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念雪披着一件破旧的狐裘,狐裘是他从十年前离家的时候带走的,好久不曾换洗。不过在这大雪天里,尚且能供给胳膊与胸脯一丝暖意。
他走的时候雪就是这么大,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未计算个日子,也赶上了这么一场雪。
铺天盖地,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慢慢得走着,脸上有冻坏的痕迹,生了疮,他又把痂皮给一层一层撕去,看起来像是个乞丐。
不过,这天也实在是冷得紧,哪怕说,他好容易缓步进了城,走过高高的城门,来到城门里的酒馆门前时,怎么也拉不开那扇紧闭着的门——门缝上残存了厚厚的冰渣子,一怼在一起,就冻得再也分不开了。
酒馆的小二急忙提了一壶刚烧开的水,顺着门缝那么一浇,淅淅沥沥得淋在地上,叶念雪趁着门被解冻这一小会儿,推门而入。
“客官,快进来吧。”
一阵北风卷着雪吹进门来,让酒馆内喝酒的人低声怒骂道:“开哪门子门,嫌老仔还未给冻成疙瘩嘞!”
小二低头赔笑几句,也去忙自己的了。刚并在一起的两扇门又打不开了。这天气里,喝酒的大都是外地客,若在城内有座茅屋,也绝不会跑来这儿喝酒。那方才嘟囔的喝酒大汉听口音就像是四川的,络腮胡,胖圆下巴,桌上还放了一把牛皮鞘宽刀。
酒馆里的外地客都是佩刀的,当然也有佩剑,不过很少,但至少都带着把趁手的家伙事。可如叶念雪这般,手中空空如也,就只有叶念雪一个人了。
他要了一钱酒,慢慢得喝,但不过多久,那缺了角的棕碗还是见底了。
“客官,加满么?”小二问道。
“不加了,没钱了,这就走。”
叶念雪答了一声,便起身裹好自己褴褛的狐裘。
“不必花钱了。”小二冲着他笑了一笑:“活人哪能被尿憋死?再斟一碗便是了,酒钱算在小子头上。”
“哦?”叶念雪抬头纹泛起,忧虑道:“为何请我喝酒?你并不像是爱请人喝酒的。”
却见小二将头上的毛巾解开,露出一道浅浅的疤:“为何没钱喝酒?你也并不像是缺钱喝酒的。”
叶念雪望着刀疤,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
小二回了一句道:“原来也是你。”
待得客人们都去了,天色将晚,风雪怕又是连着一夜,小二将叶念雪留在店中,烛光轻轻跳跃,有外面的风顺着门缝进来,将那两点深夜里尚存的光亮弄得忽明忽暗。
“千金散尽还复来。”
小二斟满酒,将酒坛推到叶念雪面前,他一连倒了三碗,尽皆一饮而尽。
“会须一饮三百杯。”
又是三碗。
一共十碗下肚,心里这才升起暖意。小二借着酒兴,一手搭在叶念雪肩上,问道:“这次回来,还走么?”
叶念雪道:“走。”
“瞧了瞧老头子没有?”
“瞧瞧,他也在那儿。不瞧瞧,他还在那儿。我瞧他作甚?”
“我打包票你一会儿就会去瞧瞧。”小二端起碗,抿了一口,道:“十步一叶亭,顺着亭子就到家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猜我不必提醒你这些,你的记性好着哩。”
叶念雪入神地想了想,他记性虽好,却记不清到底几年没见过老头子。十年?十一年?谁管呢?又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你怎么会在此做了店小二?”
“小子承蒙您老人家从朝廷嘴巴里夺回了一条命,但毕竟看透了这江湖太多,再不愿染指,便回老家来落脚,即使死了,也算叶落归根,凑活呗,活一天算一天。”
叶念雪苦笑:“千里神行马不二,竟然归家了。”
马不二亦是苦笑:“一叶飞刀叶念雪,竟然归家了。”
第二章
“叶庄这些年状况如何?”
“自从八岁那年,你走了以后,叶老先生一直派人苦苦寻你,怎奈你总是行踪飘忽不定,有探子报,在天山打听到你消息,待得去了天山,你又没了踪影,说在滇西,又到了滇西,如此几年,实在伤了老先生的心。便长叹一口气:由他去罢!”
叶念雪也长叹一口气:“走都走了,又怎么回来?”
马不二问道:“你当初为何要走?”
为何要走?
倒不是想出去闯荡,只是这城内,已没什么让他留恋的了。
“他没说到婉儿?”
“婉儿……原来你还是不愿原谅他。”马不二道:“婉儿,厚葬在西湖边上。要不要随我去瞧瞧?”
叶念雪道:“先去叶庄。”
二人就一同先去了叶庄。
夜色无边,有风雪,悄悄落。
叶庄与八年前没什么变化,安谧得躺在风雪里,墙还是那么高,那么厚;竹林还在那儿,不过光秃秃地。也难怪,冬天了呀。
“怕你回来时不认识家,叶老先生这些年来未动庄上一草一木,若是被车马踏坏一寸,他也立即想办法,找人修补。”马不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