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晓雅回到安家镇的第二天晚上,就把兄弟姊妹们都招呼到了一起。这是长姐的本能吧,每到年节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因为,相聚不易,聚全了的时候更是越来越不容易。
每聚到一起她就想说点儿什么。但她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她所想表达的,都是甄妈妈的心思。她知道,甄妈妈希望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和和睦睦的,希望他们夫妻几个和和睦睦的。她说的,她努力去做的,也不过是因为妈妈。
甄晓雅不敢想,有一天妈妈去了,她还有什么勇气再跟大家说点儿什么。因为,她越来越觉出,把兄弟姊妹聚到一起的艰难!即便如此吧,她还是要做。因为—-还有妈妈。甄晓雅无力地想,还好,我还能为妈妈做点儿什么。
而这次聚会呢,她心里的确放了件不得不说的事儿。
事儿倒不大,跟甄晓娴有关。自打结婚以来,甄晓娴特别头疼每年年底给子侄们买什么礼物。不买显然不可以,买点儿啥呢又总不知道。甄晓娴总记得甄妈妈常说的,亲戚亲戚,什么叫亲戚,亲戚之间不走动那还叫亲戚吗。甄妈妈是这样做的,甄晓娴姊妹几个也是这样看着长大的。
端午节时,甄妈妈包好粽子会吩咐甄晓娴姊妹几个,给姨家送十个,给舅家送八个;小姨小舅做了好吃的,也会顺便给甄妈妈端过一碗来。甄晓娴尤其记得,到了年下,她们姊妹几个小腿儿会跑的更勤。
甄妈妈总在头天晚上蒸两大铁锅白面馒头,晾一晚上凉透了硬挺了,再乘新鲜,第二天早饭过后,派遣姊妹几个挨家给亲戚送去。年年如此,甄晓娴姊妹几个倒也熟门熟路。除了姨姨舅舅,就是叔叔大伯,一年里经常走动的亲戚要送,有些没走动过但是这一年麻烦过的也要送,甄妈妈一边给孩子们往高粱杆篮子里放馒头,一遍絮絮叨叨告诉孩子们,为什么以前不送现在送,因为人家帮助过咱们。
那时候家里都不富裕,相互之间就是几个大白馒头。奢侈点儿的,后来,甄爸爸做生意手头活泛了,甄妈妈让甄晓娴姊妹给亲戚们每家拎二斤油果送去,姨姨舅舅就高兴地什么似的。到现在,农村人家日子都好过了,吃喝更不愁了,送的东西也开始五花八门,有送奶的,有送方便面的,有送鸡鸭的,还有食油鸡蛋等等。东西吃不了,那怕再转送出去,这都是一个趣儿。的确,有时候一箱奶绕来绕去就又绕回到了自己家。到过年时串门子玩,家家屋角地上都能看见五颜六色一堆吃食,盒装的袋拎的,塑料包装的纸质包装的,各色各样的造型给节日也平添了几分喜庆。
甄晓娴姊妹几个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然认为过年过节相互走动是天经地义。所以,这大过年的,要是不给子侄们买点儿东西,甄晓娴自己心里都过不去。可是送点儿什么好呢?她又颇费纠结。
开始几年,甄晓娴总给孩子们买衣服。可嫂子小敏做服装,也给孩子们买衣服,物美价廉眼光又好,每次,她都觉得不尴不尬。买玩具吧,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喜欢,并且,贵了买不起,便宜了拿不出手。她又不敢比大姐甄晓雅,大姐大姐夫两口子都是公务员,生活稳定工作稳定,挣的也多,净给孩子们花钱买好东西。
可她,就不行了。王鹏这个人想法挺大,一会儿单干做买卖,一会儿合伙做买卖,结果,只赚了个投资。从结了婚到现在只出不进,一家三口就指她那点儿微薄的月薪。亏了王鹏家是市里的,多少还有房子可住。这要是没房住再去想租房买房的事儿,那可真是惨透了,给子侄买新年礼物的钱怕是都没有了。唉,甄晓娴安慰自己,也就这点儿好了,还有房子住。
其实姊妹几个里,甄晓娴是顶顶大手大脚的,现如今也没了办法,只能过一个钱掰两半儿算计着花的日子。手里没什么钱,买东西时,自然就总想着经济实惠又能讨得众人欢心。但这天下,哪有这么又好又巧的事儿,左思右想间就到了年根儿。
年前同学聚会,她跟邮政工作的的老同学徐秀红联系上了。二人闲聊着甄晓娴就说起了过年给子侄买礼物的困惑。徐秀红听了,拍着胸脯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在邮局工作,这个还是有办法的。你说吧,你想花多少钱。”
甄晓娴说;“二三百吧。”徐秀红说:“好办好办,就买纪念邮票或者纪念币。想买多贵有多贵,想买多便宜有多便宜,又有纪念意义又保值。说实话现在买吃的用的,谁家也不缺。我给你做主了,就买这个。反正我们家,我就是给我外甥每年买一套生肖邮票。”甄晓娴听了眼睛一亮:“那好吧!你给我惦记着点儿。”
第二天,徐秀红就给甄晓娴电话:买“熊猫币。银质的熊猫币一块大概三百来块钱,正好在你承受范围内。”
甄晓娴一听很高兴:“快快,给我买,我算算啊,我们家,还有王鹏家孩子还挺不少,我得算算,一,二,三……给我买上十六块吧。”
徐秀红惊讶:“这么多!”
甄晓娴笑:“没办法,孩子多。”
甄晓娴特意找人,把沉甸甸的银币,一块块用真空袋密封了。又把双十二早早网购,包装精致漂亮的坚果一箱箱从地下室拎出来。她带着帅帅,来来回回打车跑了几趟,兴冲冲地一家家送了。
送礼物时,甄晓娴心里十分高兴。她以为大家也很喜欢,她以为别人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她美滋滋想:总算知道给子侄们买什么了,以后过年,再不用为买礼物发愁了。
结果呢,除了大姐甄晓雅,其他兄弟姊妹反应冷漠,普遍无所谓的样子。她心里就忐忑了,私下跟甄晓雅说自己的心情:“我还以为大家像我一样,会感兴趣。结果,不是我想的,还不如买衣服那会儿高兴!”
“怎么会!应该高兴啊!”甄晓雅也很意外。
“要不,我以后,还是想想给孩子们再买别的礼物吧!”甄晓娴闷闷说。
“不用不用,这个就很有意思。这样吧,等下次聚齐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也许大家不了解熊猫币是怎么回事儿。”
“嗨,你还是算了吧,让大家以为我多事儿。”甄晓娴依然闷闷地。
“这算什么事儿,你想太多了。”甄晓雅不以为然。
甄晓娴默不作声。
甄晓雅知道自己这个小妹,愿意在家人面前卖个好。每做一件事都掂量着家人的心思:妈妈觉得好就好,姐姐觉得好就好,哥哥觉得好就好,只要大家觉得好就是最好的。为了这个“好”字,那怕她自己委屈着,或者不喜欢不情愿也要去做,甚至违心地表示赞同。在外场她倒未必如此,但是面对家人,她就是这样一个原则。
虽说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但最小的女儿却不是最被娇贵的那一个。她上边儿,除了豹子脾气的妈妈,就是一堆豹子脾气的哥哥姐姐。时间久了,她不敢有个性。
甄晓雅印象最深的那次,两个人聊天说起孩子教育来。甄晓雅说,教育孩子得乘早,到了青春期都特叛逆,那时候可就不好管了。甄晓娴瞪大眼睛纳闷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甄晓雅举例给甄晓娴:“你忘了咱们小时候!”
“怎么啦!”
“反正我十四五岁那几年,就挺叛逆,最不喜欢听妈说话,听她说什么都觉得没道理。经常跟她顶个嘴儿啥的。”甄晓雅想起当年的一幕幕囧事儿,忍不住笑了:“妈让打鸡我偏喂猪,妈让我去东我偏向西,想想自己那会儿,也够不是人的哈。所以,等着吧,贝贝和帅帅……”
“姐,”甄晓娴打断甄晓雅:“我可不是那样的。”她弱弱说:“我那会儿好像挺没脾气的,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跟我二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仔细想了想,又突然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你们都是大脾气,岁数又比我大那么多。我这,还敢有脾气吗!”
“我还最怕我哥,那次,我都成家有了帅帅。回家做饭,端着一盆菜,不知道怎么惹着我哥了,我哥又像小时候那样呵斥我,吓的我双手一松,一盆菜全洒地上了……”
“合着,你的青春叛逆都被我们扼杀了啊!”甄晓雅一想,也只能是这么回事儿。否则,没法解释呀。甄晓雅又恍然道。
所以,后来,甄晓雅就明白了,甄晓娴为什么是这样脾气。心里忐忑着总想让大家好,却总也讨不了大家好似的。
甄晓雅知道,关于新年礼物这件事儿,甄晓娴没处说,也就想跟她叨叨两句。她绝对不会跟其他姊妹再说,她怕大家说她显摆,也怕大家说她事儿多。但是甄晓雅不一样,她觉得作为大姐,这件事儿倒是值得说一说。
初九晚上,甄晓雅撺掇姊妹兄弟聚一聚,但最终人也凑不全:她们家刘中禹未到;甄一鸣家靳敏不在;上班族甄晓娴全家早走了,她跟刘中禹一样,过了初八,雷打不动要上班。甄晓娴往往是初二回娘家,待三两天就返市,那边,还有她公公一大家子人需要伺候。所以,那天晚上,姊妹五家中也只有甄晓静和甄一鼎两家到全了。
七盘八碗又摆了一桌儿菜,大家边吃边聊。吃到一半时甄晓雅举起酒杯敬甄妈妈:“忙忙活活又一年,妈,闺女今天敬您老一杯。要不是你这么多年操劳,我们姊妹几个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
甄妈妈的眼睛顿时就有些红:“来,喝一个,你们兄弟姊妹要和和睦睦的啊!”后来,甄妈妈在饭桌上,经常说的就是这句话。
“来吧,孩子们,咱们一起敬老妈一个。”甄晓雅又说,大家纷纷举起酒杯跟甄妈妈碰杯。
“大姐说的对。”甄一鼎说。
“妈,你放心吧。”甄一鸣说。
“妈,来,喝一个!”甄晓静又说。
……
顿了顿,甄晓雅才说道:“我想说件事儿,跟晓娴有关。那天跟我说起给孩子们买的礼物,她说,她怕大家不喜欢。”
推杯助盏热热闹闹的饭桌突然就冷了下来,气氛有些凝重。大家支起耳朵听下文:“她说,要不以后改给孩子们买别的东西吧。我倒觉得没必要,我觉得这个礼物就很有意义。”
“纯银的熊猫币,一块儿少说三百来块钱,还不好到手。是晓娴托了同学买来的。兄弟姊妹们,钱是其次的。关键这个具有增值空间,就像当年的猴票一样,每年都在增值,还非常有纪念意义。大家可以百度查一下,它很有历史的。”
“据我所知,每年国家只出这样一枚熊猫币。正面是我们的国宝熊猫造型,背面是中国传统建筑的造型。并且,每年的熊猫造型有变化,每年的建筑样式,设计主题也不一样。”
“你现在,只有一块儿没感觉。一年一块积攒下去,过个三五年的,就成为一组。拿出来再跟孩子们欣赏,各种熊猫造型,各种传统建筑样式。那时候就有趣儿了。再说,对孩子们,也是一种艺术熏陶文化熏陶。再等他们都大了,拿出十几二十几枚,想想吧,那多带劲儿!”
“还有啊,孩子们,其实买什么买多贵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收礼物的时候是收到一份祝福,送礼物的时候其实也是送出一份祝福,不要只想我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所以,当你想到收到的是一份祝福时,也就不会以自己喜欢不喜欢来评价了,心情也会非常好……”
大家一听是这个,都松了口气。
这个说:“嗨,那是自然。”
那个说,没想到一块银币这么多讲究。
这个又说:“得亏大姐这么一讲。”
“对,大姐说的真对!以后我们就听你的啦!”甄一鼎端起酒杯跟甄晓雅碰杯。他又开玩笑:“不过,大姐,我还没收到你的新年礼物呢
甄一鼎是玩笑,甄晓雅心里却是一酸:我这个弟弟,唉,永远长不大。但心里却暗暗想:什么时候呢,也给一鼎送件儿礼物吧!这个小弟,爸爸去世时他才七八岁,自从爸爸去世,他就再也不是大家的宝儿了,妈妈总忙着挣钱,根本顾不着他,他呢,东家呆两天,西家住五天,叔叔家吃两顿,伯伯家吃一顿,就这样晃里晃荡长大了,姊妹几个中,他是最缺爱的那一个,他也最最需要被呵护的感觉。
“赶紧吃吧,别光顾了说话,把正事儿给忘了。”看甄晓雅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甄晓静在旁边催促大家。
“喝酒,喝酒……”
“吃,吃饭……”
“来,妈,我再敬您一个。”甄晓雅端起酒杯转向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