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之后,大概身边并没有一个随时随地愿意陪着虚度时光的人,便时常在自我否定和质疑的边缘游走,甚至被莫名其妙的痛苦逼仄到退无可退。每天醒来都在朦朦睡意中夹杂着对未知的一天的惶惑,然后渐渐明朗,之后游刃有余,直到黑暗再次降临。如此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始而复终循环往复,我不能也不愿意再隐忍低徊了,于是不知疲倦地流连玩赏,俯仰左右,顾而乐之。
过去的一段时间,我写了很多小山城里的人文风景。十余年来走过的路、去过的城市都含蓄地在文中提及,最终却会绕回到这里,得意扬扬地宣称这里是我的家乡我的根。安华说,“遥远的小山村啊儿时的大世界”。是的,人生的美好未必只有诗和远方的期待,现实的追求也未必都受灰暗与苟且的克制。未必是因为在外经历了挫折和磨难,就把曾经要逃离的一切当作温暖的所在去拥抱,但总归需要把自己安放进生养自己的这座小城才感觉安稳妥贴。
北回归线是太阳无法北漂的限极。作为地球上北温带与热带的分界线,每当太阳来到北回归线后就不再往北,而是华丽转身向南等待来年再一次如约而至。在揭西这片神秘温情的土地上,北回归线——这条洒脱飘逸的神奇飘带穿山城而过,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塑造了山城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多样性特征,我们的先民祖辈披星戴月,筚路蓝缕,生息繁衍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
我的老家就在榕江之源,上砂河自西北向东南贯穿全镇。这里是高寒山区,小时候的我喜欢在阴霾密布的冬天里,搬张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翘望不远的大山,遐睎不为所知的远空。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低低的,在地面上搁下一块阴影。如今,上砂峰青水秀,密林茂草,小溪潺潺,一改以往地处偏僻、交通落后的状况,成为赏绿探幽的好去处。登上榕江发源地之一、水尾村后的峰子岩,俯瞰群山,千峰竞秀,万壑藏云,云山相接,紫陌交错,村寨相间,广袤纵横,景象万千,令人神往心醉。
榕江,因其流域江岸多榕树而得名,是粤东地区第二大的河流。来自凤凰山南麓的涓涓细流,流经五云、河婆、大溪、钱坑、棉湖、凤江,与发源于县内西北山地上砂河、横江河、灰寨河,以及同样来自莲花山脉的五经富河、石肚河,众多溪流河川由南向北汇入榕江南河,逶迤东去奔流汇入南海。
每逢和风丽日之时,榕江南河上碧波荡漾,沿途风光旖旎,岸边青树垂荫,蔓藤参差披拂,绿竹耸翠叠嶂。在宽阔的河滩地上,水草丰茂,看不尽野草闲花,芦苇丛中野鸟飞回,穹宇上时有老鹰滑翔而过。走在河堤上,和风细细,远近山色空濛,河畔屋舍林立,阡陌相交,风情秀美。这便是家乡的面容,祖先的脚印,宗族的传统,地域人文的脉络……永恒地散发出生命最初的气息,成为生死不移的眷恋与诱惑。
初夏的风呼呼吹过,我看到河堤上靠近公路边上的夹竹桃,粉的花、绿的叶,蒙尘后悄然黯淡。想起《城南旧事》里说:“走过院子,看那垂落的夹竹桃,默念着花儿落了,我已不再是小孩子”。这样长久伫立的花树,绵长不可断绝的伤感,使我的心暗暗沉静。
我们不是一株植物,不一定非要种植在一块泥土里终其一生的。“人世肩头各一担,梅花驮过杏花残”,但我绝不相信生命的意义如此狭隘,不该只是重复朝九晚五,囿于琐事,消磨意志。人在年轻的时候,在可能性接近于无限的时候,总得去尝试尚未经历过的种种。我们走过的路,经历的事,终将变成了我们生命历程的组成部分。
山一程,水一程。“非我离月月离我,非我思乡乡思我,归得昔曰桥边红药不识人,究竟是我走过路,还是路在走着我”。多少见月而起思呵!故乡与我们心灵的牵系,无论离家千里万里,依然绵绵不绝。回顾这生养自己的小山城啊,也许会让人惊艳流连,又或是能让人彻底清醒。
或许,任何一个地方,从远处观看它总是那么精致动人,但走近了又变得庸常不堪吗?我久久观注那些美好和美好破碎后的真相,这里即便没有田园牧歌,也绝不只是岁月静好,但还好有我爱和爱我的人在这里。
沧海桑田也不过是弹指一瞬,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晦明变化,人在其中多么短暂与渺小。我们认为活过百年、阅历一生是多么漫长,然而在时间的滔滔长河里,人类群体的存在,连这河流的浪花也算不上。
榕江流域,潮汕大地,三江平原,孕育了独具特色、底蕴深厚的潮客交融的文化。尘寰望去,素年锦时,我在一笔墨雨中,画骨深刻的念想,只是今生已惘然。
我有时想,甚么“红尘慷慨我行歌,千万人总有相和”!而今当下,与他人之间的亲疏越来越倾向于血缘或地缘的依赖了,而安稳妥当是否意味着今天的生活式样就是生命终点的模样?真不知再过几年,甚至明年、明天,我会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还敢不敢主动改变自己的生活?
罢了,我终究不过是山城山村山水里成长起来的平凡女子,日日为稻粱谋,柴米油盐,烟火缭绕,然后头白榕江河边,悠游北山之巅,笑看清风明月,这样自我,俗气,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