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故乡
文/赵韶伟
风,悠悠地从村口飘来,我老爷捋着那山羊胡,乐呵呵地笑。老爷佝偻着腰坐在青石板上,把我揽于怀中,尔后摸那火镰,再衬些棉花套子,擦出火花,那裹满旱烟的长烟袋锅里,哧溜溜冒着青烟。老爷对着搓板石磕下烟灰时,村东那柿树行下,跌满了黄碎碎的花。
以致于多年过去,只要我回乡,看到老 爷嫁接的那行柿子树,无论四月八串柿花,挂满红灯笼的甜柿子,抑或是落叶满地的红柿叶时节,都会想起我故去的老爷、我爷和父亲,更会想起我的家。
二姐家盖新瓦房上大梁时,姐夫村里人看我这十八九的傻小,哄我连干下十大盅韶曲酒。头蒙的时候,地也跟着转。这是我第一次在故乡,懵懵懂懂地醉倒了。
人们常说,山水之美,风景之秀,茶香之韵,酒香之品,皆会让人陶醉其中。但我总还是在记忆里,一次次捞起乡愁,醉在故乡。
孩提时,农村娃们的天下在村里。我们满村满地疯蹿,任由大人数落,也不顶用。我们捯饬着各自的桶箍、捻转、火药枪、呱哒梆、套知了的竹竿竿,马鬃圈儿……
雀儿吓飞的时候,那棵粗大的雁过红柿树梢,便坠了一条条“小猴子”。蒙眼古乱娃的胳膊伸得老长,咋也逮不住一个上蹿下跳的猴精。直到树梢快着地的当儿,一群古灵精怪们方才作鸟兽散。
村头,二嫂㧟着竹篮,蓖麻叶下边是油条、糖糕。每逢端午节六月六回娘家时,二嫂那长发辫子甩过来甩过去的,好神奇。那糖糕油香,惹得一群小子直伸舌头尖。二嫂篮子的油果香味,飘得很远。
农村娃天性贪耍,但还是比较听话的。割牛草打猪草的小活儿,我们还是情愿去干。叫上几个伴儿,西沟北岭地蹿,哪块地里,哪条沟壕有老驴干粮、小虫窝单、鬼圪针、狗汪汪草,都是心知肚明的。割草时,偶尔招惹了枣刺蓬里的马蜂窝,赶紧挥舞镰刀抱头鼠窜。偶有被恶蜂蜇了,用手挤刺芥汁搽了,也就了事。农村娃瓷实,都这样说。
秋收时候,堆些黍杆,洋火点了,烧些玉黍穗、黑豆,再捂几个红薯吃,黑黢黢的嘴往袖头一抹,便摸出了一道乡野风景。
被恶蜂蜇了的那小子,突发奇想,和我们嘀咕了想治治那窝野蜂。秸秆在草丛上噼里啪啦地响,我们得意着摆治蜂巢后的快感。
老村的冬天,不是一个寂寥的季节。几棵大柳树围着门前池塘,我们把厚厚的冰面当成游乐场,或打捻转,或推桶箍,或滑冰,或把花炮撂进小冰窟窿,看着炸起的水花花,嘣到彤红的小脸蛋上,把个树上雀儿惊得扑棱棱飞远。那样好玩,那样有趣,那样惬意,那样的妙不可言。
女娃们自有她们的玩法,把三五个杏核的一面,用蓝墨或红墨水涂了,捏在手心,搓抛起来,杏核在手掌手背指尖翻飞着,游动自如。偶有几个跳皮筋的,腿脚那灵巧的动作,男娃们咋也学不来。
小燕子在檐下筑巢时,春天来了。春天来的时候,也是村娃们出窝的时候。村头地堰,到处盛开细碎碎的各色小花,但村娃们更喜欢那些地丁、小叶茬之类的中药材,刨些回来晾干,拿到城里的医药门市,就能换些毛毛角角的零花钱。
故乡村西那条小河叫饮牛河,鱼虾游动在波光潋滟的溪流里。满坡杏花在二月里,开着粉白色花儿。河东河西,老牛拉着两挂水车,把清凌凌的河水注入菜溪。高崖坍塌下的巨大土块,在饮牛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堰塞湖。夏天,我们趟过水草茂盛的河道,在水塘里尽情扎猛子,像青蛙似的游泳、打水花戏耍。
暑假时,我骑着我家那匹枣红马,放马河道。马儿自在地啃草,偶尔打着灰灰,招呼我。割了青草,用葛条捆绑好,我枕着镰刀把,躺在芳草茵茵的河边,读那本掉了书角的《青春之歌》。这时,一架银色飞机划过湛蓝的天空。
马儿吃饱青草,饮了溪水,在我身边乖乖地卧下。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我把草捆扣在马背,纵身跃上枣红马,马儿嘚嘚地欢实在回家的路上。背后,青蛙们嘎哇嘎哇在小河里欢唱着送我。
岁月在不经意间匆匆而过,年复一年,逝去了几多光阴。记忆深处,有多少次醉,多少次追忆,尽在故乡怀里。
而今,居住城里,还有多少次醉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惟有故乡,惟有故乡和家的记忆,那种醉,待等明了时,我将慢慢老去。
故乡不老,故乡里,永远驻守着我的童年和金色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