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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正倚在阳台的门框上,质感极好的丝绸睡衣有些过分合身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身材,淡蓝色的烟雾从女人唇边时不时漾开,但很快就被从窗外透进来的风吹散得干干净净。
今晚的她,有点莫名的焦虑,一遍遍玩弄着手中那个精致小巧的打火机,打火机生产自法国都柏特,纯金打造,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一个普通打工人大半年的工资,但此刻被女人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似乎那只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物件。女人望着手中的打火机,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曾经那个同样爱抽烟的前夫。
前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出租车司机,明明喜欢抽烟却总是舍不得,他对女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抽烟太花钱了,我还是把多余的钱留着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起初,女人还是很感动,因为这个老实的丈夫除了没有钱,长相也是普普通通外,对她倒是极好。但是丈夫有个致命缺点:他是个妈宝男,只要自己和婆婆发生争执,他永远都站在婆婆那一方,她的心一次次在婆婆那些冷言讽语和丈夫的默不作声中开始破碎。
她以为这辈子生活就这样了,跟着老实巴交的丈夫和永远都看不起自己的婆婆过着一辈子寡淡、平庸、鸡犬不宁的生活,但这一切因为遇到现任丈夫黄世勋后,她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终于在某个夜晚,忍不住向丈夫提出了离婚。
她还记得那一天,外面下雨了,前夫回来时,头上有水珠正在往下滴,听到她的话,呆在了当场,头上的水珠顺着发梢砸在地上四溅开来。前夫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悲伤的眼神看着她,看到最后,那悲伤的眼里噙满泪水,她也没再忍住,跟着哭出来。
一阵风吹来,拉回了女人飘远的思绪,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听到前夫的母亲生病住院,她也不会想到这么多事,都六年过去了,以前的她没给前夫生个一儿半女,让老太太对她总是看不顺眼,她在心里是有些恨老太太的,甚至在她提出离婚的时候,刻意将缘由归结在了老太太身上,但是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对于前夫的心疼竟多于她对老太太的憎恨。
整整一天,她都在想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会怎么做呢,老太太需要换肾,他真的会换吗?她其实还一直留着前夫的电话,那个号码被翻出来无数次,她也编辑了很多短信,但最后又一条条删掉。她知道前夫很爱她,也知道这些年前夫一直未娶,对于前夫,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正当女人胡思乱想之际,门开了。
“你抽烟了?”丈夫黄世勋走到跟前,轻轻拿掉夹在女人手中细长的烟,递给了她一个袋子和一束花,不用打开,女人就知道袋子里面装的是她最爱吃的点心,那一束花也是经过精心挑选,几种搭配的花都是她喜欢的,丈夫总是这样,隔三岔五就会给她制造一些小惊喜,丈夫说,花是蓬勃的期许,是生命的礼遇。
“哦,对不起。”女人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后少抽点。”丈夫说完,走进浴室放起了洗澡水,现任丈夫对她的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时不时的小惊喜,这在她以前的生活里是没有的。
夜里躺在床上,她无数次想开口求一次丈夫,她知道以前夫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给老太太治得起病,虽然老太太一直讨厌她,辱骂她,也是她自己主动离开前夫,但总觉得心里愧疚,打了一肚子腹稿,直到枕边人的鼾声起,她也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醒来,竟发现丈夫还没有出门。
“醒了?”
“嗯,今天不用去上班?”她问向眼前的人。
“不用,陪你。”丈夫说话的同时摸了摸她的脸,这亲昵的举止她并不陌生,一直以来,丈夫宠她的程度,并不比前夫低。
这一天,丈夫先后带她去了很多地方,有她去过的,也有没去过的,直到傍晚,丈夫带她来到一家面馆,她才开始有了印象,就在这个地方,她认识了丈夫。
那一天,前夫不小心刮花了他的车,她也正好就在车上,慌忙地跟着前夫一起向车主道歉,不曾想,车主只是摆了摆手,说不用赔偿,只是让他们请吃一顿饭就好,并指了指眼前的面馆,二人自然点头应允。
因为这次短暂的交集,所以在后来谈合作中再次见到他时,女人很是诧异,那天合作谈得也很顺利,期间有别的老板不停想灌女人酒,都被他一一拦下,女人对男人心里自然很是感激,以至于后来面对他的主动追求,她动了心。
“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丈夫说话的同时,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面馆,那是一家装潢简单,却非常干净的小店。
“那一天,你穿着一条浅蓝色裙子,画着并不浓厚的妆容,头发慵懒地挽着,我当时就觉得这女人好美。”
“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她有点惊讶地望向丈夫。
“嗯,一见钟情,其实吸引我的还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的手。”女人望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白皙纤长、优美有力的手,她是一个钢琴老师,总会有人说,她的手生来就是弹琴的。
“你的手很特别,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首饰,也没有一些过于花哨繁琐的美甲,看着就很干净,我喜欢干净纯粹的女人。”
“但是,我……”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家室,我也知道你的丈夫对你很好,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总会想起你,总想接近你……”
谈话间,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了上来,女人笑了笑,夹起一筷放进了丈夫碗里,丈夫也同样夹起了第一筷放进了女人碗里。
这个习惯,从他们结婚后,黄世勋就一直保持着,黄世勋说:“第一口,永远要留给最爱的人吃。”时间久了,她也开始效仿。
“司琴,嫁给我,你后悔过吗?”
她后悔过吗?她也问过自己,但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她不后悔,她在他的身上真的体会到了双向奔赴的幸福。她抬起头面带微笑冲着丈夫摇了摇头。
从面馆出来,丈夫牵着她的手径直来到了一个许愿池,那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许愿池,也许因为过于普通,里面零零散散也不过才被投了几个硬币。
“琴,许一个愿吧。”丈夫从怀里掏了一把硬币扔进许愿池,她望着丈夫的举动,下意识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一个愿。等在睁开眼时,丈夫刚好也放下了合十的双手。
“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她调皮地冲丈夫一笑,她没有问丈夫许了什么愿,她知道不管什么愿,一定与她有关。
回去路上,女人又看到了那个医院,那是整个海城最大的医院,也是整个海城最贵的医院,光挂号费就比很多普通医院高出许多,她知道,前夫此刻应该就在医院里,倍受煎熬地照顾着老太太。透过车窗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女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注意到一旁丈夫握着方向盘的手比平时更加吃力了些许,面容上也飘着一种说不出的愁容。
回到家中,她终于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一向注重细节的丈夫,在今晚竟意外地没有脱鞋就躺在了床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玩得太累了?”她顺势在一旁也躺了下来,男人伸手一揽,将脸埋进了女人的脖子,隔着薄薄的衬衣,她能感受到丈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丈夫向来稳重,很少有这样情绪失控时刻。
“怎么了,世勋,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妈,她腿摔断了。”黄世勋带着哽咽几乎说出了这句话。女人听得心头一紧,如果说前夫的母亲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总是阴阳怪气,那现在丈夫的母亲对自己就是百般刁难,一开始婆婆就竭力反对她进门,在黄世勋的执意坚持下,她还是嫁了进来,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每天都要面对婆婆的尖酸刻薄,起初还总是极力容忍,无论婆婆做的再过分都让着,后来懒得退让也跟婆婆大吵大闹,黄世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重新买了一套房子,给婆婆安排了保姆。
虽说他这儿子确实当得不称职,不过以前那么多年黄世勋都没有找到一个好女人,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在于他的母亲,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对他有着极强的控制欲,以前找的每一任女友都被母亲以各种胡搅蛮缠的理由拆散,导致明明条件还不错的他,三十岁了还没娶到媳妇,最后遇到司琴,黄世勋说什么也要遵守自己一次内心。女人也知道这么些年,黄世勋夹在中间不好受,因为她和婆婆的关系,他这个做儿子的却几年都不曾去看过自己亲生母亲。
“世勋,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妈妈吧,我们去照顾她。”黄世勋听到她的话,一直隐忍着的眼泪终于恸哭起来,他是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但是作为儿子,他和母亲永远有着割不断的亲情。
“阿琴,如果我妈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什么侮辱你、对你不好的话,你担待一点。”
“我知道,你放心。”司琴轻拍着男人的后背,努力不去想婆婆以前对自己不好的种种。
海城最大的医院,在一间洁白的病房前,站着两个同样满眼震惊的人,男人是满满的心疼,
女人眼中则更多的是诧异。她很难把眼前一头白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又瘦又小的人和以前那个大骂她的婆婆联系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床上的人尽管说话都困难,但依旧没有给两人好脸色。
“妈,你是我妈,你发生这么大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你们在外面潇洒快活,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我一个即将死去的老婆子用不着你们操心。”床上的人说完这句话,就皱着眉闭上了眼睛。
“妈,是我们不好,这些年也没有看过你,照顾过你,但是我们一直都会是你的家人,你讨厌我骂我就好,世勋是你的儿子,你不要因为我,对他也这样。”司琴来的时候已经预料到这种结果,但此刻还是心堵得厉害。
“我哪还有儿子,我儿子都被你勾走了,我们黄家也没有后,你是断了我们黄家的后啊。”床上的人说完这句话,司琴再也忍不住,跑出病房坐在走廊哭了起来。她已经34岁了,却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没有给前夫留下一个孩子,也没有给现在丈夫诞下一儿半女,虽然各项检查都做过,她和丈夫身体都没毛病,但就是没有怀孕,捂着脸,女人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也许是生离死别在医院已经上演过太多,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对这一场景似乎都习以为常,大家麻木地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世勋走了出来,坐在她的旁边,拍着司琴的肩,红红的眼眶明显也是刚哭过。
“对不起,还是让你受委屈了。”司琴听到这话,摇了摇头,但哭泣的声音更大了。头顶上的灯光有些昏暗地照在走廊上,映出两道单薄的身影。
坐了一会儿,丈夫说要出去买午饭,司琴想到前夫也在这个医院,犹豫再三,她还是提出来想去见前夫一面。
“这几天我就觉得你有点心不在焉,原来是这事,你们夫妻一场,过去都是他在照顾你,去看看也好。”丈夫拉过她的手轻轻安慰道,司琴觉得心头一股股暖流涌过。于是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前夫号码,得知了病房号, 就在司琴准备起身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还伴随着恶心想吐的不适感,努力稳了稳心神,继续朝病房走去。
司琴来到前夫母亲的病房,病床前曾经的婆婆也变了样,又瘦又小,看到司琴来,竟有些微微不太好意思。
“妈,听大力说您病了?”司琴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称她一声妈,而床上的婆婆也因为这一声妈,落下泪来。
“琴子,当年是我不对,拆散了你和大力,是我这老婆子对不住你啊。”人就是这么奇怪,只有当得了重病或者大限将至的时候,才会知道后悔。
“妈,不说这些了,你好好休养身体,早日康复。”
司琴坐了一会儿后把大力叫到了外面,拿出了一张自己的银行卡。
“咱们夫妻一场,你以前对我挺不错的,这钱,你先拿着用。”
“那怎么行,我们……”大力看着眼前的女人,哽咽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给妈治好病后,在娶个媳妇吧,你还年轻,不能真的就这样孤家寡人一个。”大力听到她的话,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其实已经谈了一个。
“她是个老师,和你一样,不过她不会弹钢琴,平日里挺忙的,下班了会过来照顾我妈。”
“那挺好的。”司琴这么多年一直担心前夫会因为自己不娶妻,如今想来是自己多虑了,他谈了女朋友,司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回到婆婆病房,丈夫已经把饭买回来了,将一碗她平日里爱吃的抄手递给她,司琴接过抄手并没有立刻就吃,而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丈夫给婆婆买的海鲜粥。
“妈,我喂你喝点粥吧。”床上的婆婆依旧紧皱着眉不吭声,司琴叹了一口气,走到婆婆跟前。
“妈,你气我可以,但身体是自己的,你要对自己好点,世勋看到你这样子,他也很自责,很难受。”
床上的人听到这话,睁开眼睛看了司琴一眼,说道:“扶我起来。”喝完一碗海鲜汤,婆婆让黄世勋出去,她自己单独留下来要和司琴说几句话,黄世勋看了司琴一眼,点点头出去。
“这么些年,你不恨我,还肯来伺候我?”
“妈,你这说的哪的话,你是我和世勋的妈,你受伤了,我们做儿女的本就该伺候。”
“唉,其实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我一想到世勋那么好的条件结果娶了你……”后面的话婆婆没有说出口,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时间气氛又凝重起来。
“世勋从小就被我看得紧,长大后这孩子凭借自己努力也变得很有出息,我一直觉得谁家女孩都配不上他,以前甚至有市长、省长的女儿来说媒,但我看那些姑娘一个个都不是过日子的人,没成想,这孩子最后选择了你,罢了,也是你们的缘分吧,至于孩子,没有就没有吧,你们两个人把日子过好就行。”这是司琴嫁进来婆婆对她说的话最多的一次,虽然句句还是伤人,但她知道,婆婆已经在慢慢接纳她了。
“这个镯子,是你进门时候就要给你的,这些年我一直很固执,总觉得你会照顾不好世勋,但如今看到你们很恩爱,我也放心了,这么晚才把镯子给你,还希望你不要生妈的气。”
婆婆拉过司琴的手,将一只翡翠镯子带到她纤细的手腕上,一直在门外的黄世勋不放心两人,推开门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以后对你媳妇好点。”
“妈,我知道,我一定会对司琴好。”黄世勋做梦都盼这一天,这一他竟有些激动的快要落下泪来。
“呕……”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再次涌上心头,司琴急忙捂住嘴巴,才不至于那些污秽吐出来。
“阿琴,你怎么了,是不是这几天累着了。”黄世勋关切地问着。
“司琴,你是不是有了?”婆婆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住了,司琴想到自己这次例假是晚来了几天,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丈夫,丈夫也同样看着她,当即就带她去检查,果然,司琴怀孕了。三个人拿着检查单子抱头痛哭。
几天后,医生给婆婆做了接骨手术,又住院观察了一段时间,办理了出院手续。
那一天,办理完出院手续后,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坐在车上,司琴抱着丈夫上午买来的花,依旧是她平日里最爱的那一种,突然明白了丈夫说的意思:花是蓬勃的期许,是生命的礼遇。司琴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幸福地感受着那里正孕育着的小生命。