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们围在了一起，音乐的节奏感十分强烈，并透过巨大的音响扩散开来，不断吸引着更多的闲人。舞台中央放着一个檀木小板凳，反射着正午的阳光，仿佛涂了一层油，微微泛起朦胧的气浪。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不到六岁，扎着两条小辫子，全身瘦得只剩骨头，哆哆嗦嗦地来到板凳边，朝观众们鞠了一躬。

  观众们有点茫然，他们看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以一种很熟练的方式仰面躺在了檀木凳上，然后两手自然地垂下，腿微微后缩，整个人用身体包裹住了矮小的凳子。震耳的音乐还在播放，激起人群里的烘热，孩子们骑在大人的肩膀上，手里的糖人与冰激凌开始融化。

  不久，一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留着大胡子的壮汉，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铁锤，出现在了舞台上。音乐消隐，突然而来的寂静衬托出大汉那绿林好汉般的模样。只见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拉开架势，把铁锤往舞台上使劲一墩。

  “客官客官聚一聚，梁山好汉来演戏！”他举起铁锤，哗啦啦舞起一阵旋风，“就说我李逵上山来寻母，却偏偏遇上个小妖精！”大汉灵巧地移动起笨拙的身躯，绕舞台转了三圈，最后停在了小姑娘的身边。“呔！哪里来的小妖精，我的母亲在哪里！如果你不快快说，铁锤伺候敲破锣！”咣当一下，铁锤砸在舞台上，小姑娘的身体一阵抽搐。

  “亏你还是黑旋风，一身蛮力空武功！你的老妈妈年老皮肉却不酸，早已被我割了鼻眼下美酒，吃了心肺再吃肝！”姑娘躺在凳子上，一起一浮地念出了台词。

  “哇！母亲！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壮汉夸张地跪下双膝，一只手捂着眼。“此仇不报，我李逵来世沦落畜生道！妖精，看招！”

  一道银色的闪光划过空气，阳光惊飞，阴影汇集，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那巨大的铁锤就已经砸在了小姑娘的肚子上。小姑娘闷叫一声，整个身体向上折叠。

  人群抖了一下。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早已预料到了这场景，可当小姑娘真的被一个比她还大的铁锤砸中了身体时，人们还是觉得有点吃惊，毕竟想象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空气凝滞，铁锤移开，大家都为躺在凳子上的小姑娘捏一把汗。

  “活该沦落畜生道，就凭你那铁锤怎砸得死我千年童妖？”小姑娘继续念台词。

  掌声响起，欢呼声不绝于耳，现在他们明白了，这小姑娘，虽然看上去瘦弱不堪，却拥有砸不坏的本领。

  “哇呀呀呀呀呀呀哎呀！”大汉来了兴致，嗓门倏然提高，更能显示出英雄般的豪迈。“刚才我只用了三分力，这次我铁锤一挥震寰宇，保准砸你成粉齑！”

  大汉肌肉鼓胀，抡起铁锤，玩具般在空中刷刷刷转了几圈后，蓄足力，再一次砸在了小姑娘的肚皮上。

  “好！”人群大声欢呼。

  可这时出现了意外。那个檀香板凳，受不住铁锤的猛烈敲击，竟然哗啦一下垮了。小姑娘摔倒在木头碎片里。

  板凳垮掉显然不是这出戏里的一部分，大汉显得有点尴尬，但马上就给躺在地上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于是小姑娘继续念台词，但声音明显虚弱了许多。“这黑旋风果然勇猛一身都是力，但我修炼多年铁骨钢筋，或许还能再受他两三击。”

  “你还我母亲，你还我母亲！”铁锤再三落，小姑娘的身体瘪得像片面皮，一口血沫喷了出来。

  热情的观众一见血就冷静了，他们开始对着舞台指指点点，女人们捂着嘴互相议论，男人们皱着眉头，不停地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肯定是猪血，一开始就含在嘴里的。”一个看似博学的老人这么评论。

  “也有可能是咬到舌头了，毕竟是这么重的铁锤呐……”一个看似慈祥的妇女这么评论。

  吃糖人的小孩看了看吃冰激凌的小孩，吃冰激凌的小孩想要离开这里。“别闹！”他的父亲说，“看完再走！”

  姑娘躺在地上开始颤抖，大汉惊讶得楞在原地。自从发现女儿的身体可以承受重击后，他们父女俩就一直靠演这出戏的方式来赚钱。瘦弱的小姑娘被货真价实的铁锤不断击打，到最后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谢幕，观众对这种奇迹总是乐此不疲，于是纷纷慷慨解囊。这样一来，观众们乐呵了，父女俩也赚够了一天的饭钱，一举两得。

  可是现在，女儿却脸色苍白，蜷缩着的小身体不断痉挛。

  “喂，演砸了是不是啊？”一名观众筒着手叫喊。

  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他从来就没遇到过。可是戏必须得演下去，否则今天他们就没钱吃饭了。

  “我去你个小妖精，吃了我母亲还哭泣，我不信你那可怜兮兮！”父亲急中生智编出了这句台词，然后举起铁锤，减小力道，砸在了女儿的肋骨上。

  女儿的身体像虾子般猛地痉挛了一下，口吐白沫。

  这时观众终于明白过来，这出戏的确是演砸了。于是他们咳嗽的咳嗽，私语的私语，慢慢散开了。吃糖人的小孩哭了起来。

  女儿躺在地上不断呻吟，衣服里渗出鲜血。父亲茫然看着观众们离去，手里的大铁锤掉在了舞台上。

  一名警察分开散乱的人群，跨上舞台。他看了看躺在自己血泊里的女儿，又看了看慌乱不知所措的父亲，摇了摇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父亲，同情地说：“把你女儿送去医院看看吧，下次别再演这戏了，多残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