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摘记(9)

【读书摘记连载】


        “希礼——希礼——你老实说——你必须老实说——啊,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你心里到底有我吗?啊,亲爱的,我——”

        希礼急忙闷住她的嘴,那副面具脱下了。

        “你决不能说这样的话,思嘉!决不能说。你一定是有口无心的。你会增很你自己说这样的话,也会增很我听这样的话!”

        思嘉将头一扭扭开去。一股迅速的热流通过她全身。

        “我永远不会憎恨你。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的,而且知道你一定会得顾念我,因为——”她停了一停。她从来不曾见过谁的脸上有这么多的苦恼。“希礼,你是不是顾念我——倒底顾念不顾我?”

        “是的,”他迟钝地说。“顾念的。”

        她吃惊了。即使他说他讨厌她,也不至于吃惊得这么厉普的。她抓住他的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

        “思嘉,”他说,“我们可不可以各自走开,从此忘记了刚才说的这些话?”

        “不,”她低声说。“我不可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要——不要跟我结婚吗?”

        他回答:“我是快要跟媚兰结婚了。”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她自己已经在一张天鹅绒的矮椅上坐着,希礼坐在她脚跟的一张踏脚発上,紧紧握往她的一双手。他在那里说话——说着毫无意义的话。他的心完全是一张空白,一刻儿之前那些势如潮涌的思想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因而他的话对她一点儿不留印象,犹如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一般。其实那是一番慈祥的话,如同一个父亲对一个受伤的孩子说的,但是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惟有“媚兰”二字的声音触着了她的意识,她就对他那双晶莹的灰色眼睛看了看。她看见里面含有使她发窘、疏远以及自恨的神悄。

        “家父今天晚上就要宣布这个婚约了。我们不久就要结婚。这事我本来应该对你讲的,但是我当你已经知道了。我当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儿年前就已经知道的。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你有这么许多追求你的人,我当是司徒——”

        生命、感情和理解渐渐流回她身上来。

        “但是你刚才还说你是顾念我的。”

        他的热手使她感觉到难受。

        “亲爱的,你难道一定要我说出使你难受的话来吗?”

        她的沉默逼得他再说下去。

        “我怎么能够使你明白这些事情呢,亲爱的?你年纪这么轻,又不肯思想,连结婚的意义还不知道的。”

        “我知道我爱你。”

        “象我们这样两个不同的人,单单有爱是不能使结婚成功的。思嘉,你所要的男人必须要他的全部,必须是他的身体、他的感情、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一概都在内。如果你不能一概都有,你就会觉得苦恼。至于我,我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与你。我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与任何人。而我对于你的心思、你的灵魂,也不能全部都要。那时你就要难受了,你就要恨我了,恨我入骨了!你要恨我所读的书,恨我所爱的音乐,为的这些东西要把我从你身边拉开去,怕是拉开一刻儿你也难受的。所以我——或许我——”

        “你爱她吗?”

        “她是象我的,是我的血统的一部分,我们能互相了解的。思嘉!思嘉!我能不能使你明白,除非两个人彼此相象,否则结婚就决不能有平稳的日子。”

        别的人也曾说过:“结婚必须彼此是同类,否则就不会有幸福。”谁说的呢?这话仿佛她听见了已经一百万年了,但是仍旧一点儿没有意义。

        “但是你说你顾念我的。”

        “我本不应该这么说。”

        在她脑子里的什么地方,一种缓慢的火升腾起来,忿怒开始扫除了其余的一切。

        “好罢,那末这话是王八蛋说的了——”

        希礼的脸变得雪自。

        “是的,我是王八蛋,我说的,因为我要跟媚兰结婚了。我对你不起,媚兰更对你不起。我本不应该说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懂的。可是我怎么能够不顾念你呢——你有那么热烈生活的热情,我都一点儿没有。何况你能够有那么热烈的爱,那么热烈的恨,我都不可能呢!而且,你是天真得象火,象风,象野生的东西,而我——”

        她想起了媚兰,突然看见她那双安静的褐色眼睛,带那种以飘然欲仙的神气,香见她那安静的小手,套着那么一双黑色线织的手套,又看见她那种温和的静默。于是她的忿怒起来了,这就是曾经逼得她父亲郝嘉乐去杀人的那种忿怒,也就是曾经逼得她的其他爱尔兰祖宗去做非法行为以至于断送头颅的那种忿怒。至于她母亲罗氏累世相传的那种优良品性,那种无论怎祥天大的事情也可以白着面孔、闭着嘴唇忍受的品性,现在在她身上是一丝儿都没有了。

        “那末你为什么不说呢,你这懦夫!你是怕跟我结婚呢!你情愿跟那傻小丫头过日子,她是百依百顾的,过儿天养出一窝小猪来,也是百依百顾的!为什么呢——”

        “你不应该把媚兰说得这么不堪!”

        “我偏要这么讲,算我得罪你家媚兰了!不过你是谁,配来说我应该不应该?你是儒夫,你是王八蛋,你是——你不该哄骗我,使我相信你会跟我结婚——”

        “你要公道些,”他恳求道,“我何尝——”

        她并不要公道,虽则明知他的话一点不错。他对于她,其实始终没有越过友谊的界限,但她一想到这层,便又加上了一重忿怒,女性自遵心和虚柴心受伤的忿怒。她一直都在他后边追,他却一点儿也不肯领情。他情愿去要那么一个苍白脸的小傻子,不要她。啊,她深深自悔当初不听父母的训戒,自悔不曾对他拉起一副架子来,而今只落得这么一番难堪的羞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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