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至亲的人来到自助餐厅。
她先是我的朋友,后来才发现竟然是母亲。
下午2点钟上班,时间紧迫,我们得抓紧吃饭。
然而抓着她的手坐下,我才发现似有太久未见到她,一种思念到近乎饥渴的情绪让我热泪盈眶。
桌上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圆锅。架子上的食物很多,却并不见得丰盛。肉和蔬菜都被串成了串,驴肉片和牛肉片单独放在菜叶上,几串鹅肠——我在蜀地时从未见过鹅肠被串在签子上——零星的挤在架子一角,快要掉出盘子了。
我眼疾手快的抓过这串鹅肠,又在别人下手之先夹进了几片肉和蔬菜,但心里却也并没有得胜的喜悦。
横竖没有什么好吃的。这菜蔬的简陋几乎又要使我热泪盈眶。我百无聊赖的回到锅前,把食物一一倒进去。锅子咕嘟咕嘟冒泡……
这时我忽然灵机一动,该去右前边的池子里看一看。
这是一个宽约两米的浅塘,背靠着一块宽阔的黑石,一条黑鱼隐在石头的凹陷处,十几条泥鳅在泥巴里翻筋斗。这都是不好吃的!至于其余小个儿的鱼虾,都不必看在眼中。
我的目光集中在水塘里的横行霸道的几个大螃蟹上。两只超大的螃蟹,身体胖到两分米宽,举着硕大的螯,吐着气泡,一只小些,中等身量,只有它们的一半大,活泼泼的在池子里跑来跑去。
我看中了那只小的,够大,而又不至于大的吓人。
它们都含在餐费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擎着不知哪来的工具把正在跑来跑去的小个螃蟹一巴掌拍在了石头上。
这时我才发现手里是个铲子——上面有一块巴掌大的血痕,正湿漉漉的往下滴……
我的心里陡然一惊。
我头一回知道——螃蟹竟是要流血的?
我慌的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变成个木头人……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滚了一个世纪,诚然面上只震惊了几秒。
我有些畏缩的朝铲子看了一眼,红色实在鲜艳的刺目,螃蟹的美味顿时消减了大半!
我的目光也立刻从这奄奄一息的螃蟹身上移开。
池里那两只大个的螃蟹,我原以为它们会怕的躲进石头里去,然而它们仍然自在的游来游去,身旁吐血的同伴并没造成什么影响。
同样让我奇怪的——是我自己。
明明那只螃蟹的血液已经让我害怕且怜悯了,然而就在几步远的水塘里,这两只生龙活虎的样子却依然让我垂涎三尺……我知道这世界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对。
重伤的螃蟹靠在石头上,身上泛出淡淡的红,几条腿可怜的抖了抖。它还没有死绝,几串微弱的小泡泡依然在从它嘴边泄出来……
然而没办法,这锅连锅盖都没有。我没法想象, 一只活生生的螃蟹在火锅里手舞足蹈的样子……和残忍无关,我只是怕它跳出来,把油溅得到处都是。一想到妈妈还坐在桌边,我就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形发生!
我估量了一下锅的大小,恰好可以把整只螃蟹放进去。螃蟹是要活着吃的,但是刚刚打死的应该不要紧——是的,忘了说——我刚拿起铲子,朝它头上狠狠补了一下,它顷刻就死了,肚皮朝上,像一块被人嫌弃的泡沫塑料,张着嘴浮在水面上——
我丢掉铲子,把它远远踢开。
想到蟹肉的鲜美和亲人久别后十分安慰的感情。我忍着对血迹的厌恶,把这只螃蟹拎出来,到水槽边洗刷干净。我用两指捏着,撇过头冲洗,直到血迹冲得差不多,水槽里再见不到一点红色,我才转过头开始细细搓揉,我耐心而卖力,洗得它如同水池中那两只一般美味的颜色,这才回转,走到桌前,把它丢进火锅里煮。
汤里多了这抹颜色,总算显得不大寒碜。我舒了一口气,拉着母亲的手,欣慰的笑了。
木筷将它按进盛满香料和辣椒的锅里,将它青色的壳煮成了美味鲜艳的粉色,先头总怕会有不干净的血迹渗出来,然而这是多虑了。火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香味一点儿一点儿地蒸腾起来,渗透在空气中,久别重逢的气息让人沉醉,就像这只蟹,愉悦的躺在锅里……大概它也在做梦,梦里正在母亲的臂弯的海水中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