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痛已经延续两日,正和几天前不请自来的胃痛是一样突兀的,已经十分让我深感到措不及防。
深夜,窗外是寂寂无声,远处的阴雨后的漆黑的云,如同恶鬼的身躯遮天闭月。屋内是空空的。我的左手处的电扇反复转动它的枯燥的扇叶,为迎合空调的单调,不惜放弃活的意趣。在这两声毫无违和的空洞的乐响里,我的寂寞已经无限放大到连同天上的漆黑的云一般阔了。但我的悲哀又是何其不幸,它竟不能与我的寂寞一道流连于九霄的云层呵。
我的时隐时现的头疼的大脑里常常有回荡一首短诗:盘木根深,落地无殇;今有风云,允我徒徙。这必然不是什么大师之作,浅显易懂的粗糙的语句,我已经通彻是知晓分明的缘由——这样的矛盾的悲哀竟与我是几经相似的,我实在应该放弃忍耐而命令眼角的泪水纷纷涌出。
正值今晨细雨微蒙之际,我确乎有过对于这天气的恶毒的抱怨,之后这话便传入我父亲的耳中。他是这样语重心长的教导的:“平日里天气晴好的时候你不愿出门游玩,现在的雨天,于你成天躲藏在家有什么分别呢?你的同学、朋友总是能趁着假期外出旅行的,为什么偏偏你就不能愿意?”而后我的母亲也听说这话,她接着说道:“对呵,成天在家难怪是要胖的。你总该要出去走走、玩玩的!”
那时正值雨后天阴、晴空不显的边缘,外头的一片黯淡的阴霾色几乎要破窗而入,将我吞噬。但是,即将把我咀嚼的这片白苍苍的天又是无与伦比的亲切,我为它的淹埋而深感志同道合的欣慰。那一刻,我是该怎样的希望就此沉沦在迷失的噩梦中呵!哪怕是噩梦也是要强过这道美满的幸福的屏障千万倍的。
在我的过往的岁月里,尤其记得他们千叮咛万嘱咐的几句“待在家”和“少出门”的谎言,有时是亲切的,有时是严厉的,也会有时不咸不淡。受到十数年传统的家庭教育的耳濡目染的我终于安心习惯这样的孤寂的独身居家的生活的时候,他们竟然十分不合时宜般鼓励我外出了。忽然我闭塞的心底的排斥又生出一股奇妙的觉悟——上帝为他创造的玩物安上健全的四肢却从来只教会玩物“躺”的能力,然而某一天上帝兴致勃发地非要玩物学会走路,可此时的玩物已经是生锈的废物了。
我在苏城生活的十几年里,甚至没有走出百米的范围,我的左肩永远被挎着一条仅有十米长的绳子。这绳子比钢丝更坚韧,比锁链更牢固,我是费尽九牛二虎依旧不能把它撕裂的。直到如今,我走出家门的时候已经习惯于惴惴不安的摇头。我还没有见到虎丘塔身高几许,我也不曾欣赏古典园林是怎样风姿卓越,甚至,我尚且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走向,以及我的家究竟位于这张历史版图的哪一方寸……我的安逸的偏居几乎是造就新的一代井底蛙的致胜良药呵,并且,这药味甘、不觉苦涩。
——写于二零一六年八月二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