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兰梦 第一章
翰林公子升职记II:兰梦
一、
「病危,速归。」
看到这张纸笺时,我的心情可谓是相当复杂。
不知道各位是否曾经听过一个名为「狼来了」的故事?去年小桥曾经写了一封信送来,以相当严肃的口吻告诉我他得了一种「人类有史以来至今都无法根治的疾病」,我当时以为他得了癌症之类的重大恶疾,匆匆忙忙赶回京城探病,才知道他原来只是染了风寒,俗称感冒。
载珩从我背后靠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信上文字便皱起眉,「这是皇兄的字迹。」
我俩对看一眼,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若非小桥有事,我俩之间的往来书信,无论如何没有让载瑛代笔的必要。更不要说,我们之间的书信多多少少有一些博学如载瑛都不能理解的梗,所以回信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亲自上阵的;然而,这一回,小桥的来信就只有这四个字,纵使是载瑛代笔,也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正好时间临近岁末,我将几间铺子托付给管事,便跟着载珩一起返京。因为急着赶回去,除了夜晚住宿于客栈之外,其他时间,我们几乎都在赶路。
待得到了京城,已是一旬之后。
载珩自去宫中见他兄长,而我则在赵府中等待小桥。自从小桥被赵翰林收为义女之后,在赵府中也自然有了一席之地,赵翰林特地拨了一处最好的院子给他,以作归宁之用,更恰巧的是,小桥的院子与我住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
这些年来,一旦我返回京城,我们几乎都是在赵府中见面的;我身为外男,自然不好冒着种种风险光明正大地进出皇帝的后宫,于是只能是小桥借着回府探亲的名义来见我,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坐在厅中等待小桥,一名机灵的小厮连忙上了茶水,又问:「公子可要吃些什么?」
「随便拿些点心就好。」我答道。
小厮躬身离去,片刻之后,便带着一盘刚炸好的薯条回来。我拿筷子夹着薯条,沾着一旁的糖醋酱料吃了起来。
过去闲聊时,小桥曾豪情壮志地宣布往后定要将后世人尽皆知的「麦记」与「肯记」开遍大江南北,实现到处都有速食店的梦想,然而他的愿望在我将外来的经济作物带到京城,而载瑛在问明耕种细节接着下令各地推广种植马铃薯与红薯之后,宣告破灭。
不过几年时间,如今大街小巷都可见到卖烤红薯跟炸薯条的摊子,就算小桥想要借此赚一笔,也已经是为时已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些许声响。
我抬起头,正巧瞧见小桥踏入厅堂之中,不知何故,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整个人有些憔悴,披着厚重的羔裘,慢吞吞地走了进来,随后在我面前坐下。
我忍不住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别说又是风寒。」
「干,才不是。」他恹恹道。
听到他如此回应,我稍微放下了心。既然还有心思与我对话,想必就算当真病了,情况也应该不甚严重才是。然而,很快地,我就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小桥身为皇后,平常自然必须涂脂抹粉,着实不可能素颜出门,而现在的他跟平常全然不一样,不仅没有配戴任何钗环首饰,连身上的衣物都显得异常朴素。
「你,是不是……」我略微迟疑地开口。
「你……你要说什么就直接问吧。」小桥抬起头,紧抿着唇,似乎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你莫非是失宠了?」
小桥瞪大眼,一脸愕然,「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失宠了,你何必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回道。
小桥脸色阵青阵白阵红,短时间内一连变了好几种颜色,整个人却露出了垂头丧气的神态,像是被谁欺负了又不能还手一样,气势低落,跟他往常得意洋洋的模样大相迳庭,令人不由得心生困惑。
「我猜错了吗?要不然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难得的沉默,我也忍不住在脑海中胡乱脑补着种种宫廷之中不可为外人道的阴私之事,有些迟疑地问:「莫非你跟皇上吵架了?还是说,皇上终于受不了你了?」
「才不是!你少乌鸦嘴!」小桥高声反驳。
「那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总不可能真的是在后宫中受了什么委屈吧。」我说完,复而想起小桥曾说他与载瑛情深意重,无分彼此,后宫嫔妃亦可互通有无,不由得一愣,「等等……你该不会对后宫嫔妃下手了吧!?」
仔细想想,这种事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虽然现在成了女子,但是小桥从前可是货真价实的直男,即使穿越之后成了身材贫瘠的小丫头,又勾搭上本朝第一的高富帅,也不能说他心中身为男人的部分已经全部死了。听说宫廷之中这种事情特别多,就连不能人道的宦官都会悄悄跟宫女结成对食,以排遣寂寞顺便寻找感情寄托,何况是身为男人却被迫成为女人的小桥。
「小桥……」我咬了咬牙,难掩尴尬地劝道:「不管你跟谁在一起,最好做得隐密一些,要是被皇帝发现了,那可就难以挽回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小桥胀红了脸,「谁要跟那些一心想跟载瑛亲近的女人玩百合啊!我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吗!」
「不是嫔妃的话,莫非你找的是太监!?」我益发震惊,简直连嘴都合不拢了。
「靠!你会不会说人话,为什么我非得要找太监!」小桥气急败坏,「你到底把我想像成什么了!」
我答得流利——「因为深宫寂寞所以红杏出墙的皇后。」
小桥狠狠瞪着我,过了顷刻,却又像是被戳了一个洞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顿了一下,有点不耐烦,「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别浪费时间,宫门下钥之前不是还要赶回去吗?」
「今天不用赶回去,皇上说我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小桥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想必你也知道,从我入宫的时间算来,已经过了将近五年。」
「嗯,那又怎么了?」我问。
小桥神情淡然,「后宫没有任何一个人生下皇嗣,没有公主,也没有皇子。」
「那不是因为你仗着自己身为皇后所以蛮横跋扈,每天都请她们喝红花汤吗。」我诧异地问。
「我才没有做过那种事。」小桥理直气壮兼而义正词严地澄清道:「载瑛又没去睡她们,当然不可能有人怀孕。」
「看不出皇上竟是个痴情种子。」我打趣道。
「喂!」
「他对你原来真的是一往情深啊。」
「……」小桥仿佛脸红了,只是强作镇定。
我有些困惑,不由得问道:「说真的,你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让载瑛如此着迷于你的?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狐媚子啊?」
「少啰唆,这不干你的事。」小桥欲盖弥彰地瞪我,「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五年来,后宫无所出,所以便有朝臣奏请皇上重开选秀,从官宦家族之中采选才德兼备的女子纳入后宫……」
「嗯,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若是往后五年内再无后嗣,便将载珩立为皇太弟。」
「……」
他说的载珩,莫非正是我知道的那个载珩?那个自我中心又坏脾气的载珩?
在仔细咀嚼并理解小桥所说的话之后,我的脑海中充斥着一片空白。
载珩被立为皇太弟,这件事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是能明白的——这表示这几年以来的生活,往后或许将不复存在。
作为皇储,载珩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有事没事便往江南来,甚至长期与我共同生活;退一步来说,即使我返回京城定居,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跟载珩时时见面,依本朝律法,储君定然要居住于东宫,而我又没有任何官职在身,既不可能趁着上朝或去官署议事时与他碰面,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进入宫中。
更不要说,身为储君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便是为皇室繁衍下一代子嗣。如果载瑛做不到这件事的话,这个重责大任就完全担在未来的储君肩膀上了。
小桥不满地叫道:「喂喂喂,你在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来,「不,什么都没有。你继续说吧。」
「总之,这一阵子因为这件事朝中闹得不可开交,选秀啦储君啦还有一些其他的政事,载瑛很是为难,又别无办法。」小桥低下头,好像忽然对身上羔裘的绸缎系带产生出异常的兴趣,因而一边以手指玩弄着系带,同时小声道:「不过……这时却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什么事?」我饶富兴趣地问。
先前铺陈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果然是为了突出最后的高潮,这样看来,往后小桥如果失业而改去天桥下说书的话,说不准也能混口饭吃。
然而,小桥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脸色一变,迅速地转头并俯低身躯,近乎干脆地吐了出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正想赶紧叫人去请太医时,小桥已经虚弱地朝门外叫了一声:「九五二七——快过来!」随后,一名相当年少的内侍推开门冲了进来,似乎相当熟稔这种情境一般,不待人言便带来了干净的巾帕与清水,动作仔细地替小桥收拾残局。
我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都到了这种时候,这家伙还有搞笑的心情,真不知道该说是神经大条还是乐观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