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知道这时节不至于顶冷,不见有雪,更不见梅,踏雪寻梅的冬趣不会有,再说残秋早冬之际,桂花业已凋零,梧桐的叶子也变得焦黄,清秋的韵致也不复在,但想着入冬的冷空气刚过,满天的尘霾总应该一扫而空,算是个好处,这时去西溪怕总可以看白云碧落,赏夕阳下的芦花吧。探问了在西溪隐作的S君,她说,“赶紧来,芦花快开尽了!”便是一惊,连忙约上闲赋在家Y君一同去这“西溪且留下”的胜地,听一回芦声了。
西溪虽第一次去,却是个旧相识。大学的校园在文一路,后门环绕一条水沟,据说是西溪的一支,更有某哲学老师曾为其作证,说他小时可以在那溪边洗澡捕鱼,可是城市的壮大,清溪芦苇早已不见,臭气熏天,经过都要遮掩鼻子,还真有损这西溪的盛名。还有我们经常去游玩的浙大西溪校区,以西溪为名,却从来不曾想到那曾是一个沙屿萦回,茭芦苇荻的一个所在。古人游西溪,出钱塘门而西,多在松木场下船, 郁达夫曾在《西溪的晴雨》中,说道:“游西溪,本来是以松木场下船,带了酒盒行厨,慢慢地向西溪摇去为正宗。”正宗固然正宗,可松木场、古荡一带,早已高楼林立,马路纵横,不复有当年慢悠悠,摇橹西行的野趣了,像我们高坐汽车,呼啸从武林门直达西溪的周家村入口,这种快餐式的游法不免被古人所讥笑了。
全赖S君的盛情,我们两个可以免票入了园,坐上一位女艄公的小船,欸乃声中向西溪深处的秋雪庵驶去。 S君是芦隐在西溪的才女,每被她文中溪里的野水闲云所打动,这次身临其境,她倒先给我打一枚预防针,“商业操作的景区可没有文人心中那么完美”,我这人素来害怕人多热闹的地方,听到这话未免担心,不过等船摇到芦水的深处,却发现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天气严寒,又近黄昏的缘故,游人稀少得很,好不容易,才可迎面遇上一两叶扁舟,寂静得只可听得冲破菱荇水藻的声音,和苇间啾啾的鸟鸣,这时才感叹来得是时候,避开了夏秋时喧嚣的游人。不过天气实在是冷,两人幸亏接过艄公递来的热茶,才暖了身子,可以没有顾虑地静赏浅水两岸的芦花。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这是李后主回忆江南深秋的句子,这意境我一直很欣赏的。这时候的芦花已全部发白,由于前两天的雨水,芦花稀稀落落,并看不到芦雪怒放的盛况,只有在秋雪庵前某浅渚的高头看到不算大片的白苇。
艄公说道,“你们应该上个月来,芦花一大片一大片的。”谁说不是呢,但若给我选择,还是宁可在这个人少岑静的时节打发一下午,尽管芦花少是遗憾。经常跟Y君说起,以后游杭州名胜,我出文,他出图,这次结伴同行,还不忘叮嘱他拍一张有芦苇孤舟的照片。徐志摩是喜欢独游的,他曾在某游记中说“你要发见你自己的真,你得给你自己一个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一个地方(地方一样有灵性),你也得有单独玩的机会。”他的话挺有道理,不过独游未免也太过于孤寂,伴结同游(绝不能超过1人),有时怕喧闹,但若是个趣味相投的游伴,那静喧之间是得宜的。Y君是爱美食美景的旅游达人,生性爱山丘,不喜欢谈论楼市股票保险,有他作陪,山水的佳处灵性不见得要独游的代价才能获得。
不觉间,船到了秋雪庵的水榭,我们弃船上岛,去了这闻名已久的庵堂。张岱在《西湖梦寻》把西溪作为西湖外景的榜首,说道:“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芦花,明月照之,白如积雪,大是奇景。”我们登上弹指楼的窗台,则可以远眺见一大片梗黄花白芦洲,横贯在浅水柳树的后面,黄橙橙,白茫茫,虽不能躬逢其盛,但其连绵横亘的气势大致想象出月夜下芦雪的情景了。
又还是徐志摩,曾写过一首奇怪的诗,《西伯利亚道中忆西湖秋雪庵芦色作歌》,奇就奇在身处西伯利亚还能想起秋雪庵这个地方,难道从满洲里到莫斯科的火车途中,沿路的芦苇丛让他想起?但根据他自己的《西伯利亚游记》中记载,去的时候分明是三月时分,满地都是冰雪,芦花早已凋零了。不过他曾赞美西伯利亚的景色,似乎能从中找到他遥系起秋雪庵的缘由。
“我怎样来形容西部利亚的天然的美景?气氛是晶澈的……人迹是难得看见的;这全部风景的情调是静极了,缄默极了,倒像是一切动性的事物在这里是不应该得有位置的;你有时也看得见迟钝的牲口在雪地的走道上慢慢地动着,但这也不像是有生活的记认……”
西溪何尝不是这样,尤其这个孤岛的秋雪庵。比起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的西湖,西溪这里没有整洁划一的湖山,有的只是些野梅残雪的钓舟,孤鹤闲云的芦水,这样的野趣,不见每个人都能欣赏,于是这人烟罕至的地方,反而幸运地保持它自己的“灵性”,这种静极缄默极的情调,怕是跟徐志摩的眼中看到的北国世界是一样的。
晚饭后在湖滨边上的黄楼,跟Y君谈起下午的西溪的行程,在妙曼的爵士乐的熏染下,不觉在幽暗的灯光下写了两首拙劣的“诗”,Y君当了第一位的观众。亏他不嫌弃,还撕下抢走了一首。所以只能摘录其中一首了:
一、
我看见一只飞鹤
在斜阳下的芦田
它不鸣,不叫
低徊在发白的芦间
我看见一只飞鹤
绕着我孤舟的船舷
它背着冬日的斜晖
在望不到边的苇荻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