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为我们设置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场所,毕竟这里的空间狭小,生活狭小,人际交流圈也狭小,仿佛茫茫大海之一浮岛,来去自如。
1900,这个人既没有出生记录,也没有身份证明,他就如同一个若隐若现的幽灵,我们可以谈论他,却不可找到他,世界上究竟有无此人是不可查的。这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存状况呢?难道说,在有了身份证或是其他证件的时候,在法律上存在,或是在亲朋好友中存在的人,就一定是某种真正意义上——即永恒,不生不灭——的存在吗?若是丢弃了那些法律关系,社会关系,家庭关系,我们的自我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能使我们成为我呢?
既然1900是我们每一个社会人的真实写照,那么这个相对干净的维基利亚号同样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存环境。的确,这是一艘大船,能装载成千上万的旅客,但不论这艘船有多大,它都只是一艘船而已,它与广阔的陆地,广阔的海洋,以及广阔的天空比起来,却只是沧海一粟罢了,竟至于可有可无的境地。1900认识船上的所有工人,因为他从小就与他们打交道,他也和所有的旅客都亲密无间,因为他从小就与旅客打交道。他实习这艘船的每一个角落,这里就是他的家。好了,其实我们对待自身所处的环境也是如此,我们的生活是以自身为中心,以需要交往的范围以及交往的能力为半径向外辐射,从而形成一定的生活圈,并且,我们至始至终都在和圈内所有与自己扮演相同或相似角色的人打交道,或学生,或职员,或居民,这样看来,我们的圈子甚至可能还比不上那艘船,莫论天空多么广阔,我们的生存之地永远是狭小而紧张的。
1900曾有过一次未完成的壮举:他要下船,要到陆地上去,要去更广阔的天地,要看看自己漂浮了这么多年的大海。但他在最后一刻回头了,因为他不知道上了岸又该何去何从,这里有这么多的城市,城市有这么多的街道,街道上又有这么多的房子,而这里又有这么多的人,他是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而这样的选择又是无穷无尽的。于是他明白了,陆地不过是艘更大的船,是篇无从弹奏的乐章。多么形象,这简直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心自白,从出生开始,我们便面临着无数的选择,无论我们身处何地,何时,永远少不了为选择而苦恼。我们踏出自己的领地,却又创造了新的领地,世界因此无限循环,因而无穷无尽。我们也曾回头去看,看向曾经的生活之所,如同在陆地上看海,但事实是一切没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是原有的复制。
陪伴1900终生的,除了这艘大船,还有他的音乐,也就是他的精神世界,唯有他才是为艺术而艺术着的,才是忘了这艺术的存在的同时却又在创造着艺术。音乐简直已经与他的世界融为一体了所以他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用音乐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也是他那没有任何瑕疵的纯净心灵才能拥有的,所以他才能凭借对音乐的一无所知击败生于繁世的爵士之王。从本质上来说,他的内心仍然如同婴儿一般纯净,因为他从未接触任何有关美的或是恶的观念,他只凭借与生俱来的人性做着想做的一切,这在尼采与老子的哲学中都有论述。而我们在无形之中都失去了最初的人性的本质,从而被社会所有后天的观念同化。从这种意义上讲,也是不过分的说,我们仅仅是作为一个社会人,而非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存在。
至于影片中的爱情,朦胧而美好,我亦无需赘言。1900的爱情来得那么自然,海风,细雨,优美的音乐渐起。他曾鼓起勇气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他要去找她。虽然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退后,毕竟她的世界与他全然不同。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即便面对美好的爱情也是如此,就在你与某个人的心渐渐靠拢的时候,你却离自我更加远了,孤独的深渊将你的心猛然隔开,这样的失落只会比平时来得更加汹涌。
1900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肯离开这艘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大船,面对友人的劝阻,他坦然一笑,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不畏惧,在炸药包炸响的那一刻,1900连同整艘船灰飞烟灭,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他。电影中的他是被自己带走的,是被这艘船带走的,但现实中的我们却比生存的环境消亡得要快许多,无生命之物不朽,唯有生命不能永恒,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实际上,我们又何曾踏出过自己围起来的圈子,我们也是在这里而不是在那里死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