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时分，韩晨辗转在床，手机就放在枕边，他在等何美丽的短讯。

按道理早就该来短讯了。

出什么事儿了么。

都十一点了也不可能和王傲在一起，总要在家睡觉吧。

韩晨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连好几天，韩晨都没收到何美丽的简讯。课间的时候虽然常常看见她，却也不方便和她打招呼，更别提问她为什么不给自己发短信了。韩晨注意到最近何美丽都是和她班上的一个女生一起出来进去，却少了王傲的身影。韩晨也注意到何美丽不爱笑了，常常面无表情、略略低着头，好像更瘦了一点……

“喂，你发什么呆呢？”杨帆拍了韩晨一下，递过来一瓶冰可乐。

“没事。”韩晨拧开可乐瓶子，“今天服务那么到位，刚想喝可乐就给送来了。”

“因为我高兴。”

“捡钱包了？”

“庸俗。”杨帆脸凑过来点，把声音压低些，“何美丽让王傲甩了。”

“什么？”

“你也激动了吧。虽然不地道，我还是想说活该。”

“怎么会……”

“王傲好像是跟文科班的一个女生在一块儿老人，而且好长一段时间了，何美丽都不知道。”

韩晨没有再问下去，他只觉得心揪在一起，那滋味复杂得难以言喻，他想揣度何美丽心里该有多难过。以前，何美丽就总因为王傲不安分向韩晨诉苦，每每结束都会问韩晨：“我是不是不够好。”而今东窗事发，不知道她该受了多大的打击才选择消失和沉默。

旁边的杨帆大口灌下两口可乐，汽沫在喉咙蹿跃，碳酸饮料逼仄的刺激并没有向以往那样带来爽畅的感觉，反而像吞咽白开水一般无滋无味。他若有所思，狠话虽然放得够冷嘲热讽，但个中情愫却浑浑噩噩如在雾中难以言状。

上课铃响了之后，两人约好中午放学楼道口等就各自回班了。

本来面对满黑板莫名其妙的化学公式就已经很枯燥了，现在简直是枯燥添烦躁。韩晨盯着化学老师的脸，不知道是自己失聪还是老师哑了，他只看到老师眉飞色舞的表情却听不见化学老师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反而，他的耳朵里像塞了听诊器，扑通扑通的心跳有力地敲击耳膜，一起一伏、清晰而钝重。

杨帆班上是班主任的课。他躲在高高摞起的课本后面玩弄手机，来回的翻弄通讯录。当然，此时他想要找的名片，早就在手机上删掉了。杨帆有些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居然都是何美丽的样子，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样子、使坏的时候狡黠的样子、装可怜的时候的鼻子、生气的时候撅起的嘴……杨帆想，如今的何美丽是不是伤心了，要哭了，她哭的模样是如何自己并没有真正看见过。是的，杨帆对美丽十分好好。处处让着她，甚至骄纵她，她满目的爱怜。他们从开始到分道扬镳，杨帆始终没有给何美丽难过、哭泣的理由和机会。

“那又如何呢，还不是被玩弄了。”杨帆心想，顿时灰心丧气，把电话揣进口袋，“别犯贱了。”

“嗡”，韩晨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有电话打了进来。这些天韩晨几乎24小时捧着电话，连睡觉都把电话放在肚子上，害怕遗漏了任何一条信息和电话。

韩晨心跳的很快，屏幕上标注的正是何美丽的名字。

“喂……”

“韩晨，我失恋了。”电话那边传来戚戚哭声。

“你别哭啊。”他对女生的哭声毫无抵抗力。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啊……我……呜，我……”

“何美丽你是不是喝酒了？”韩晨凭声音，几乎可以看见何美丽狼狈的样子。

“我心里，心里难受啊。”

“你身边还有谁？”

“没有人，没有人理我。”

“你在哪。”

韩晨记得刚上初三那会儿看过一本小说：“司机永远在路上，只有乘客可以下车，司机历尽沧桑，唯有向前。世界上，有些人是司机，有些人是乘客。”

他叫了出租车往何美丽说的地方赶，“如果人生是一辆车，那么座位是不是也是有限的？”

韩晨深吸一口气，想赶走思绪里的恍惚不安，却反而更加沉重。

你在做贼心虚吗？

是啊。

你在，做贼心虚吧？

你在，做贼心虚。

“美丽？何美丽，你醒醒。”

何美丽感觉自己被很大的力气摇晃着，胃里翻江倒海。她真想站起来骂韩晨两句，那么大力气真难受死了。何美丽撑着坐直身子，眼神有点迷离，“韩……”

“韩晨和我说你在这儿，让我过来看看的。”

有时候走在路上，会遇见迎面过来的人冲你笑着走来，余光中看不见身边还有其他人。于是你也对他报以微笑，直到他从你身边毫不留情地擦过去拥抱你身后的另外一个人。你脸上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该收起来，于是难堪得僵在脸上，心里七上八下，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像是被作弄，其实知道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现在何美丽就是这样的感觉，细心的人会发现她刚刚在酒精作用下略微迷离的眼神在见到“好心搭救”的同桌时一下子凝固起来，头脑也变得很清楚。何美丽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家。”

她腿有点发软，自己歪歪扭扭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同桌打了招呼道了谢之后告诉司机师傅家里地址。

“韩晨，你不愿意管我直说，以后我不会麻烦你。”她按下发送，将手机扔进书包，任凭过了几分钟之后手机不停震动也没拿出来看一眼。

“妈的。”韩晨气急败坏的把手机摔向地面，“啪”的一声，手机壳、电池、机身散开来瘫在地板上。韩晨坐在床铺上看着摔散的手机，“睡觉。”

韩晨觉得胸闷，使劲吸进一口气。自从何美丽插入自己的生活，周围氧气仿佛总是不够用，他的心总是悬着紧张着。

他搭上出租车的时候，就一直在犹豫。左半边是杨帆，右半边是何美丽，拉拉扯扯，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头疼得厉害。终于他还是在半路下了车，托人问了何美丽同桌的电话。

夜里的空气寒冷而潮湿，像是要下雪的天气，他缩了缩脖子看路灯将自己的影子拉成了巨人。冬天离开了一遭，再返回我们世界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变了。

当初的感觉、悸动，还有托着的一颗温温热热的心，在此时此刻，也或者从更早的时候、在寒冷来袭之前，悄悄地被埋进了土壤。

韩晨的梦里面，何美丽的轮廓渐渐模糊。他好像听见何美丽的声音：

“你失去我了。”

“你彻底失去我了。”

韩晨惊醒，满头的冷汗。他揉了揉太阳穴，下床把分解的电话安装回去，他是有所期待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听到种子破土而出的声响，也没有注意到它正以无法估计的速度飞快成长。

“你失去我了，你彻底失去我了。”

多年以后，蓦然记起这个梦境，这段言语，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