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少往事如梦中
“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
“忆自从征入战场,不知历尽几星霜。”
“……”
悠扬婉转,凄切的歌声,若那清风徐徐拂过春天的细柳。却又略参着一点秋意的萧瑟。如细雨滴落在湖面,揉皱了一池春水。风风韵韵如燕语,低愁浅绪密密织。就似这人有着满坏怀的愁绪无处可言,只能借着这凄凉的歌声来驱散心中忧愁,可这满腹的忧愁情长,却随着歌声愈发的浓郁。
这愁仿佛惊扰到窗外准备栖息的鸟儿,那鸟儿也想看看这愁绪萦怀的人到底是谁。轻噗一声离开了枝头,本想在窗外偷偷看一眼那人,却被清婉的歌声扰了头绪,不小心一头撞在窗户上。鸟儿生怕惊扰到屋里人,头一转又迅速的离开了。
可屋里的人偏偏看见这一幕,这人薄唇轻抿浅浅一笑。脂粉逐渐覆盖了白皙如玉般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变换成了虞姬的模样,又觉心里不经一阵悸动。那人时常说他若是扮起虞姬来慕容文澜都要逊色他三分。慕容文澜曾经可是这京城里最有名的红角,虽现在容颜迟暮,但若是在扮起虞姬来风韵定是有曾无减。慕容文澜虽然已经隐退了,但他的名声却从未在京城里消失。
戏子是最下等的职业,在很多人眼里不过就是有钱人玩物,但慕容文澜似乎打破了这种俗气的说法。很多显贵都敬着慕容文澜,即使有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人,也只能在人后说说,心里思意,当面鲜有敢越雷池半步的人。
风姿绰约温如玉。
这也许和他本身的气质有关,慕容文澜字怀瑾,很多人觉得怀瑾这个名字和他更相配,所以大多数的便习惯叫他怀瑾。慕容文澜穿上戏服上了妆,就如那画中走出来的人儿,每个角色都演得栩栩如生,温婉动人。看他戏的人在那短短的一时半刻内,就仿佛真的走如入了戏中人世界,为之感动落泪,忧心断肠。台下的人仿佛忘了他是慕容文澜,只记得戏中人的名字。当他脱下戏服换上便衣时,他又是那么的温文儒雅,威仪棣棣,很有读书人风雅气质,慕容文澜不仅技艺精湛,而且博学多识,为人为事也懂得分寸,光芒收放得当。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
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
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他很崇尚道家学说,时刻谨记着道家的为人之本。很多 文人雅士都喜欢同他辩论几句学问,同行后生同他相处起来亦是如沐春风。但慕容文澜唯一自持著的就是对收徒的要求很高,所以至今都没有找到满意的徒弟将他的技艺传承下去。
慕容文澜现在不唱了,许多对戏曲着迷的人反而更渴望在听听他的戏。对于他这中刚入行有想学习经验的人自然也渴望着能听听慕容文澜的戏,看看到底秒在何处。
因慕容文澜大多的戏都是唱给达官显贵听的,所以普通的百姓若要听上一场,只能等到京城那些达官显贵都过完寿或是京城没有了喜宴。可京城的显贵何其多大寿那里过得完,娶亲的人就算五天一家,一个月下来慕容文澜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所以普通百姓为了过隐,只能跑到墙角下去偷听。
也许是上天怜着他,知道他在日思夜想着,慕容文澜的最后一场戏选在了京城最大茶园,京华茶园。
那天班主得到消息早早就叫他们起床,由于很多人还是学徒,很多人是没有月奉的。那天班主可能也觉得这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班主大概想着班里能出了一个像慕容文澜那样的红角。 那天班主一改往日的吝啬,给了大家每人一贯茶钱,让他们赶紧过去,免得去晚了找不到位置。
其实桐艺戏班以前也辉煌过,在还他麒麟戏班时,桐艺的苏颜语也曾红极一时。虽然不能同慕容文澜比,但在京城也是一席地位。可不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苏颜语在一夜之间从京城里消失了,从此以后桐艺也就渐渐地没落了。那时因为麒麟的班主管理不善,麒麟从未出过角,久而久之班主可能乏了便不在想管了,只好把他们都送去桐艺,所以他也就这样变成了桐艺的学徒。
他是一个江流儿,那年林家少奶奶去峨眉烧香祈福回来,路过一个河边,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林夫人左顾右看,四周很是荒芜,没有居民,那几年四川常闹饥荒,去的路上林夫人还把带着的许多干粮施给了很多沿路的饥民。她看看四下无人怕是有人故意把孩子遗弃在这荒野,她菩萨心肠,叫福康去寻着哭声去找那孩子,福康在河边的柳树下找到了并抱了过来。那孩子大概只有三四个月大,由于饥饿很是瘦弱,林夫人看孩子可怜便把他抱回了林府。
他快四岁时林夫人还没为他起名字,林夫人的儿子林尽染比他大五岁,听说他是在一颗柳树下面捡的便叫他柳儿。柳儿很乖巧可爱,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他,尤其是林尽然更是对他疼爱有加。
慢慢的柳儿十岁了,林夫人有时也会带着他外出。那是一户大户人家过寿,林夫人带着他去了,那是柳儿第一去堂会听戏。戏台上唱的是《苏三起解》玉堂春的故事他看过,虽然他比玉堂春幸运,但总归逃不过无父无母厄运。
林老爷为人刚直严肃,平时也是不苟言笑,即使是在小孩的面前也鲜少有著笑脸,所以小小柳儿总是觉得林老也不太喜欢他。虽然林家的人都对他很好,但怎奈林老爷才是一家之主,即使林夫人对他在好,他与这个家始终是生分的。林尽染小时候很调皮,常惹得林老爷不高兴,林老爷总是在院子里追着他打,林夫人也总会在后面哭着叫林老爷住手。柳儿看着他们也难免会想到自己的父母,可他却不曾见过他们,更不知他们为何要抛弃他。看着被爹爹打疼在地上翻滚的林尽染,他又心疼又羡慕,若是自己有爹爹,他就天天打他他也无怨。柳儿时常拾起林老爷打过林尽染的棍子,用它来狠狠地抽自己几下,疼得他眼泪直流,但却感觉不到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疼爱与责骂是他一辈子也感受不到的。
那次听过之后他觉得仿佛自己的人生只有在一出出的折子戏里才有诉说的地方,才有人能去倾听感受才能释放出内心的积郁。虽然这时间很多故事,看世间真正的故事人们是看不到的,只有把他化为一出出戏,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才会觉得它是故事。去戏里寻找感动慰藉地人很多,却忘了那些感动和慰藉就在身边。从此柳儿便爱上了戏,时常会一个人在后院唱,也时常让林尽染偷偷的带着他去外面看。
一次林夫人带着柳儿去庙会,看着戏台放着戏服很是很漂亮,柳儿就想要穿穿看。穿上便想学着大人的模样唱一唱,这一唱便引来麒麟艺班的人。林夫人见来人气势汹汹慌忙的拉过柳儿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见谅。”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儿,见他长得实在俊俏,便须臾敛住了脾气,露出了两排被烟熏的黄黄的牙道:“我看着小孩有天分,有对唱戏有兴趣,夫人不妨考虑一下让他来咱们戏班学唱戏如何?”
虽然柳儿时捡来的但林夫人却一直把他视如己出,学戏有多辛苦,她不是不知道,怎么舍得让柳儿去受那份苦,何况林家自会为柳儿的前途找门路,林夫让柳儿脱下了戏服还给了那人道:“我家柳儿还小,不合适,对于他以后自会有安排,你的好意就谢过了。”
“夫人我喜欢……”
柳儿话还没说完林夫人就捂住了他的嘴道:“小孩子只是觉得一时好玩而已,小孩子的话还请你切莫当真。”
“夫人您这是什么话,学戏就是要从小学起,他这个年纪正合适。这孩子也说他很喜欢唱,何不就如了他的愿。”这个是麒麟艺班的班主,他看了看林夫人的穿着,思忖了片刻,眼前这位夫人衣着华丽却不俗套,想来应该是大富人家。其实也没有抱太多希望,只是实在舍不这么俊俏的孩子。
林夫人不想在与他纠缠,礼貌的笑了笑便拉着柳儿走开了,转过身的林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没有了,柳儿暗忖道应该是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再也不敢在林夫人说他喜欢唱戏了。
“夫人这孩子真的很有天分,不唱很可惜,我保证他一定能为京城名角。”虽然想到了结果,但班主还不死心,很努力的想要扭转林夫人的想法。只可惜林夫人头也没有回,班只能恋恋不舍的看着柳儿远去的背影。
因为穿过一次戏服,对戏的渴望更加浓厚了,他很想把掩藏在戏服下的一出出让人感动,悲伤地戏唱出来,可好像这样的机会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麒麟班主回去后,总是想到柳儿的模样,越想越是想让把柳弄到戏班来,麒麟戏班至今没有出过角,他相信自己眼光,柳儿一定是个可造之材。若是柳儿将来红了,麒麟戏班也会在京城声名鹊起,再也没有人敢轻看麒麟戏班了。于他是经常乔装去到林府等着柳儿。
林夫人虽为没有很明确的告诉他不许唱戏,但那天庙会上夫人的话不就是在暗示他,以后不许唱了吗?所以在见过班主后柳儿在林府总是小心翼翼的,话也渐渐少了起来。
一天个仆人犯了错,那仆人平时对柳很好,柳就想在老爷面前给求情,因这件事比较严重,可老爷当时气急便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句:“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求情。”
柳儿言闻鼻头立马酸了起来,压在心里的悲伤又被这句拉了起来,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了,不过是林家捡来而已,凭什么去左右主人的决定。而且他现在也不小了,林家对他以后得路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安排,他不过也是林的一个仆人而已。其实在林家做仆人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有点不甘心放弃压在心里东西。
这些天柳儿很是闷闷不乐,就连他最喜欢的染二哥也没法把他逗笑。欲望越是积压,心里越是浮躁。对于人生不完整的他来说,心里越是带着对某种事物的渴求,越是觉得寂寞,心里的沟壑似乎就越陷越深。好像只抓住它才能让填补心里的缺陷。柳儿到底还是忍不住,拿出了班主送给他折扇在后院唱了起来,不料把夫人给引来过来,夫人不欲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石桌旁。柳儿轻轻过转身,看见远远和笑着的夫人吓的一惊,赶紧收起了折扇道:“夫人我,只是随便唱唱,没想到会扰到你。”
林夫人看他惊惶的模样微笑道:“闲来无事,唱两句解解闷也好,只是最近听先生说你的功课可都落下了。”
夫人这是在提醒他吗?柳儿想了想道“夫人我喜欢唱戏,我想唱戏。”
“柳儿,你说什么。”林夫人听见柳儿这么说,很是惊讶。从庙会回来后柳儿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林夫人不料他会突然这么说:“虽然你不是我亲生,可我定不会让你受苦。”林夫人想一定麒麟班主不死心,偷偷的找了柳儿。
“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和老爷对我恩情我没齿难忘。即使只有一箪食,一瓢饮,有衣能蔽体,我就很满足了,又怎么去奢望更多。我只是很喜欢唱戏,所以希望夫人能够成全我。”
柳儿这是第一次用这么生分的敬语来称呼她,心瞬间被这遽来的陌生给攫住了。柳儿这些天变化她看在眼里,只是他什么事都藏着心里,孩子长大多多少少会有一点自己心事,这些又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所以她也不便多问。柳儿喜欢唱戏她能看出来,虽然从庙会回来后他就不在提了,但心里的渴望着的压抑太久了,总会有情绪。柳儿要无做什么她都会同意,唯独这唱戏,她思忖了片刻道:“柳儿,你知道吗?戏子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职业,最下等的职业。你以后很多路可以走,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此呢?”
“夫人,我对其他的都没有兴趣,先生教的我也学不进去,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就似喜欢。”
林夫人叹气道:“柳儿,林家虽在朝廷没做什么大官,但总归还是个官,你染二哥现在又跟着段祺瑞。你如果坚持要学戏,只会让林家落下笑柄。”
柳儿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但所有的想法都抵不过对戏的喜爱,柳儿垂下眼眉道:“夫人,我知道,我去以后绝不会说我和林家有关系。”
“柳儿”林夫人面露愠色,嗔怒道:“要早知道你这么没有志向,当初何必要抱你回来。”
麒麟班主时常游走在许多官宦之家,也见过很多养子和义母的事,这其中的微妙关系他自让懂得比较多。所以柳儿的事,从第一次见柳儿大概就猜出了几分。他知道要动摇柳儿,惟有攻心,于是便常对柳儿道:“林家对你虽恩同再造,可这毕竟不是你的家,在林家你顶多就是管一帮下人。至于仕途,大户人家一般都留在给自己人,对外人始终带有防备的心里,林夫人不过是妇人。很多事情做不了主。林夫常年吃斋念佛,菩萨心肠才会怜悯你,可林老爷就未必。毕竟捡来的和亲生的是有区别的。你喜欢的,林家永远给不了你,你在林家一天你的事就只能由着林家来安排,林老爷为人刚愎,是绝不会任由你行事的。”
这话说到了柳儿心里,在林家是何地位他不在乎,只是寄人篱下的做起事来真的有些身不由心。
班主见他不语,知道他猜对了,便接着道:“这样寄人篱下还不如出去找点事做,至少自由,虽然你不在乎名利,但人这一生总归是为着名利的。”
虽然林夫人对他视如己出,但总归不是自己的父母,在亲近心里也会隔着一层楼莎。听到林夫人的话柳儿凄然道:“夫人,我只道自己没有大志向,但我是真的很喜欢唱戏。”柳儿忍着眼泪跪下了道:“希望夫人成全。”
“你,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林夫吸了口气道:“柳儿你的事老爷已经想好了,过几天叫你染二哥带你去海关那边做事,虽人是从底层做起,但柳儿你努力还是会有前途的。”
柳儿言闻一怔,原来林老爷也不是不喜欢他,林老爷在悄悄的为他的事做打算,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儿擦了擦了泪水道:“谢谢夫人,老爷可……”这样辜负老爷夫人的心意,柳儿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他怎么能去做了。但他的心意已决,柳儿用力的把头像地上一磕道:“请老爷,夫人成全。”
看着额头渗出了血,林夫人很是心疼,拿出手帕为他擦了擦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固执,就是我同意了老爷也不会同意。你叫我怎么忍心看你去受那份苦。” 林夫人去扶他:“快起来吧!”
柳儿没有动:“若是夫人不答应,我便不起来。”又是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请夫人,老爷成全。”
“请夫人,老爷成全。”
看着地上慢慢染上的一层血色,林夫人慌张了起来,眼泪不断地跌出了眼眶。赶紧又去扶他,可柳儿还是不不动。 任然很坚决的说道:“请老爷,夫人成全。”
“柳儿你……” 如此固执的柳儿,林夫人这是第一次见,但这件事林夫人是断然不会同意,她只能擦去了眼泪,狠下心道:“你若执意如此,就跪到想通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