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退役那年,刚满二十。脱下这身军装,他又变回了一个学生。挺着胸膛,再次行走在他眷恋已久的菁菁校园里。
说到他的老部队,他最不舍的一个人,是他的老班长。班长像是父亲,照顾了他整整两年。退伍的那一天,他们俩抱头痛哭,班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着说:“小石头,回了学校,别断了联系,我会给你写信!”
回去没多久,他果然收到了班长的第一封信。班长的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像一条条没发育好的小蛇,而纸面却异常的干净:“石头,得亏你走得早,营地里这几天又下起大雪,夜里头起来站岗,裹上多少层大袄,都还是冷得慌……你这一走,我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晚上醒来,总觉得你还搁那铺子上躺着哩!”陈海看完,鼻子酸酸的,胸腔里一股热流在涌动。他连夜给班长回了一封长长的信,把他的欣喜,他的思念,一股脑地都写了出来。第二天一大早,他骑车去了邮局,往信封贴上邮票,小心翼翼地投到了信箱里。
以后每次写信,陈海都感觉心里面温暖,笔尖下的时间,总是慢腾腾的。收到的信越来越多,他的大学生活也越来越丰富起来:上课、考试、参加学生会……而他最喜欢的事情,是不断地去结交新的朋友。在部队的时候,他的身边,来来去去只有几个战友。现在,他的世界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他急于去认识更多的人,而每多交一个朋友,他的微信好友名单里就又多了一员。他很喜欢这个聊天软件,有了它,无论联系哪个朋友,只要手指头轻轻一滑,也很快便能收到对方伴随着“滴答”声响的回复。
相比起微信的快捷,陈海开始觉得,写信这件事情太麻烦了。班长的来信越来越多,可字却不见长进,每回辨认起来,都得花好大的劲儿。但他认起别人的字来又很难,所以陈海的回信,必须一笔一划非常工整地写出来。在班长的信里,来来回回说的无非是营地里战友间的那点琐事,他早已经觉得不新鲜了。自己如今的生活,充斥着新奇,充斥着精彩。对于班长殷勤的来信,他的回复越来越慢,信里头的内容也越来越短。再后来,他收到班长的信,干脆就直接放到角落的盒子里,连回也不回了。
班长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他信收到没。陈海搪塞着说:“收到了,最近忙,慢点给你回。”时光的流逝总是无情,曾经的深情厚意,在它的冲刷之下,只会是越来越淡。再往后,陈海换了电话号码,也没告诉班长,他们俩当真便从此断了联系。
快到毕业时,陈海的生活遇到了连串的糟心事:父亲做的生意破了产,家里空了,人也病倒在了床上;他焦急地揣着简历出去找工作,在地铁里头却被人扒走了手机。这年头,谁还能少了部手机呢?眼看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要吹了,他心急如焚,只好借来别人的手机,向微信里那些玩得好的朋友去借钱。可是说来奇怪,往常,一条信息发出去,立马就能听到回复。这回,他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来“滴答”的回响。
实在没了办法,他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校园贷”。正准备出门去赴约,没想到在宿舍楼门口,他竟碰到了一起退役的战友小何!只见小何走上前,带着责备说:“摊上事儿了?”
陈海既是诧异,又是羞愧,只好点了点头。
小何从兜里掏出一只厚沓沓的信封,朝他递了过来,叹气着说:“这是班长让我捎给你的。唉,这老倔驴,一晚上给我打了五六个电话,催着我乘火车来找你。”
陈海目瞪口呆地望着信封,他万万想不到,千里之外的老班长,竟也会知道他的处境。
“班长听人说你遇着难事,给你打电话,没一回能打通。没办法,他只晓得你的这串地址……”
陈海慢慢地拆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一沓钱,还夹着一张纸条。小何说:“这是班长说,我写上的。”
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同样歪扭的字迹:“石头,外头儿混,难!可穷了身子,别短了志气!有空打个电话来,别断了联系!”
陈海眼前浮现出班长那张黝黑的脸,泪珠子“啪啪”的落在了纸上。
他好久没这么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