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草鱼,长三十五厘米左右,体型修长,鳞片光亮,游动迅速。我想,在草鱼的世界里面它应该还算是小伙子吧。抓它的时候,它在网兜里使劲扭动,的确是年轻力壮的样子。
我找来一个塑料袋,并在里面装了一些水,希望能把它活着带回家。我不知道草鱼会不会有感激的想法,但我可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它的救世主。因为我很清楚,我希望它活着到家并不是为了让它活着,而是为了在吃它的时候能够更加新鲜一点。作为一条在池塘里养大的鱼,它的命运其实在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
回到家,我连鱼带水倒进一个脸盆里。年轻的草鱼立刻就在里面扑腾起来,顿时就把厨房地面弄湿了一大片。我正想叫儿子过来看看鱼,转念一想,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条鱼等一会儿就要变成一盘菜了,还是不让儿子跟它培养感情了。我可不想他在吃鱼的时候,忽然想起它活着的样子。
其他的菜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终于要面对这条鱼了。我伸出一只手去抓,却被它挣开了。于是我不得不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它的头部。这次它没有挣脱开,但却挣扎得更利害了,使劲地在空中摇摆着身子,像是深秋最后一片不愿意离开枝头的树叶,徒劳地对抗着它的命运。可是,谁又能对抗得了掌控命运的那双手呢?
被从脸盆转移到水槽之后,它依然没有放弃挣扎,钢制的水槽被它用身体拍的乒乓作响,我用一只手都差点按不住它。那种对生命的渴求简直令人动容,我忽然很想减轻它的痛苦,给它一个痛快。我想起了农贸市场里卖鱼人的杀鱼技巧,便找来一个锋利的锐器,狠狠心朝着它的头部猛击了几下。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到了,一开始有点发愣,但紧接着而来的巨大疼痛迅速攫取了它。我每击一次,它的身体就猛地一阵震颤,尾部甩动的幅度较之前都大。
遗憾的是,我的这几下猛击,并没有收到农贸市场卖鱼人的效果。它虽受到重创,却并没有濒死的迹象,依然用力挣扎着。我不得不松开手,放下了凶器。安乐死计划宣告失败。它就躺在水槽里,嘴巴不停地一张一闭,身体偶尔一阵抖动。要是碰它一下,它还会猛地弹跳起来,继续把水槽弄得乒乓作响,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完全没有了安全感。
箭在弦上,锅在火上,鱼却还没收拾好。我收回心情,拿起了剪刀。肚子被剪开时,它的尾巴拍的更响了,我按着鱼头的手能明显地感受到头部挣扎的力量。但我只能继续往前剪,到达心脏部位时,又胡乱捅了几下。鲜红的血在水槽里弥漫开来,像是一副美艳的画,美丽得令人心惊。可是,它还是没有死,尽管已经被开膛破肚,内脏也有些露在外面了。它躺在那里,胸鳍完全张开,微微颤抖着,颤抖着……尾巴有点痉挛似的抬起又放下,间或还会拍打一下水槽。
我不忍再看,找来一个洗菜的盆子,把它罩在里面,转身开始炒菜了。中间偶尔还能听到盆子下面传来一点点的声音,但等我炒完其他菜,打开盆子时,它已经不能动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瞪着死鱼眼,就像是一条……死鱼。
我开始清理内脏,清理完内脏,又接着刮鳞。突然,它的尾巴向上猛地一抽,一些水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心里一惊,以为它还没死,开始报复我了。但继而就发现,只是因为我刮鳞的动作有些过大,牵动了它的尾巴。所以,我放心地继续刮鳞,像一个入殓师一样,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起油锅,爆香作料,下鱼……最后还放了些豆瓣酱。
鱼上桌后,儿子说好吃。我不禁为自己没让他和活鱼见面的决定感到高兴。一向不吃鱼的妻,也拿起筷子吃了好几口,让我更是高兴。只是,我忽然想起了鱼。我不知道当时它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此刻它的灵魂是否安息。我还想起了猪,想起了鸡,想起了鸭,想起了一切被我们当做食物而杀死的动物。我们似乎只关心它们的肉质新不新鲜、美不美味、安不安全,却从来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安,当然也没有对它们充满感激。不过,我嘴上什么都没说,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吃完了饭。
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写点什么,为了纪念一下这条鱼,也为了让自己心安。因为,写完这些字,还有另外一条鱼等着我去杀呢。
2017年1月1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