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长江边的一座小城,八九十年代,陆路交通还不发达的时候,小城还很繁华,码头渡口总是停满长江上来往的船,船从外地把各种各样的货物运到小城,也把小城附近地区生产的粮食、棉花等运到外地。临近码头有很多储运仓库,仓库边上有着小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北门街。街上有很多餐馆、服装店、小旅馆、洗脚店,服务着从长江上过来的商人、水手、搬运工。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个裁缝,很多年前就在北门街开了一家很小的服装店,店里卖的很多衣服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后来嫁给我爸,我爸是附近的北门小学的老师,再后来就有了我。我从小就生活在北门街,一直到十八岁去外地读大学。随着公路、铁路的发展,水运逐渐没落。我见证着北门街乃至小城由兴旺慢慢的衰败的样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县里开始有了高速公路,新世纪没几年的时候又通了火车。货物很快选择了更加便捷的公路运输和铁路运输,水运很快没落下来。 码头渡口很难再看到船了,江边的仓库都是空的,那些随船的商人、水手也都不见了踪影。原本还是一片农田的汽车站和火车站旁很快也繁荣起来,在那里人们建起了一座新城,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去热闹干净的新城。只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小城就彻底衰败了。房子好像一下子都落伍了,墙壁都斑驳不堪。北门街很多店也关掉了,很多人搬到新城去了。
因为我爸是北门小学老师,所以我家还是留在了北门,留在了小城。家里服装店生意差多了,我妈也不再自己做衣服,而是每年从外地买一些衣服慢慢卖。店里除了衣服,也卖一些文具,还有樟脑丸、苍蝇拍之类的杂物了。其他的店也有一些留了下来,顾客是那些还没搬走的老师、政府工作人员,店里生意都不好,都是惨淡经营。
生意不好,那些店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就一天到晚打麻将。一边打麻将,一边聊着过去水运繁荣时小城的样子。我看着在人们沉浸于繁荣的回忆的时光里,小城变得更加衰败,看着穿着开裆裤的小孩长成青涩的少男少女,从前的少男少女变成脑满肠肥的大汉和他们一天到晚骂骂咧咧的婆姨,看着大汉和婆姨头上长满白发,看着老人不见了。而苍老的小城也见证着我的成长,见证着我的第一次的爱情。
那是2003年的时候,我在离家不远的北门中学开始了我的中学生涯,一切仿佛都是新鲜而有意思的。我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第一次当老师,经验不足但我觉得好像对我格外好。我的同桌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叫施婷。施婷爸妈都是小城的公务员。她长得很甜美,那个时候还珠格格特别火,我觉得她特别像赵薇,性格也像是小燕子那样活泼开朗。她的名字很美,亭亭玉立,仿佛如美玉。她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
我叫李明方,我爸是小学老师,我妈是小店主,我爸妈都不是内向羞涩性格的人。但我却一直都是一个容易拘谨又讷言的人。 特别是不习惯和异性交流,每次和女生说话,都有些脸红心跳,有些脑短路,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情况多了,就不怎么和女生说话了。
那时候小城风气还很封建,男孩子女孩子直接很少说话,再加上我又是讷言不习惯和异性交流的人。和施婷同桌三个月,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瞟过她一眼,更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好像我旁边坐的是悬崖绝壁,看一眼就会掉入万丈深渊,说一句话,就会万箭穿心。
那是一个临近放学的下午,上初中的第三个月,和她同桌的第三个月。她突然转过身,仿佛要和我搭讪,问了我“李明方,你家是住在哪里?”。我有些愣住了,心里却在窃喜,装作面无表情又有些疑惑的回答了“北门街”后,便再无一词。我本来想问她住哪里,虽然我早就在学校登记的家庭信息上知道她住新城。因为习惯的沉默,也因为突然而来的紧张,我一言不发。施婷回应了嗯的一声便走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对视,第一次聊天,虽然只有一句对白。但如电光火石般我觉得我喜欢上她。她的笑靥如花的脸庞,她的白皙肤色,她的美艳红唇,她的眼波流连,她的乌黑长发,她的甜美声音。一切都如我一直以为的那么美丽。多年后我学到怦然心动这个词,我想那个下午见到施婷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吧。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抑制不住喜悦,一遍一遍回想着她的笑靥如花和我说话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行为不受控制,像是疯了一样,心里却满满的幸福,我开始觉得自己是喜欢上一个人了。也觉得和施婷以后关系可以近一步了,不要再那么互相无话可说,不要那么冷漠。可是有过第一次的对话,我们没有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却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很多个月、很多年,我好像都不记得再和她说过一句话。大概她因为我第一次的沉默回应而记恨于心,而我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有些日子会因为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而被人铭记一生。我始终记得2003年那个圣诞节,我上初中的第一个圣诞节。小城以前圣诞节的气氛都不浓,可是那一年,街边的店家玻璃橱窗上都贴满了圣诞老人和雪花的图片。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也在时刻讨论着圣诞节。
那一年很流行圣诞节送贺卡,很多人买了很多贺卡打算在那一天送给玩的好的朋友。我也买了一些,打算送给几个玩的好的同学,也专门选了一个白雪图案的贺卡,打算圣诞节送给施婷,仿佛她在我心中,像那白色的雪花一样纯洁美丽。
圣诞节那天,施婷收到了很多贺卡,多数贺卡都是女孩子之间互相送的,也有一些胆子大的男孩子给她的。我也很想把那个白雪的一样的贺卡送给她,但一直怕人笑话,不敢拿出来。我想等下午放学,人少了的时候再送给她。
那天下午我印象很深刻是节语文课,老师安排我们写作文。我还记得作文题目是一个两个字的命题作文,那两个字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写到一半的时候,天突然就黑了。好像很快要下雨。老师让我们把作文带回家,就提前下课让我们回去了。
匆匆忙忙的收拾书包,急忙的回去,我还是没能把那个贺卡送给她。走出教室的时候,我很懊恼。却看到施婷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我心里打算着,跟着她走一段路,把贺卡给她,借机陪她说说话,送她回家。
她家住新城,和我家不是一个方向,走了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勇气追上她,没敢开口,甚至没敢让她发现我的存在。天好像要下雨了,我很想把贺卡直接塞给她,然后快点回家。
正当我准备加速走到施婷身边的时候,一个很精干帅气的男人拿着伞来找施婷,帮她背着书包,我知道是施婷她爸接她回家。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往回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她爸爸的面把贺卡交给她了。
听着她和她爸的声音越来越远,突然觉得很失落,买贺卡,一个人走这么多相反的路,那么多次给她的机会,最后贺卡还是在我书包里。难过的自己想哭了。
天黑的更厉害了,路上的路灯亮起了黄色的灯光。路边有很多小孩子跑来跑去,因为过圣诞节,大家似乎都很快乐,我一个人默默的往家的方向走着。
突然有东西滴在我脸上,凉凉的,下雪了。路边的小孩更兴奋了,大声的喊着下雪了下雪了。一会儿大人们把玩累了的小孩喊回家了。路上开始变得很安静。我感觉很孤独。
不经意抬头往上看,路灯发出的黄色灯光好像是一条通道,一片一片的雪花在黄色的通道里飘舞。我想起了爷爷家的农村老房子打开窗户时,灰尘在白色光亮的通道里飞舞的样子。好像是一个时光隧道,或许站在黄色的灯光通道里,就可以到另一个世界里,那飘舞的雪花就是一个个小精灵。
在路灯灯光里站了好久,开始有人放烟花了。烟花、雪花还有黄色的灯光,好像是一个童话的世界。
我最后还是一个人走回了家,第二天去上学见到施婷,没有和她说什么昨天的遭遇。虽然我很想和她说话,很想告诉她我喜欢她,很想告诉那个圣诞节的晚上的像童话一样的世界,那个黄色时光通道的秘密。
难过归难过,一切依然平静的继续。期末考试很快来到,之后是长长的寒假,新学期开始,从新排座位我们没能成为同桌。新的同桌是个漂亮的女生,成绩不是太好,但却比较外向。我话依然不太多,却不再觉得尴尬。
我觉得自己依然喜欢着施婷,喜欢那只得一见的她的笑靥如花,还有那个下雪的圣诞夜令自己懊恼的努力,那个一个人的童话世界。后来我想其实那个时候的施婷就是我的爱情童话吧。
再后来只是偶尔偷偷的看她,在路上遇到也默默的走开,没有一个招呼。我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会怎么想我呢,一个沉默的同桌?我不知道。
初三的时候,分了班,我和她不再是一个班,我在她隔壁班。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学校每天上午会有课间操,一开始站队的时候她站我旁边,第二天她就找人换了位置。我不知道原因,只是觉得难过,我想至少她是不喜欢我的。
中考结束,她考的不错,又通过她爸妈的关系,调到市里的重点高中去了,离开了小城。我在初中学校的高中部继续读下去。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我想可能这辈子,施婷只是我年少的一个梦,一个关于爱情最早的梦。像个童话故事一样简单。只是每次听到婷这个字我都会想起她,每次在电视上看到赵薇我都会想起她,每次看到漂亮的长头发女孩子我也会想起她,想起那个美好的女孩子,那个悸动过一个少年的心的女孩。
高中常有玩的好的同学问我喜欢哪个女孩子,八卦我和同班哪个女孩子的关系。我总说自己喜欢喜欢初中一个同桌,只是隐去了姓名,隐去了惊鸿一瞥的美丽和时光通道的秘密,隐去了那些年少幼稚的冲动。
如果再也见不到她,可能施婷之于我只是不成熟的年少时光里的一个梦,像许多人事一样,随着记忆的淡忘而逐渐消失。可是就像电影《一代宗师》里那句话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最想见的过去的那个人,真的见到了,不过已经快是三年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