像心灵需要一些东西,那些快乐进入了身体,却进不去灵魂。
直到那日,我穿过浩瀚的花海,喧闹的人群,骑行了很远。有喜鹊在林间飞翔,被风晃动的枝叶轻抚我的额头,喧闹的人声逐渐远去。阳光透过缝隙照在枝叶间,如闪光灯般打在我的脸上,我静默着,似乎这天地间只有我和这可爱万物。
我便这样陶醉其中,如桃花源记中的武陵捕鱼人,沿溪行,忘路之远近。
前面的路旁,出现一条小的岔路,我便心生好奇。循规蹈矩的人生,是不是有时也该肆意妄为一下。我这样想着,便走了进去。
两旁葱郁的树林夹道而立,蜿蜒的小路迂回曲折。我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去寻找宝藏一样。曲径通幽似山穷水尽,几曲回环却柳暗花明。
眼前豁然开阔了起来。一大片草地出现在眼前,绿草如茵,连绵起伏。草地上三五成群的老树,又让这片草地多了些厚重和苍幽。
草地间淡黄色的野花,星星点点,自由在这天地间,开放得肆意坦荡。远处红顶的小房子,点缀在这碧绿之中,宛如一个童话王国般,远离人烟,安静祥和。
就这样,我在这个熙攘的闹市中,奇迹般地寻着了一处人间圣地,每当我想独自安静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独享自己静谧的时光。
来的次数多了,我便对它熟悉起来。草地周边有不知哪里流来的蜿蜒的小河,河上还有木制的小桥。我喜欢在那棵老树下,金灿灿的阳光被他铺成一地阴凉,而我就在这阴凉中,席地而坐。一本书,一杯水,一颗心。
读着读着,恍惚间便掉进了书里。周围的草地没了,身后的老树没了,小河没了,小桥没了,自己也没了。一恍惚,树影不知不觉被光阴转动了。一恍惚,肚子和青蛙一起咕咕叫了。一恍惚,草地变黄了,一恍惚,梧桐叶落光了……
有时候看书看累了,就会闭上眼睛,躺在草地上,倾听风声。
晨风如轻柔的吸气,悠长而缓慢。中午风起,就犹如粗壮的吐气,穿行于林间草甸。那风在树叶间流转,穿过高大的梧桐树,就如同万顷波涛,汹涌澎湃;穿过近旁低矮的灌木丛,就会是有点生硬清冷的嗖嗖声,而拂过周围的草地,就会发出娇柔的沙沙声。
没有任何一种声音会比大自然的声音更美。那是一场交响的盛宴。风声中,混有各种昆虫的叫声,窸窸窣窣。
还有我不知名的鸟儿,叫声像布谷一样,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一声声,一句句,不急不缓,声声顿挫。还有小河里偶尔一两声的蛙叫,让交响乐多了些欢快的氛围。
我有时候也会被草地上的蚂蚁吸引,感觉他们总是那样匆匆忙忙,不知道他们是有了目标,还是如我一般闲散游荡。有时候还会误打误撞地飞来瓢虫落在我身上。
我其实对昆虫总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好像飞来的次数多了,我便觉得也没什么了,把它们轻轻放在草地上。我想,它们一定还是懵懵的,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有时候看它们看得入迷,我也会做梦。它们在我眼里是小小的蚂蚁,可是,小小的我又是谁的蚂蚁。我可以左右它们的命运,我的命运又是谁来主宰?我们来人间走一遭,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意义在于中间的过程吗?如果在于过程,怎样的过程才是对得起这颠沛流离的一生?
我用指尖去触摸身后那棵老树龟裂的树皮,我不知道它有多大的年纪,但是,这粗糙的表面却满载着他的沧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要的答案,而它就那样默默不语地看着我,等我自己在生命的波澜中慢慢体悟。
我闭上眼睛,用手去感受它的沧桑,此刻,我想,这里不是一个人和一棵树,而是两个默契灵魂之间的最诚挚的沟通和敬意。
园中,也时有访客到访。或许说,我也是他们的访客。
那个拿着长长鱼竿的老者,经常在旁边的小木桥上钓鱼。他总是带着军绿色的贝雷帽,动作从容,心绪安静。鱼儿上不上钩似乎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我一样,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的岁月。
偶尔,远处会有萨克斯的声音传来,却看不到是谁在吹奏。那声音像来自远古的呼唤,悠远,深长,穿越了时空,携起那阵阵清风,惹得草儿也波浪般地跟着跳跃起伏。那是一首老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
而此时,我多半会想起那电动车上的老夫妇。在园子的小路上,男人开着车,老妻坐在后面的车斗里。他们不说话,就那样在夕阳中,缓缓前行,背影离我越来越远,像开进了岁月中。
寂静的光辉平铺的那一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照得灿烂,他们的影子在余晖中不断地被拉长,拉长,有永恒那么长,于是我知道,这便是我心中的执子之手,莫不静好。
永恒,我其实之前并不大相信。万事万物都在变,我们被各种变化裹挟着,情愿或不情愿地随着岁月且走且行。然而,那天,我坐在老树下,周围的草已经从葱绿变得枯黄,一阵风刮过,树叶像黄色的雪花般,纷纷扬扬。
夏天已逝,冬天未至,想留的留不住,该走终归要走。万物就这样不停地生衍呼吸着,遵循着它们的节律,宁静地享受着这淡淡的忧伤。
节律,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太阳从洒下第一缕晨光到傍晚安静的离开,无时无刻不在变动,而它东升西落的节律并没有变。
园子从春天的草木初生到夏天的自然疯长,再到秋冬的枯萎凋零,看似都在变化,可是季节交替的循环没有变。所有的变化又都在这不变之中。
那我们人呢?我们有怎样的循环?在我们无端变化的背后,甚至在我们的生死之间,是不是会有一个永恒不变的生命底色让我们遵循。
我们站在变与不变的奇点上,被光怪陆离的人间百变吸引着,却忘了那个固守在我们生命中的永恒。这些吸引我们沉醉、迷离的人间百态又有它怎样的使命?
有时候我在想,多年之后,不知道这个园子还在不在,我也将不知去往何方。我们都在完成自己该有的生命旅程,我们在某一个交点相遇,又会在某一个未来分开。
我们都在大自然中此消彼长,遵循生命的节律。一个在说,一个在听;一个触摸大地,一个腾空而起;一部分减弱,一部分增强;一个死去,一个新生。
那个深秋的午后,我与老树与园子的朋友们默默作别,可能会有一个冬天都无法再与它们静默相处。
那一刻,一个声音从心底升起,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就是为了让我们比来的时候,灵魂更好一些吧!我默默注视着这个园子,老树翻飞的树叶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