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

当上处长之前,老邓并不咳嗽,咳嗽是从当上处长之后开始的。

说起来,老邓的处长之路充满坎坷。年轻时老邓出类拔萃,30出头就当上了科长,当时大家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连他自己也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但是没想到的是,几十年过去了,身边同事一个个大步前进,陆续被提拔重用,只有老邓却阴错阳差,始终在原地踏步。

在机关工作,谁不想往上奔?每当有处长退休或调离,机关里就会掀起一阵暗潮涌动。估量着自己差不多的科长们全都对树梢那颗“果子”垂涎欲滴,都认为非己莫属。待到尘埃落定,眼睁睁看着“果子”落到旁人之手,那种酸涩滋味…..真比喝了半瓶老陈醋还难受。于是有恼羞成怒者写举报信,罗列事实,指控当选者斑斑劣迹;有捶胸顿足者仰天长叹,痛骂世事不公;有潇洒超然者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表白功名如粪土,而心里却急切地盼望下一次自己也能成为肥料。

老邓也不例外,为了当上处长,不知多少次废寝忘食,辗转反侧,绞尽脑汁,穷尽其智。苦熬几十年,从小邓熬成老邓,从黑发熬成白头,那颗无数次眺望的果子终于落到自己手里,内心的激动真是无人能够体会。

宣布任命那天,老邓特意吃了两粒速效救心丸。即便这样,当听到组织部长在大会上念出自己名字时,老邓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心脏一阵突突乱跳。

老邓,哦不,邓处长搬进了新的办公室。他每天都来的很早,倒背双手,挺起早已发福的肚子,站在单位门口与人打招呼。他的工作也变的繁忙,除了处理本部门事务和参加局里会议,还要到基层单位调研、检查,听取汇报,安排部署工作。

邓处长新添了个毛病,就是发言前总要咳嗽几声。说实话他是觉得有些胸闷,不咳嗽几声就喘不上气来。

在单位他跟手下科长提过,科长笑着说,这就对了,这才显得沉稳,说明您所说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信口开河。酒桌上他跟朋友说过,朋友拍着他肩膀说,这叫官威,不这样怎么镇得住场?领导讲话都是这样。回到家里他跟老伴儿也说过,老伴儿推他一把,你呀,这些年被压制的太狠,这回算是吐出胸中恶气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邓处长释然了。他的脸上撒下片片红云,看上去年轻了许多,每天满怀激情地在各种场合发表讲话,用咳嗽声表达着自己的威严。

又过了一段时间,咳嗽开始变得愈发严重,几乎到了不可控制的程度。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咳嗽撕扯得支离破碎,甚至整段话讲完,大家都面面相觑,没听懂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邓处长有了不祥的预感,他镇定地去了医院,期待着上天的再一次眷顾。

看着B超片子,医生轻松地告诉他,只是一般肺病,可能是结核。邓处长如释重负,但旋即又皱着眉头说,哎呀,会不会影响工作,明天还有个会需要我去发言。

等邓处长走出去后,医生告诉家属,提前准备吧,肺癌晚期。

邓处长又咳嗽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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